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苍山,空刹,老石,木鱼,萧风,红月。
人与青灯古佛,如此年年月月,尘嚣永避。
远行归来的方丈尚未洗去一身风尘,知客便将他引来了寺中正殿。
“裴檀越,山寺虽不闭户,可深夜逗留,莫不是有何心结难解?”
金刚殿上黑寂一片,殿门大敞,内里不见五指,不闻人息。
“大师认错人了,在下姓韩,待在下为您点灯照明……”
“佛前的明灯不需要点,修行,只为点亮心中明灯,看不看见,认不认错,檀越你姓谁名谁都无关紧要,阿弥陀佛。”
“大师是否有故人与在下肖似?”青年固执地划亮火折子,一股子硫磺松香味散出来,点燃了一盏微弱如豆的油灯,橘红色火焰晕暖了他削薄精致的轮廓。
“是老衲糊涂。”方丈低垂的眉眼没有半分的触动,“若无事,韩檀越请回吧。”
苍老迟缓的身影,拂袖离去。
“师父,全寺上上下下的人都见过了,没有一人沾有那法器的气息。”青年吹灭油灯,四周再度陷入黑暗。
“此处不得造次,若寻不得,我们便走,今晚再替为师上那妖孽住处一探。”
“青儿,手下轻些……”
“莫要瞎叫唤,轻些我耐不住……”
“唔……”一声好似叹息的呻吟若有若无,数道引人遐思的沉香烟斜雾横。
七弦伏羲琴架在床榻前,却无风自鸣,嗡嗡隆隆,一曲混沌却激昂的情态,却与这朦胧旖旎之境不符。
帐里横陈着两段曼妙玉体,不着寸缕,任塌上纱幔若有若无地遮掩,欲盖弥彰。
“耐不住什么?我这副身躯你看了千年,莫非还有半丝意乱情迷……”霜衣甩开脸上被汗水黏湿的长发,露出霭生梨花般的面容。
“耐不住……”阿青垂低上身,鼻尖一滴汗水顺势滑落在霜衣的耳上,又用贝齿轻轻含住他的耳垂,“会想撕了你的皮!”
仙人吐酒声,太白醉长生,一曲《酒狂》潦草豪放。
“哈哈哈哈哈……”霜衣一阵大笑,双腿屈起,勾住阿青的腰间,双手却是被按在两侧,无法动弹,“我白霜衣最是没脸没皮的,你倒是撕开了看看下面有些什么!”
“你可是再别乱动了……”阿青十指扣入霜衣的指间,狠狠束缚住。
姿势是糜乱至极,二人的眼神清如九天之水,细看去,那沉香袅袅并非出自香炉,而是从腕间升透而出。
“这一曲经我重新打谱,你弹来可顺手?”霜衣绷直了脚背,一块凝脂般的脚掌在阿青的大腿上摩挲,无筋无骨。纷纷疾疾的弦动不断,却探不出弹琴者谁。
阿青一时没有应答,只露出利齿向两人缠缚在一起的手咬下,霜衣扭头闭目,只见他只是咬在二人手腕之间,含着什么灵活拉扯。
“今夜够了,你我也差不多给人看光了,待我解下这两根琴弦,出去逮住那厮给你做夜宵点心……”柔如呻吟的耳边细语自阿青口中含糊吐出,说毕,向窗外凌厉一视。
夜雨闯龙山。
谁也没有察觉到之前当空的红月去了哪儿,谁也没有察觉到雨是如何降了下来。
雨点不再是淅淅沥沥零零星星,而是瓢泼打下,浇得树影乱颤,整个山峰都在战栗不已。在这种情况下给人追捕,的确有够心惊胆寒,何况,还不是人。
衣服如同泡在水中,眼都快睁不开了,每走一步,身子便重一倍。韩子芫仍是一刻不停留,像放入水中的诱饵,垂死也拼命挣扎。
阿青蜿蜒前进,踏草碾石,游刃有余,时慢时快,始终不肯扑上前去给个痛快。韩子芫踏入院子那一刻,满园的花草早就向他通过风声了,这个陌生青年,满面斯文,不似宵小之辈,想不通他为何而来。碍于身下的霜衣仍需要救治,便由得他多看了几眼。
《酒狂》余韵,以长锁指法弹奏的一连串同音反复在韩子芫脑中回响,流动如注,可心中既无满腔怒火,外形也无酒醉佯狂,只是沉着脸发足狂奔。
阿青昂起巨首,目光如炬,心里在打小主意:要是常人早给吓得半死,拿还有力气逃命?这青年不是怪物便是天生亡命之徒!
但,确实胆识不俗啊~一时想得兴奋地想咬死他。
只是一时身痒,现出原形出来瞧瞧,现下倒是跟追杀似的。
巨蟒那不紧不慢的速度,仍是令人肝胆俱裂的压迫,往前不一定逃出生天,但后退必是死路。韩子芫的表情,却十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远空丢来一道闪电,咆哮绽放,颤颤地划裂暗夜。那光华其实不是顶明亮的,但足够照亮前景。
多情的蛇妖化为人形,举着万年不变的道具伞,在狂风骤雨中苦苦支撑着身体,等他。
雨就这样变小了。韩子芫鼓足了最后的一丝气力,奔上前去抓住了阿青的手臂:“快跑!”纸伞被孤单的抛下,他的手坚定有力,他的身体温暖多情,他眉宇间的紧张不容置疑……
这人啊,傻兮兮的。
不如跟他走吧!——阿青心里无数个声音如此呼喊着,快要把心都喊得跳出来了。
跟他去瞧瞧——这句是发现苗头不对,临了补上的。
这千年蛇妖啊,不能也心向凡人了,将来再拿什么取笑素衣——即使笑,也心虚。
互相拉扯着奔跑了好一阵子,才发现巨蟒并没有跟来。
“跑什么呢?呆子!”阿青佯嗔,“伞也弄丢了,衣裳也湿了……”是啊,湿得很,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肩膊处纤弱的曲线在暗暗起伏。韩子芫的笑略有深意:“有条蟒蛇在追在下。”
“噢?”阿青的语气并不显得十分关心,“蟒蛇在哪?让我帮你挑了它的胆!”像甩甩手那么轻松,把自己的肝胆奉送,心就没那么容易。
只是,刻意轻挑的姿态,仍在一试究竟。
“公子好狠的心肠……”对手立马轻挑回来。
“何解?”阿青长眉细挑。
“那蛇不是公子家中之物?既放蛇咬在下,何必又追出来阻拦,口口声声还要挑了它的胆?”韩子芫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对付宵小之徒,用不着客气,先挑了它的胆,再吓破你的,杀鸡儆猴。”阿青昂首斜乜。
“公子错会了,在下不过偶闻一阵琴乐,伫立府前叩门半日,不见回应,心切之下翻墙入室,也是一番情错,忘请见谅……”长身玉立的青年拱手弯腰行礼。
“鸡鸣狗盗之徒,还学人附庸风雅?”阿青不为所动。
“在下鸡鸣狗盗,附庸风雅的,却是公子。”韩子芫抬首凝视着他惊为天人的容颜。
“何解?”
“公子的琴,用的不是丝弦,任你音色穿金裂石,也不是上品。”
“你可知我弹的何曲?”
“《酒狂》。”
“你又可知我用的何弦?”
“不知。”
“知其一不知其二,又何来的资格与我论琴?”阿青自觉此生也没跟谁废话过这么多句。
“公子衣不蔽体,夜半出行,又何来的颜面与在下论鸡鸣狗盗?”韩子芫莞尔。
“你,瞧了什么?”
“苟且。”
“哈哈——”阿青仰天大笑两声,“这二字用得甚妙。”
这是怒极反笑,紧接着他问道:“看得舒坦了,我身下之人,合你意否?”
“断袖分桃之事,在下不想知晓太多,倒是公子用弦之理,在下愿听其详!”韩子芫再次抱拳行礼。
“明日来镇北清音阁找我,带上你的三寸不烂之舌。”阿青整了整衣襟,拂袖离去。
没披斗篷的他,身形略有些单薄,扣碗一般的两块蝴蝶骨被长发覆盖,随着呼吸随行浮动。
“清音阁……”韩子芫擦去眼睫上一滴雨水,“戛玉丝,钵盂,白霜衣……”
“你是,青宫希!”
“他是妖孽。”老者从天而降的嗓音,不徐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