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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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韩子芫此时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非人非神，非仙非妖，道行却十分精纯。
隐约，透着他都不可捉摸的禅意，像千年沉积，无法窥探，却是重重向他倾倒过去的，指尖的酸痛演变为瑟瑟发抖。
“师父，那人不似邪魔外道才对？”不自主踟蹰了脚步，他试探地问道。
“荒谬！山野荒精，就算自成一道也不能修成正果，难保它不会危害人间！”老迈的嗓音开始夹杂了沉重的喘息，音调时高时低，“况且，若不是它为师也不会至今无形无体……”
“那……”
“以为师目前的法力，无法与之抗衡，也不便靠近，你可向柳家酒铺打探那孽障的去向，切忌轻举妄动……”脑中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韩子芫知师父离去，突然全身像是被抽空元气一般，几乎要瘫软在地，勉强立住，但觉方才那种来自四方的压力减轻了。
细细品读，才读出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苍凉，入世修行成的凡尘大爱，只不过，血性天生太过凉薄，自有一股沁人的乖戾化不去。
望着那酒铺门前招扬的酒幡，韩子芫默念一句佛号，神情间的坚毅果决之色顿时化为了绕指柔情。没有师父陪伴左右的他，骨子里虽是傲气，但佛性天然，遇到可造化之物必然心生怜悯。
想起那青衣人，眉目端美若女子，修为自是不浅了。不由又在心中测道：到底不是正派，千年功力只为精雕细琢一张面皮，若是师父定是鹤发银须、慈眉善目。
正思忖着，不觉郑昀已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揽了他便诉苦：“子芫兄……可、可让我好找！”
“还是这么莽撞，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拂去肩头处少年热血的臂膀，月色下淡如远山的眉目一本正经。
“修行之人，又在乎些什么繁文缛节？”郑昀平日便被家中老父管得紧，若是旁人再多一点拘束，他就不耐了。
韩子芫不再做声，静看河畔。
小桥流水垂柳，月色人家美酒。
柳有离别意，凄凄挽留之美，垂丝绊人，缠绵异常。
柳家酒铺走出两个绝尘的影子，一青一白，天上人间也难觅得，只一见便可取走你呼吸之力，盗去你视听之能，剩下一张嘴，也吐不出更多的溢美之词。
白衣人略带微酣的步伐，在经过一株杨柳前稍稍停留了一下，看了他们一眼，那对眸子像琉璃色的梦幻，绚丽却清冷。
“昀弟，雨重了。”
“嗯……”一声应来，叹息多过于答应。
一面之缘记在心，必关色相。
不记得是几生几世前的湮雨湖畔，柳丝春风，勾起了轮回孽缘，那孽缘动魄惊心、干柴烈火也罢，偏偏似一碗五味杂呈的孟婆茶，舌尖轻搅，酿成一口游丝般的叹息。
蚕食光阴，蹉跎岁月，贱看流年。
又是一声叹，雨丝送走了有情人，一时三刻，那身影也成为了世间美景，让郑昀移不开双眼。
“二哥，你说他们看什么呢？”
“在看你。”
“看我作什么？”
“恋你的美貌。”
“‘恋’字又作何解？”
“是一种，让人心醉神迷，甘心堕落的感情，百害而无一益。”
有二人站在那雨雾朦胧处，撑着八十四骨紫竹伞，清风淡月般柔滑的丝缎制成披风，长长的拖尾摇曳在泥泞的青石板上，一步一停，三步回头，美目流转，妖颜惑众。
“可是，我很想知道什么叫做心醉神迷，甘心堕落……”
薄衫黏湿，变成重重束缚，像撕也撕不开的桎梏，一股轻易袭来的绝望让他无力挣脱。
失了魂的雨水只知麻木地敲打下来，直下了半个时辰，如何也收不住。
双臂微张，再难向上提起半分，望四围夜雨连河，莽莽生烟，无依无附，双膝一软就险些跪在石板桥面。
白衣歌者变幻莫测的嗓音，拟出当年景象，回想时眼前也不由光阴退换。
“官人路途中疲于奔波，更深露重时，切忌再掌灯夜读，免得给阴湿寒气侵了身子。”
方寸码头，一叶扁舟，岸边书生素衣方巾，妇人白衣如雪，共着一柄纸伞，依依相偎。
“届时京师中必定人才济济，我若不下一番苦心，如何取得那蟾宫桂枝，回报娘子？”
一本正经，却用着柔情蜜意，言语醉人。
“功名利禄，不如你平平安安。”
眉目如描如画，性情如琢如磨，算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子。
“娘子如此为我操劳……”
握住妇人柔若无骨的手，覆在心口，满腔绕指温柔恨不能化去了一生抱负，只愿长相厮守，片刻不分离。
“早些归来。”
一双美目已是带了泪光，但犹自扮作平常，只欺隔着斜风细雨，晃神看错罢了。
“定当不忘！”
信誓旦旦那一张英俊面目，还历历在眼前。
“可官人归来时，娘子身在何处……”白衣歌者用和风般空灵的本音叹道。
“她在何处？”郑昀急急发问。
“不远处。”
“你是何人？”
白衣歌者口吐八字：“天龙八部，莫呼洛迦。”
郑昀惊呼：“你是……神仙！”
白衣歌者闻言稍稍敛去了些笑容，后只道一字：“风。”
“什么风？”
扬起洁白纤长的右手，虎口绷伸，指尖微翻，扇起熏风一阵，迎面扑向郑昀：“风是我的姓氏。”
离了连绵几里新翠荷花荡，少年心性，本将此当做人生奇遇，听了一段故事，痛痒无关。找着韩子芫，一路跟着到了灯明河畔，柳家铺前。
那人的纯白缎面鞋袜，坦荡地在泥水面上轻划，明明落地是无声，却如春雷鼓点，声声踏在郑昀心头。
“如果，再见到她，你又能如何？”
人世已尽换，去哪儿去寻回当年那个她？
“可是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一样需要你，你始终都是第一个，在那张空如白纸的心中画上一笔朱砂记的人。”
若再次害了她？
“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既然再叫你碰上了的，就免不了纠缠，
兴冲冲买的细竹纸风车，在手中呼啦啦转动，声声单薄。
还与韩子芫做什么临别约，饮什么践行宴，三魂六魄收拾不齐，无心无力不若早些还家。
一生抱负能有多大，大得过苍茫人间一个情字？
如果，再见到她，我又如何……
心思辗转间，郑昀下了青石桥，寻摸着那简陋码头，期望找出什么端倪来。
“站住。”雨打朗声来，是一把少年的嗓音。
郑昀没有理会。
“莫再上前，免得惊了我的花灯。”
少年执拗而清冷的语气，如寒冰，如针刺，撼得郑昀转身，与他瞧个正着儿。
郑昀仿佛将他看成是自足下泥水中生出的一朵白莲，脆生生的，突兀地绽放在天地间，竹伞执在手中，凡尘被雨帘摒除在外，将他笼罩起来，稀世珍贵。
“你……怎么会来？”挤了半天，喉咙中才出了这么一句，今生第二次照面，第一句招呼。
“我来为大哥放花灯。”他的身量算是高挑，却纤细，面容和谈吐都稚气未脱，看似与郑昀差不多年纪，接触下来又可以减少几岁了——只有孩童，才会对陌生人知无不言。
寒气刺入胸口，郑昀微微俯身，用手按住痛处，才发觉从对方身上所有能感知的一切，都轻易让自己心痛。
“何来的花灯？”别说这水面除了雨痕外空无一物，即使真的放了花灯，轻薄的纸质，微弱的烛火，也难在河中自保。
“你看！”白衣少年下颌轻扬，眼波流转，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如一种固执的企盼姿态。
郑昀回过头，原本被大雨冲击得斑驳破碎的水面，忽幽幽浮动着几盏艳红色的明灯，细长而翻卷的花瓣嶙峋如龙爪，繁茂昌荣，触目惊心。
“你大哥是谁？是不是与你一同买酒的那个青衣人？”生怕下一秒他会消失不见，郑昀连忙抛下河中的奇观，而是继续发问。
“不，青是二哥。”
花灯越来越多，河面如一片浩荡的血水，夭夭灼灼，仿似随时会有火光冲上岸来。
“白霜衣，你疯了！为什么要让那个凡人撞见素衣放灯！”青衣人披头散发地欲冲出阁楼，却被雪白的缎带轻轻缚住手腕。
仙子般的白衣男子侧卧在软榻中，梨涡浅笑：“青，你信我，这也是命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