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学记》陆疏

6、惊情

　　“将来若需要我，或许可以一起做课题。莫跑到他人实验组里去。”

　　“你变了。”
　　“确实如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绊倒对手毫不容情，动用心机，百战百胜，这是我在魔界建立的声望。所以，我不能留在一组，这就是你要听的真话？”
　　“你……”
　　“我竟会被外物影响。一组现在正需要人手，你选择留下，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我回国那晚，下了一场大雨。今日前去实验，又见满目的断叶。是什么理由，让我变了。”

　　“你讲我无聊，我是很无聊。不过，苦境有一句成语：物以类聚。好兄弟，等你捷报。”

　　“我知道。赦生，我知道。”

　　霎时睁开眼，四周一片空洞。耳畔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赦生缓缓坐起身，靠在枕头上。从梦中回到现实，抑或是堕入一个更深的梦境，无能为力，无所适从。
　　赦生没有去看时间，时间对他来说，似乎有意义，又似乎毫无价值。比如现在，四点零一分。知道了又如何，因为似乎尚早就倒头睡去吗？还是一声叹息，再有些不那么情愿、几分懒散地起床呢？
　　赦生不用开灯，甚至只有在这样的浓墨一般的夜里，才能找到安心的感觉。医院里满目的苍白，是曲折的噩梦，醒不过来。以往断网断电的日子，他对光线敏感到令人瞠目的地步。事实上，目光的注视和游移，他同样清楚，比当事者还要清楚。他只是，不那么想要说出来罢了。
　　够来床边的衣服，却是素色的。似乎从某个时候开始，他也变了。
　　人们没有能力改良他们的生活情形。他们只能够创造他们贴身的环境――那就是衣服。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
　　不止是人，魔能掌握的，也很有限。就好像他现在落到了苦境，就找不到一条路回去。
　　就没有，一条路吗？
　　种族矛盾，就这么麻烦？
　　像是“人魔和谐”还是“魔人和谐”，掰扯来、掰扯去，看见一片的群情激愤，想想看，他们在激动什么？真的没有偏见，没有狭隘，是这个样子啊。
　　他没有办法跟自己说不恨。
　　那时候，跟着袭灭天来学习，就一直说他有执念。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执念，也被回忆渲染得纯白。真的是纯白。那么天真单纯，就是现在的他，也还不忍心苛责。
　　他不是多愁善感性子，可这样静谧的夜里，总免不了有些不是那么想让它见光的东西，发酵着。给回忆打上的那一抹暖色，是“无限好”的赞美，也是“近黄昏”的喟叹。
　　穿戴整齐，步出卧室，赦生不复颦蹙，神态沉寂。
　　洗漱完毕，点火做饭，一切都井井有条。曾经，他有一段时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可那段时日还是过去了。就像儿时，那双手就从没沾染过什么，到底后来就脏了。
　　赦生看着在扑腾腾的水里漾开的鸡蛋，心里想的是雷梦娜。他现在已经有些记不起来，雷梦娜刚去的那会儿，他是有多久就没敢见肉。
　　真的。看到了，就犯恶心。一吸气，就是那个肉焦糊焦糊的味道。然后眼泪看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他有好久好久，就根本不敢进菜场，连超市也不敢进，只敢去小卖部买点吃食。只能吃素的，还不能是煎的、炸的。那段时间，真的是折腾得够呛。
　　自此清减下来，就再也没回去。
　　看着水滚了，热气熏得他眼睛疼，连忙拈了小火炖起来，眼看面条一点点伸展来开，他将锅盖盖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罐糖醋蒜头，捞出一个，在砧板上用菜刀拍个透平。
　　不过，一个蒜头有些多了。
　　雷梦娜也不喜欢吃。
　　赦生在心中默默叫停，视线转到正烧着的炉子上，又有些飘忽了。
　　渐渐地，锅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赦生关了炉子，将稀粥盛好，弄上几瓣蒜、一个鸡蛋，就已经可以了，不用……太多。
　　独自做到餐桌上，这边的餐桌还是太脏了点。ㄊㄝ、他大抵是……洁癖什么的太矫情了。
　　习惯这种东西，身处特定的环境，可能一辈子也不觉得。可一旦脱离之后，茫然无措，下意识就去走旧路，赦生撞了几次壁，学会了“此路不通”，却还是在下一次又无可奈何地想起。就好像，有些人、有些事，该放下、该深藏。
　　对不起。
　　沉默着吃掉早饭，赦生神色一凛，开始研究一旁的书目。异度魔界资源有限，刻苦钻研之态蔚然成风，赦生虽然对外是所谓文科生，但也不是那种对理科一无所知的“被动”文科生。数学工具该掌握的都有，此时手上一本《毁伤理论与技术》，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学习，到底为了什么。赦生不知道。但他不介意杀戮，因为血债血偿。
　　左不过，杀人人杀，罢了。
　　学习的时间一晃而过。真正沉浸其中，便不觉难捱，以至于感叹时日。等到另一间卧室门也打开了，赦生才想起，调整了一下姿势。
　　“起得真早。”
　　赦生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你也是。”
　　“我？老爹以前一直教我要早睡早起，其实他也不用那么急的。喏，他不在，我自己就起来了啊。”耸了耸肩，往事难追，但有时候就是不自觉怀想，“一起跑步啊。”说完，打了个呵欠，就进了盥洗室。
　　赦生将早上自习的内容快速扫了一遍，便去换鞋子。
　　目的地：苍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