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学记》陆疏

5、怡情

　　周五傍晚，下课铃声响起，吞佛准时出现在二中高二一班，悠然地任各色目光审度，干净利落地将赦生的书包拉链一拉，包往背上一背。赦生只好将桌上的书本抱在怀里，跟着走。
　　托赦生的福，老师早早布置好了家庭作业，一班同学每天准时放学。毕竟，魔界没有禁枪令，朱厌在手，狼烟我有。
　　吞佛心情不好不坏，注目礼收到麻木，他看着后视镜里给雷梦娜顺毛的赦生：“今天想吃什么？”
　　赦生顿了顿手，将头偎到雷梦娜身上，没了声响。
　　不多时，车子开进了一家旅店，招牌上一个大大的车胎，赦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吞佛的背影，任由雷梦娜带着自己向前。
　　双人间。
　　并不存在什么一件房间贵过两间房间的情况，因为是标准双人间。
　　身份证，押金，房卡。
　　拎包入住。
　　吞佛不知在苦境经历了什么，回来了似乎很喜欢这样到处栖息的感觉，每周末都带着赦生吃住在外边。螣邪郎那次打了一晚上电话，占线，第二天请事假，中午就到了二中。螣邪郎那半天就跟赦生同桌，反正就算是女后，他也听调不听宣，放学了看到吞佛过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回到住处，把电话妥妥地挂好了，再不要吞佛靠近电话半米。结果铃一响，顺手一接，调走了。
　　所以，“死心机”什么的，只能说是真情实感，自然流露。
　　赦生一天在学校，晚了也只是送螣邪郎出了门，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感到自己仿佛触到了什么，可究竟是什么，他不知。
　　“在想什么？这样出神。”吞佛将order递了过去，赦生别过脸，雷梦娜长长的毛掩在他的脸上，少年郎的棕发散在一片茫茫如雪的线条中，恍惚间忆起一个仰躺在树下花间的少年。
　　吞佛摆摆手，边上的侍者离开。喧闹的环境中，赦生的沉默显得这样单薄，吞佛抬手，一口饮尽杯中酒。
　　这种地方吃饭，更像一种修行，而不是享受。然而赦生似乎更愿意接受这样的相处，当然，不是这样的生活。这从他之面无表情，便可窥得一二。但坐在吞佛对面，少年显然比烛光摇曳下，表情淡然多了。一张一弛，不止是文武之道。
　　“感觉这里气氛如何？”
　　“吵。”赦生直起腰，压低了嗓子，尽力说清了，端起玻璃缸，小抿了一口。
　　吞佛看着赦生一霎变色，眼里漾着明晃晃的控诉，端过那失了轻重、落到桌上的鸡缸杯，晃了一晃，品了一品，笑道：“这里面是啤酒。高中生可别喝多了。”
　　赦生红了一张脸，也微微有些喘起来，此时说话只是弱气，便偏头去逗那狼兽，也不看一眼吞佛。吞佛兀自举杯，啤酒哪里醉人，只正对着一侧剪影，有道是：酒沾后，两瓣唇，犹带彤霞晓露痕。竟生出些许绮念。
　　好在这一桌也不是僻静处，魔来魔往，只将这一对高贵优雅的魔族衬得格格不入，赦生感到吞佛气息几番浮动，也当与自己别无二致而已。
　　终于，上菜了。赦生不带手机、手表，只觉得吞佛那一杯子酒不知喝了多长时间。上一杯不是还一口闷的吗？此时细饮细酌的，看得他脸热。
　　服务员上上菜，划划单，赦生看着那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牛排，一大盘鸡零狗碎的意面，有种误入“巨人国”的感觉。
　　眼明手快，赦生一把将滋啦啦的板子撤到了桌底。旁边的侍者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吞佛支了去。回头拿着两只盘子，雷狼兽正吃得满口血腥，狼眼一扫，侍者放下东西就走，还不敢跑。
　　这都是做的什么孽。之前也不是没有带宠物进来的……
　　你小子懂什么？那是雷狼兽，双角异兽，身带雷电。瞧你那蠢样，我们是哪家公司的？
　　婴情啊。婴情床上物品，婴情旅馆酒店……
　　那我们餐饮呢？弃环集团。懂不？不懂？不懂收桌子去。
　　当侍者终于收到吞佛那桌的时候，人走茶凉，却如此温情。
　　401的房间里，也是一脉柔情。雷梦娜趴在浴室地砖上，仰着脑袋，吞佛一手旅店的花洒，一手自家的板刷，给雷梦娜刷牙。
　　赦生坐在铺好的床上，从箱子里取出吞佛的衣物，隔着一块大大的玻璃，看浴室里忙碌犹且从容的身影，听那水流哗啦啦的声响，不觉笑道：“吞佛，雷梦娜好脏……”
　　吞佛暼了赦生一眼，指了指玻璃窗，又招了招手。赦生抿着嘴，跳下床，走近了，才发觉不是窗，是门。赦生叩了叩门，吞佛拿着花洒直接转了过来，水冲到玻璃上，四散开来，赦生下意识向旁边躲去，一抬头，望见一双眼，熠熠生辉。
　　赦生扭过头，想想，狼烟戟不在，只好折回来坐在床边上，对着玻璃门，看吞佛折腾。
　　吞佛这时也弄得差不多了，正挂上花洒。赦生想了想，撩起一缕发，勾了勾手。吞佛眯了眯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雷梦娜。雷梦娜此时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垂着湿漉漉的长毛，睡过去了一般。
　　吞佛往前两步，揭下旅店里的浴巾。雷梦娜突然一个抖擞，吞佛压着玻璃门就往外转。出去了也不关门，就站一边看。那边雷梦娜冲出浴室，一个纵身，直扑上床，就着床就滚了两圈。
　　“这张床，给雷梦娜吧。今晚你就跟我睡。”吞佛淡淡说道，“只是它这样，还是要教一教的。总是你太纵容了。”
　　赦生看着满床狼藉，也感觉到了急切。雷梦娜在自己这里，如何闯祸都无所谓，它到了外面，可要怎么办呢？吞佛所言，未尝不是。正下定决心，要好好训教一番，又听到吞佛招呼：
　　“赦生，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吧。我先在里面洗洗弄弄，等收拾好了，你再进来。”
　　赦生点点头，从大箱子里翻出来，拿袋子装好了，转过身，玻璃门里已经放下了帘子。赦生想了想，还是绕到浴室正门，敲了敲。不多时，听到一阵细微的走动，水雾缭绕中伸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赦生将袋子挂到那白玉枝上，听到吞佛小声的一句“多谢”，竟有些被热气熏到了脸。
　　坐到另一张床上，赦生看着雷梦娜发呆。把自己换洗的衣物整理好，吞佛都是一次换一套的，他准备的这身，赦生倒是很久都没穿过了，上面全是印花小狼，看上去傻得可爱。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玻璃门，隐隐绰绰，一抹剪影；耳边更是那哗啦啦的水声，仿佛能感觉到……
　　猛地，赦生跳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