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学记》陆疏

3、生情

　　第十三年，赦生十三岁。初一。
　　“赦生。”吞佛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赦生侧过脸去。
　　“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赦生没有动。
　　“螣邪郎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吞佛轻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被记恨了吗？真冷淡呐。自有意识开始，你就对我很有成见。”
　　睁开眼，赦生上下打量着吞佛：“每次都是一样的台词，你不累吗？”
　　吞佛伸手揉了揉赦生的头发：“我对你都是真诚以待。”
　　“听说苦境高中不许披头散发。”
　　“我知道。”吞佛的手停住了，又缓缓帮赦生将散发理好，“赦生，我知道。”
　　他真的知道吗？
　　那又为什么到了苦境，自此杳无音信了呢？
　　赦生乖巧地跟着袭灭天来学习，念诗念经念文章，他走了这样一条路，会遇上吧？初二的功课也不是那么重，念着念着，“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过了这个暑假，他也就初三了。
　　再后来，螣邪郎去了异大，从初中部到高中部，二中就剩了他一个。他记不住那些陌生的脸，在一片灰白色的掩映里，像是一个个烟圈，须臾随风而去。螣邪郎有时会坐车回来看他。起个大早，坐半天的车，兄弟两个一起吃顿中饭，螣邪郎再急急地赶回去。最好的情况是上学期的元旦和下学期的清明，螣邪郎可以在赦生这里住上两天。不过往往第二天不到晚，赦生就会把这位大爷“扫地出门”。无他，作业还要不要写呢？赦生是个好孩子。由来都是。
　　其实，赦生和螣邪郎相处也蛮无聊的。除了“吞佛童子”，他们两个似乎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而说起吞佛时，也不外乎一个嚷嚷着“死心机”，一个掉过头去，然后前者再费尽心思地去把后者哄回来，然后又一句话谈崩掉……
　　他们好像也都习惯了。
　　除了，螣邪郎看着自家小弟再一次干净利落地扭过头去，还是忍不住想要找医座确认一下这样对颈椎无害。
　　以及，螣邪郎确定、一定、肯定，吞佛童子以其深沉的心机，真的在他和赦生之间造成了交流上的鸿沟。
　　这一点认知，让他很受伤。
　　“小鬼，真的是死心机每次都把大爷我支开，不然本大爷怎么会不去找我的小弟呢！”
　　“本大爷是说过混血，但是赦生你不要想太多啊！”
　　“赦生，你不要偏听偏信，死心机不骗人骗鬼啊！现在半点音讯都没有，污点怎么还不去死啊……”
　　然后螣邪郎就能收获“狼烟戟的敲打”一枚。下一步：扫地出门，名曰“公事要紧”，只是打扫干净屋子后，客人在哪儿呢？
　　赦生将头埋进雷梦娜长长的白毛里，像是回顾一个长长的梦，自以为是的长长久久。这是第二只。年岁有尽，生命有限，可年复一年，代代又好似是无尽的。雷梦娜是一头公的狼兽，只因最开始就是。一如往昔。
　　三年后，三年零一个月之后，在他念高二的时候，吞佛回来了。赦生看着那本台历，一个礼拜前划上的那个圈儿，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不去划掉，那个圈也就还在那里，今天或者明天也没什么区别。
　　他回来了吗？
　　在哪儿呢？
　　赦生想着，沉默着背上厚重的书包，双肩的负担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麻木。忘记了最初的彷徨与痛苦，容忍度的提高，是坚韧的青松，还是温水的青蛙？
　　他的脊梁，还在吧。
　　孤身走在路上，清秋的早晨，桂花偷偷地透露出一点儿成熟的气息，赦生想，他是长大了。
　　走读生的高中生活总是特别的忙碌，尤其，这个高中生并无人接送，还是要自己洗衣做饭、整理房间的。有人说高考不仅是对学生的考验，对于学生的家庭来说，同样是个考验。赦生觉得自己真的挺省心的。
　　有的高中管的严，必须在校上晚自习。异度魔界二中这点比较开明。赦生就住在旁边的居民楼里，四楼。屋子挺大的，三间卧室，住了这是第五年了。上完课就收拾东西回家，晚上在家自习。每月第二个星期的周五，袭灭天来接他去所住的断层学习，周末晚上再送回来。他有时会撞见一个白色兜帽的人，看见了也还打个招呼，不过老师似乎很不喜欢自己跟那个人说话。再想想吞佛之前说的，赦生也很乖地只点头，不说话。
　　明天。明天才到周五。老师过来接自己过去，应该……
　　打开门，第三天了，赦生眨了眨眼，似是轻嘲。
　　他知道。他自己知道。可他要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雷梦娜呢？
　　没有。狼兽没过来。自己在玄关换鞋子，按开满堂的灯，自己的影子缩在门槛缝儿里，将书包放到玄关柜上。往房间里走。
　　“雷梦娜？雷狼兽？”
　　不在。
　　遍寻不见。
　　书桌上，有一碗削好切块的梨子。温的。上面插着一根牙签。
　　赦生强按下心中跃起的希望。
　　你在期待什么？又凭什么这样期待？
　　安安静静地摊开作业本，赦生一口一口吃掉梨子。水温过的梨子，入口软嫩又有些糯，往里又是清凉的，说不出是温和还是冰心。
　　吃罢了，已经快七点了。赦生犹豫着给螣邪郎挂了一个电话。
　　“雷狼兽不在家。”
　　“小鬼，你打电话都不知道先打个招呼吗？”
　　“雷狼兽，不在家。”
　　“哎哎，本大爷怎么会有你那么笨的小弟！雷狼兽不在家你觉得还有什么可能？秋天欸，总不至于……我去！死心机！小鬼，你赶紧把门锁好，不要放那个死心机进门啊！”
　　“雷狼兽――”
　　“小鬼，现在根本不是雷梦娜……好好好，雷狼兽的问题。本大爷跟你说，雷梦娜……烦死了！雷梦娜在吞佛那边根本不会有问题的！他敢把雷梦娜怎么样？小鬼我帮你活剥了他！”
　　“小鬼？小鬼？小鬼你游魂啊！不讲话？还不讲话？小鬼你――”
　　“哐――”
　　螣邪郎只感到耳边一炸，气得恨不得扔了电话，又舍不得挂断。只好把电话拎远了一点，大概离耳朵有个三厘米吧。
　　电话那头，隐约是赦生喊了一声“雷梦娜”，然后――
　　“死心机，离我家赦生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