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学记》陆疏

2、承情

　　异度魔界第一小学。二年二班。
　　放学铃响过五分钟之后，整个班级里只剩下寥寥几个值日生。赦生童子安安稳稳地端坐在座位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国语作业。
　　“赦生，麻烦抬一下脚。”
　　“赦生，你还在等你哥哥吗？”
　　“赦生……”
　　“你管他那么多干什么，一个混血而已。卫生搞好了，走啦走啦！”
　　女孩子犹豫地看向赦生。赦生童子是二小来的转校生。短短几天，就成了二班班花，二年级花，一小校花。最后一个是候选。现任校花姓银鍠，名黥龙，是个笑不露鼻的淑女。虽然她也不是很懂，不过这些可都是她姐姐跟她讲的！她姐姐可是都上了六年级了，肯定没错的！
　　女孩子也不太管什么混血纯血的，反正歧视这种东西，哪里都有。魔界最多的，不就是混血嘛！上课老师不就跟他们叹气嘛，说什么鬼族第三代，也就最后一个纯血了。然后又昂着头跟他们讲，那位纯血就在我们学校读书，六年级四班的螣邪郎是也。
　　女孩子当时就翻了个白眼：老师说得还没我姐姐讲的好听呢。
　　她姐姐可告诉她了，赦生童子背景可大了，二小那边没谁敢惹他，魔界这里，他们家就是老大，嗯嗯，她可什么想法都没有！听讲他也就是那个纯血螣邪郎的小弟，不过是不是亲弟弟还不一定呢。因为据说赦生他娘生他的时候，嫁给鬼族魔君也没多久。而之前，赦生他娘就已经生了一个了，就是校花黥龙，他爹不是魔君，是魔君的哥哥。他娘是邪族族花，魔界三族一枝花。
　　女孩子听得头晕晕的，好像一家子都是这个花那个花，不过一颗心倒是坚定地站在赦生一边。听讲他小时候没谁照顾他，一个大院子，好像也就魔族魔君跟螣邪郎时常过去。反正，特别乱，要不是看着不像，说不准……唉，反正就是说不准呐。
　　女孩子想想，自己要是从小就一个住在一个长草的破院子里，肯定很伤心。怪不得赦生一直都不怎么讲话。
　　“哎哎，你走不走啊！”男孩子推了女孩子一把，这边一个小妹妹又跑过来搀着女孩子，剩下两个男孩子就在门口站着。
　　跑过来的女孩子轻声细语道：“赦生，钥匙给你了，麻烦你走时，帮忙锁个门。窗子我们都锁好了。”
　　赦生点了点头。
　　女孩将钥匙放到赦生国语课本上。
　　男孩子在一边有点不屑，又有点悻悻，然后很酷很酷地一把背起书包，甩甩地就出了门。
　　“你小子胆子很大哇！明天看不到你了！”
　　“你瞎讲什么啊？什么看不到？瞎了啊你？”
　　“瞎了瞎了！我讲你们女生才好玩呢，不就是长得好看嘛！你们一个个黏在后头！特别是组长，你花痴哦！”
　　“你找死是不是！不许跑！”
　　“我傻啊？不跑给你打！哈哈哈！”
　　笑和闹的声音渐行渐远，偌大的一间教室，正前方的黑板上还一片水光潋滟，后边儿的黑板报才出了一小半，只有大大的“教师节快乐”五个粉笔字，各种颜色描了边。八列桌椅，四大组，赦生一个端正地坐在临近走廊的第二排座位上。
　　也不用很久，赦生抬起笔，心里有些想雷狼兽。学校不让带阿猫阿狗进来，赦生说雷狼兽是狼兽，不是阿猫阿狗，可是老师还是不许。其实他也都习惯了。之前也是这样。
　　不知道雷狼兽自己在家里好不好。记不记得自己出来晒晒太阳。今天天气多好啊。
　　突然，赦生听到了一阵又轻又缓的脚步声，视线里仿佛都能看到那一双小红鞋，他抬起头来，果然。
　　很多时候，都是这双小红鞋的主人接送自己。自家兄长年岁渐长，愈加忙碌，只有这位吞佛哥哥，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教谁都看他不顺眼。
　　时光荏苒，赦生已成了四年级的学生，吞佛和螣邪郎也初二了。银鍠黥龙在赦生二年级那一年，小学还没毕业，就给自己老爹拖走了，从此不见鬼影。赦生印象里一个总是半遮着脸、努力想要超越吞佛哥哥的小哥哥终归还是停留在了“革命尚未成功”的阶段。版本目下尚未更新。
　　这些年，赦生也提到了自己长大了，可以孤身往返了。螣邪郎乐见其成，不过鉴于吞佛似乎已经养成了翘掉最后一节课的习惯，赦生也就接受了他省得在外游荡的同行。
　　“赦生，最近有些话，不入耳的。你不必入耳。”
　　“我之身世，的确不曾明之。”赦生童子提笔的手，顿了顿，圈了个选项。下一题。
　　长久的孤单，似乎不是成就一个迟钝的大脑，便是一双清明的眼眸。前者如狼孩，后者似庄周，他算是哪一种？
　　“你与螣邪郎……”吞佛童子看着赦生猛地抬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自己，叹道，“就是你身份未明，也不必供人嚼蛆。”
　　“为何在意？”
　　“我不能不在意。”吞佛童子看着那支银白钢笔将赦生稚嫩的指衬得水葱一般，又抬眼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袭灭天来，异大外聘哲学系教授。对神学也有研究。人也是很积极实用的。他看我资质不错，有意让我早几年跟他学习。就有点像是以前拜师学艺的那种。我想让他带上你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
　　“他来找你，总不相干。你也不要离他多近。”吞佛指着赦生的作业本，“我教你就好了。他有他的墙头，你不要多管。”
　　“墙头？什么是墙头？你没有吗？”
　　吞佛瞪了他一眼，道：“小朋友不要总是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功课都会了吗？”
　　“我连什么‘墙头’都不懂，问起来还说我奇怪。你讲的那位教授，肯定厉害得很，他会帮我？”赦生写完一句话，放下笔，抬起头望着吞佛，“他又为什么要帮我呢？”
　　保姆阿姨是为了薪资，魔君是为了勉励后辈，兄长是因为父母之命，眼前人承一份兄弟义气。那，那个教授呢？还是要靠着旁人吧。可是旁人，也靠不住吧？雷狼兽，小学到而今四年，不让带不让带，现在傍晚了，还在家里孤零零地等他呢吧。
　　“我不许你这样讲。”吞佛不禁揉了揉眉头，叹道，“总之，异度魔界这一块是新领域，需要人才。你好得很，不要辜负自己的苦心。”
　　赦生童子似乎并未听到。
　　吞佛干脆坐到他同桌位子上。螣邪郎安排好了，赦生没有同桌，一个人，两张桌，好得很。
　　“你不要着急。赦生才四年级，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等你的。”吞佛一手把小赦生抱在怀里，一手指点起功课来，“这些只要你稍加练习，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说的那个什么教授，他不管你的。我就想要你个名分，方便你以后来找我。我再带你与螣邪郎一处。”
　　“这样？”
　　“嗯，吞佛哥哥什么时候骗过赦生啊？吞佛哥哥不骗人，连鬼都不骗的。”吞佛将脸贴着赦生，引得小孩子一串笑声，银铃一般，吹得心颤。
　　“记住了。以后有事找我。”吞佛童子抬手又揉了揉小赦生的头，“记住了啊。你哥忙着呢，吞佛哥哥帮你搞定。”
　　“那兄长什么时候回来？”
　　“你以后喊他螣邪郎吧。”吞佛正色道，“赦生长大了，就不要像以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