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夜精灵的集市（4） ...
-
汉麻的那座高塔的陷落就仿佛是一个信号。
或者悲剧吹响了号角。
自那日开始，世界就迎来了黑暗纪年——神灵混战。
在这场旷日持久且惨烈的战乱中，大陆上所有的智慧种群都经历了灭顶之灾。侏儒与矮人建造起的几个庞大帝国在战火中消失，变形人和兽人越过大陆西南边界和那里茂密的森林一起陷落。而神最宠爱的生命——精灵们则分成不同的群体，部分彻底消亡，部分随着自己的神堕落，剩下的精灵随着高等精灵们回归了海洋深处，越过神灵设下的边界，再也无法回到大陆。
文明出现了悲剧性的断层。
曾经那些璀璨的、无价的瑰宝变成了尘土和露水，消失在肮脏的泥巴里，再也寻找不到踪迹。
唯有时光能够修复如此巨大的创伤。
之后的漫长岁月里，秩序开始缓慢恢复，许许多多的智者通过各自的努力和自己曾经学习到的知识，开始编制新的符号，用毕生的心血将魔法提炼。有新的帝国建立又消失，新的跨越大海的航线出现，就连深渊的边界也搭起了桥梁。
不过。
“那些编写了安洳文字和历法的真正的月光精灵早已没有了，远古世代的汉麻城也早已消亡。”芒用手里的勾线针挠挠自己的头发。
她说累了，主要是说的无聊，因为这些过往都是和现在看起来毫无关系的陈年旧事。所以她打了个哈欠，把自己手的东西往旁边一丢，穿着鞋的脚悬空着，斜躺在马车的长椅上。
你能看见那双大而瑰丽的、琥珀色的眼睛里聚集着的光芒正一点点变得暗淡，开始模糊和模糊。芒张开嘴巴，像猫科动物那样打着哈欠。她长长的‘呼噜’了一声，紧接着把自己有点发黄的脸埋在暖融融的皮毛里懒洋洋的摩擦着。
塔克自觉的半站起身子，伸手轻轻将马车的门帘拉上，他知道芒要睡了。
这位女士，嗯，很能休息。
塔克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吃饭，芒几乎会闭着眼睛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混过去。但是有时候这个年轻的吟游诗人又觉得，其实芒似乎对吃饭也没什么需求。她只对美食有点期待，而能够被那条挑剔的舌头认可的‘美食’显然不多。自从出了城，这位女士的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的。
年轻的小伙子觉得奇怪，为什么芒不曾害怕自己和老杉勒趁着休息的时候把她骗了、拐走、丢下逃跑，或者干脆把她杀掉？这想法一闪而逝后，塔克自己笑话自己。芒当然不会害怕。她有足够的实力可以这样做，该担心的反而应该是老杉勒和他。
塔克有点忧郁的把手中的琴放下，吹着门帘缝隙里透过来的风，揉了揉脸。现在，这个年轻人自己也有点说不清楚这趟路途的性质。他对这尚不知的未来究竟是担忧、愤怒、不甘，还是兴奋。
这时候，马车停下了。
年轻人疑惑的向外望了望，正看见了路边停留休息的商队。这群精明人有经验的把所有的车辆围成正方形，避免各个方向可能遭受的袭击。而面对道路和他们的正是两架散开式的、堆着不怎么值钱棉麻布的骡车。三个人高马大的佣兵在四周溜达着、警觉的看着这辆独行的黑马车。于是老杉勒放慢自己的行进速度直至停下。似乎是领头人的大胡子光头摊开双手慢慢走上前，一边点着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恶意，一边开始问他们：“朋友，往哪里去？”
“向东，走科尔格，去浓各。”老杉勒从车上跳起来，也迎上前。他双臂张开，笑起来满脸的褶子，那口坏掉的黄牙和左边坏掉的眼睛让这个前骑兵、后来做了酒保、现在又改行做了马车夫的中年男人显得更加不可让人相信起来。
不过光头大胡子佣兵还是笑呵呵的过来和老杉勒握手，顺便用自己锐利的眼睛瞟了一下马车里的光景。
没关车门的布帘子后面，金发小白脸塔克正有点好奇和拘谨的回望过来。
姆克儿——就是光头大胡子的心有些放松下来。
老杉勒从自己的牛皮口袋里拿出大叶烟丝，这个精明的中年人看见眼前佣兵的眼睛亮起来，心里满意的笑。那当然了，要知道烟丝在这片大陆边缘有时候比货币还好用，尤其当你走在城市之外、没有人烟的地方，遇到任何旅伴烟丝都是件让人心花怒放的礼物。这些可爱的、被晒得干干的、保存良好没有发霉的植物拥有非常多的功效，可不仅仅能够用来解乏。
姆克儿接下老杉勒递给他的烟丝和羊肠衣做的薄纸。两个大老爷们就这么站在大马路上，头对头的熟练用手指把黏成团的烟丝搓开。为了投桃报李，姆克儿递给老杉勒一小撮发黑的、还有点臭烘烘的粗盐。这些粉末和烟丝混在一起，被羊肠纸包成了三角形的小包，然后被丢进嘴巴里嚼着。
做完这套程序之后，他们倆就立刻成了朋友。
“来吧，晚上在荒原上赶路可不安全。和我们一起休息。”姆克儿热情的招呼。他拍着老杉勒的肩膀，把上面的牛皮拍的灰尘四溅、砰砰直响。这个老练的佣兵自然明白老杉勒的意思。在荒野里，独行的旅人如果想要结伴，自然有套约定俗成的规矩。而他觉得老杉勒即守规矩，似乎也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倒是可以和他们的商队一起借个守卫的光。
因为夜晚的荒原里，是有狼的。
老杉勒自然欣然前往。他不知道马车里那位正睡着觉的女士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方式驱赶狼群——至少在他们出来的这两个夜晚，还从没遇到过狼。但是在荒野外除了狼之外还需要防范许多其他东西。与懵懂而好奇心重的塔克相比，老杉勒与芒相处起来总是小心翼翼的。他不多问一个字，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从不主动看芒的眼睛。他不怎么了解这位女士，也不太去询问芒的看法。这个老练的家伙知道芒‘雇佣’（买下）他的主要目的就是自己能够自觉的处理很多事情。所以老杉勒也一直按照自己的经验来处理这趟旅程。
至少到现在为止，芒从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这次老杉勒依旧按照惯例，当看见没什么危险性的商队后就搭上去借宿。
他牵着马车前面两匹马的龙头，跟着佣兵头子一起往那个正方形的临时堡垒走过去。姆克儿走在旁边，随意的和其他佣兵们打着招呼，老杉勒也笑嘻嘻的和这群人握手，回应着他们的试探。
马车被安排在左线的中间位置——这是个挺不错的地段，看来那小包塞进姆克儿口袋的烟丝起到了挺不错的效果。至于佣兵之间要怎么把这点东西分掉，就不是老杉勒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塔克从车里跳下来，好奇又胆怯的环视四周。他从没出过安格洛带，这样的场景和经历让这位年轻人感到新奇又兴奋。
营地中间的火堆正在被点燃，有个带着灰色头巾年纪不大的姑娘正蹲在上风口，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着风，一边用手拿着干草在火苗上烧，以便于让上面搭成三角形的木柴燃起来。
那些木头太潮湿，升起黑色的浓烟，呛得姑娘旁边两个正围观的幼童咳嗽、嬉笑、打闹和尖叫起来。那刺耳的声音惹来位肥胖矮小的干练大妈从对面的马车上以响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来，用自己母熊般的大掌一把将两个捣蛋的小家伙拎回了车子里。小家伙们挣扎着，抓着马车单薄的木框和大妈较劲。可怜的木条摇晃着，钉在上面的皮革在寂静的傍晚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棵白桦树。
这里大多数是这样框架式，上面覆盖防水油布的车。只有两架载人的马车上装订了皮革。这些车非常轻便，即便是装了货物也能由一匹马牵拉。在老杉勒忙于和佣兵以及商队的首领说话，塔克站在一边傻看的时候。商队里的其他成员也正在上下打量芒所拥有的这辆漂亮而结实的封闭式厢式马车。
它的车轮是复杂的插销反铆结构，上面还细密的缠绕了着塞着麻布的油浸细滕圈，大小比半匹马还要高。使用两颗生长了几十年的坚硬柞木炮制为车轴，结实的铁线木和白橡木制作的车厢敲起来会发出坚硬沉闷的‘咚咚’声。
花白了胡子的老头在这辆马车周围转了两圈。他瞅了瞅车上亮的反光的黑漆、厚实的五金件，又看了看马车前两匹杂色的肥马。赞赏而羡慕的咂着嘴巴。本来准备搭话，不过看见塔克紧张又无辜的表情，老头就摇摇头，又走远了。
和这个青涩的年轻人说话，自然很容易就能套出点东西来。不过他既然乘坐这么昂贵的马车，看着似乎又不常出门，在其中一个老练的人正在和商队头领交谈的时候去套他的话实在有点像是欺负人了。
老头一走开，四周围观的眼神也逐渐的散开了，大家没有再去理会这个陌生人，而是开始热火朝天的干起自己的事情来。被派出去寻找猎物的佣兵队的一位年轻男人回来了。他腰的两边别着好几只肥硕的土拨鼠，手里拎着两只小些的灰色兔子，正和烧火的姑娘搭着话。铁锅被抬起架好，能干的大妈用围裙兜着土豆和作料，撑着身体从马车里跑出来，忙活着要做晚餐。两个小孩子没有人管束，趁着大家各自忙着又开始四处打闹。
这似乎并非是个长途商队，而是会在固定的几个城市里走街串巷卖货的小队伍，很像是一家人。不算两个小孩子，人数大概十七个左右，男人占了绝大多数，外带五个膀大腰圆的佣兵。这两者之间看起来两者间似乎合作了许久，彼此很是熟稔，所以即便是商队里年轻的姑娘也敢从封闭的马车里出来帮忙干活。要知道年轻女人在这一片还是很值钱的，尤其是无人的荒野，简直和发光体没什么两样。
老杉勒判断的并没有错，这是很安全的旅伴，充满了生活气息。
反倒是他们，因为有芒的存在，应该算得上是更加危险的存在吧。
马车里的女士还在睡觉——或者是休息。塔克认为这样吵闹的声音足够把一直浅眠的芒惊醒过来。但有时候她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因为懒得挪动身体，所以没有任何好奇心愿意去四处看看。
塔克心里嘀咕着自己傻乎乎的站在这里很尴尬，要不要去准备晚饭，如果要的话还要赶紧跑去找老杉勒，询问他们是自己准备还是要同旅伴合伙。话说当他看见火沟旁年轻佣兵正在剥兔子皮，准备剁开和大妈铁锅里的土豆炖在一起的时候，嘴巴馋的已经开始流口水啦。自从出了安格略戴之后，他就在没有吃过一顿湿乎乎的肉食了。芒似乎非常不喜欢闻到任何肉类食品的味道，每次看见他们宿营下来，拿出香肠准备吃饭就扭头回马车上继续睡觉。搞得塔克和老杉勒不怎么太敢吃肉。不过好在芒并没有阻止他们补充蛋白质，而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香味已经传过来，饿的肚子咕咕叫的塔克变得更加躁动不安。他当然想走，不过又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开马车边，让一位女士独自留在陌生人中间不太好。
虽然，这位女士完全不需要他的守卫。
营地中间，那位年轻的姑娘忙完了自己的活计。她没搭理佣兵和自己的调笑，快活又俏皮的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毫不拘谨的伸着懒腰，左右转动自己的脑袋。然后就看见了正傻站在不远处陌生马车边上正在低头抽出不停的塔克。
黄昏的荒原里，这个身材笔挺，穿着干净棕色衬衫，金色头发，白皙皮肤，气质忧郁，嘴巴里念念有词的年轻人抓住了她的蓝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夜精灵的集市（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