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生麻中》陆蒾尔

2、归来（二）

　　这样，无论如何她更是要见他一面了。

　　慕启辛怔住好久，才收拾好情绪，面上恢复了这些年一贯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寡淡疏离，勉强镇定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握紧拳，走到那两个前台的前面，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来自己都不愿意听到的话，“你去告诉他，说我有他的孩子。”

　　那两个前台眼睛瞪得浑圆，嘲弄和震惊的表情交替转换。祁翊忛的身份，想要借子上位的自然不少，只是慕启辛竟能这样明晃晃且镇定的说出来，两个前台许是震惊于慕启辛能说出来这样话的不要脸程度，化了精致的妆容的一张年轻的脸不懈的撇出来不甚好看的表情，脸微微仰起，良久才说出来一句话，“小姐，我劝您还是自重，别到时候脸上不好看。”

　　“你们祁总今年29岁，前几年风流成性你们没有听说过？难道有个私生子不正常么？你才刚打电话给林夏不过就说了我的姓氏林夏就说出了我的名字你不奇怪么？我也劝你，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慕启辛面色十分不好，话语里冰的几乎带的冰碴，两个人妥妥帖帖的又被慕启辛唬住，换了另外前台亲自上了楼请示祁翊忛去。

　　果然，过了一会，那个前台面色不好从楼上下来，“慕……慕小姐，祁总让我带您上去。”

　　慕启辛绷着的脸才算舒展一点，跟前台置气一般算是得意的抿出了一个笑，跟着前台上了楼。

　　她这次走了四年，也不是没有想过他。只是刚才的那一番拒绝，慕启辛从来对祁翊忛都是口冷心冷的况且如同自己所言一样十分记仇，正想着该如何反击之时，却在见到祁翊忛的一瞬间，无论是心里的欣喜还是刚才被拒绝的震惊和气愤，都偃旗息鼓。她甚至开始后悔回来，她宁愿见到的是另有新欢忘记了她的他或是恨她或是讨厌她的他，也不是这样子的他。

　　领着她进来的前台小姐还有本来站在祁翊忛身侧的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去，慕启辛站在离祁翊忛三米开外就不敢在上前了。被巨大的震惊和疑惑包裹着，嘴微启却没发出音节又抿紧咬住，良久才勉强说出来一句话，声音很轻带着试探性的叫他，“祁……翊忛……”

　　祁翊忛目光低着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它……呢？”

　　祁翊忛明知道还偏提这个，慕启辛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顿时就被愤恨掩盖，眼神即刻冷了下来， “你不是知道的么？第一妇幼保健医院，它们就在那里，现在再找会不会晚了一点？”

　　祁翊忛这些日子以来本来看起来就有些弱气，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来，唇几乎没了血色，死死的捏着轮椅的扶手，指骨泛白，“我以为……也是，我都知道的。我明明知道，却还在奢望，也许当初你是骗我不一定……”

　　见他这个样子，慕启辛心瞬间就又软了下来，“你怎么会这样？你的腿……”

　　呆呆的走上前去，行为不受控制的在坐着轮椅的祁翊忛面前蹲了下来，手轻触了触他的腿。

　　祁翊忛见她这样，明显不过是心疼他的样子，心里好歹不那么揪着疼了一些，答非所问，“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如果我说因为你你信不信？我想你了。”

　　祁翊忛摇了摇头，嘴上却说，“我信”。

　　“那你呢，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要紧的，骨折了。”的确是骨折了。

　　刚才还说着不见，现在见了却只是在不想她离开了。尽管明知道两个人绝对不可能相安无事或者若无其事的再接着相处下去，祁翊忛却还是想饮鸩止渴一般不顾一切的想留她在自己的身边，能留一时是一时，并不敢告诉她那个可能会让她吓得逃离的消息。

　　“骨折？”

　　“嗯。”

　　慕启辛微微点了点头，才放下了心，又问，“你不肯见我？”

　　“你不是都知道么？我这个样子。老情人相见，不都害怕自己比她过得不好么。”

　　慕启辛饶有兴致的手背在身后，弓着腰，面目和他齐平，认真的盯着他看，“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我这种人生，难道还有可能会比你过的好么？”

　　祁翊忛只是垂着目光，不去看慕启辛直勾勾盯着的眼神，“你无论是怎样的人生，都会比我过得好。”从来两个人分开，都是爱得更深的那一方痛得死去活来。何况慕启辛这样一贯没心没肺的。祁翊忛轻笑，本来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本来笑起来一向女性杀手的他，如今病态十足。

　　慕启辛难得大发善心不再同他继续拌嘴，见他弱气的可怜，安慰似的俯身在他的脸颊印上一吻。竟然撒娇一般道，“我们回去吧，我现在身上湿湿的，难受极了。” 不告而别的离开，忽然就回来，并没有其他的话，只是立场分明——她这次回来是要再过以前的时光。

　　祁翊忛先是震惊，然后思想混乱的厉害。明明想了好久的梦忽然实现，却又是心里别扭的抗拒。她现在是吃他吃的死死的。这样回来，她一句解释没有不过轻描淡写划了立场，她要和他在一起。四年，不辞而别，毫无音讯，一千多个日夜，她竟然这样不当回事。

　　慕启辛看他低着头想得入神，似乎是迟疑，语气轻松的笑问，“你不要我了？”

　　祁翊忛艰难的扯出笑来，本来该是温润的一个笑，依然苍白无比，“我们回去。”

　　慕启辛出去就叫了林夏进来，林夏眼睛瞪得老大，表情错综复杂的看着站在祁翊忛轮椅旁边似乎心情不错的慕启辛，不解疑惑和震惊的表情交替变换着，直到慕启辛叫她才回过神来，“推着你老板，他现在下班了。”

　　“嗯？嗯。”

　　三个人一路下楼的途中，祁翊忛始终牵着慕启辛的手，握在掌心里感受着那份久违的触感，一切就像一个梦一般不真实。他不知道每个晚上，梦见过比这个更真实的梦境多少次。慕启辛微微卷着的衣袖落下来，祁翊忛指尖触碰到潮湿的触感，他知道她最不喜欢这种感受，“怎么不打伞？”

　　“我着急着见你，刚下飞机就来找你了，顾不得打伞。”说话语气也算温情甜蜜，但是在林夏和祁翊忛这样两个深知慕启辛的秉性的人的耳中却是那样假牙无比。

　　祁翊忛对于她这种类似于调侃的假话置之一笑，难得兴致好，同她接着假牙下去，“你就这么想我？”

　　“不然你以为呢？上海除了有个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回来的理由。”这倒是一句真话。这个地方，除了祁翊忛却再也没她的容身之处。

　　祁翊忛亦知道自己明明是她无路可选才会选择的一条，但却仍是开心，手攥着她的手不觉紧了一些。

　　林夏推着祁翊忛上了车，两人由司机载着回了祁翊忛在佘山的别墅。

　　前些年祁翊忛年轻，玩得开，自然旁置了不少房产，公司旁边的居多，从来他不喜欢麻烦是喜欢住在离公司近的公寓的。只是前几年慕启辛无意表露出来喜欢有花园的房子，祁翊忛当年为博佳人欢心便着急着立刻从佘山给她买了一套。可惜慕启辛从来最不喜欢的就是物质的给予，反倒心里厌烦，祁翊忛颇费心思为她而置的房产，她也没住多久就从他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这两个月开始坐轮椅以来，本来林夏是打算劝他搬到滨江一号的公寓那里，不似别墅的楼梯他的轮椅多有不便，可是祁翊忛偏固执的要呆在那里。那里有她种下他这些年让人精心照料的蔷薇，有她喂养的一池的金鱼，衣柜里仍旧是她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物。祁翊忛时常久坐，每每出神，恍然她从来不曾离开过他一样。

　　似乎她仍旧提着水壶细心的给花草浇水，仍旧撑着下巴在凉亭的栏杆上靠着给金鱼喂食，仍旧跪坐在地上在衣柜里翻翻找找要穿的衣服……那就是昨天的事情。

　　然后今天，延续着那天之后的时光，她来找他，同他一起下班。

　　一路上，两人并不多言语，祁翊忛只是轻握着慕启辛的手眼睛不时的瞥她。他倒也算淡定，毕竟梦中重复多次过的场景。

　　及至下车，慕启辛目光瞥了一眼祁翊忛握着她的手，示意放开让她下车，祁翊忛这才放开让她下去。

　　慕启辛从来在祁翊忛这里都是自私凉薄的个性，似乎自私又苛刻到极致。下了车，便不管仍旧坐着轮椅在车上的祁翊忛，自顾屋子里走去。

　　剩祁翊忛在车上无奈的叹了口气，任凭司机把自己推下来，往屋子里推去。

　　慕启辛进了屋子，宋姐以为是祁翊忛回了来，既出来迎接，却不料是四年未见的慕启辛。

　　“慕……慕小姐？”

　　“嗯。”

　　慕启辛以前是连带着从来和祁翊忛相关的人都不怎么给过好脸色，没有多看宋姐脸上交替变换的神色，自顾轻车熟路的上了楼去。她现在浑身潮湿的难受，急需洗一个热水澡。

　　慕启辛刚上了楼去，祁翊忛就由司机推了进来，宋姐迎上去接过轮椅，问，“先生，您接慕小姐回来的啊？”

　　“她自己回来的。”

　　“啊？”

　　“她还不知道我的事情，你当心不要说漏了嘴。”

　　“啊？”

　　“推我上楼上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