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暝》全芷言

83、晃若之城，人鱼挽歌（五）

　　在那之后的过去很多年，我都会痛苦地醒来。
　　“亦姗，你来救我了吗？”蓝莘笑着问，“我闻到了你的气息。真的是你吗？”
　　美丽的鱼尾上已经没有了靓丽的鳞片，正以一种扭曲的形状摆在那里，上面伤痕累累。她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疤痕，左脸已经看不出原来明丽的模样。双眼空洞而失神，她就那样静静躺在那里，用尽全力发出的声音，细微地都快听不见了。
　　“好想唱歌，可是没有力气。”她笑着叹息。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很努力地捂住嘴，不让呜咽声传出来。卿华已经走了进去，她想要抱起她，却只得到轻微的叫疼声。蓝莘的眉毛紧蹙，卿华最终放弃了移动她。
　　“我们必须搬救兵，凭我们两人，根本救不了她。”听到周围的异动，卿华看着我，提议道，“我会陪着她，你快去快回。”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的脚根本使不上力气，我只是愣愣地看着蓝莘，使劲回想着她曾经的模样。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我的意识才稍微恢复了一点，我愣愣看着卿华，看着她又给了我一个耳光。
　　“给我醒过来，快点去。”她朝我低声嘶吼。
　　如何找到夜熙，是怎么碰到利恩的，我都记不清了。我带着他们来到海底，看着他们解决那些前来阻扰的人，看着同样伤痕累累地以玥被夜熙的朋友带出。她盯着我，从前总是摆着疏离眼神的她，此刻眼中满是怨恨。
　　“为什么？我给你发了十次求助信，你为什么都没有来？”她瞪着我，质问着我，而我只是愣神地看着她。
　　“那是夜熙给我的灵蝶，我一直以为是你怪我，不要我，才不肯来的。原来夜熙并没有收到求助，原来是我误会你了。”一直抗拒夜熙靠近的蓝莘，此刻脸上闪过释然。
　　“我没有收到。”面对质问，我只能干巴巴地解释。可是只是这样解释就够了吗？夜熙早就来找我了，不是吗？我只是怀疑他，却不曾调查真相。
　　“好一个没有收到，灵蝶送信，必定要送到才会消散，你怎么敢这么说？”以玥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要将我碎尸万段。
　　“没关系的，以玥，不需要怪亦姗。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爱上猎人的结局本就是如此。”蓝莘轻声说，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夜熙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每一寸的皮肤，像是要把他刻在骨子里，刻在记忆深处。
　　“夜熙，我从来不会后悔爱上你，我只是后悔自己太过怯懦，不敢面对我们的感情。请原谅我，好吗？”蓝莘问。
　　“我不原谅你，除非你答应跟我走，答应我好起来，否则我不会原谅你，你听到了吗？”夜熙握着她的手，他的嘴唇在哆嗦，眼泪落在了蓝莘的脸上。蓝莘笑了。
　　“好，我会好起来，这一次我要和夜熙在一起。”蓝莘说。
　　“这是你说的，不可以反悔。”夜熙将她拥在怀中，我可以看到蓝莘欣慰的笑容，还有她无力慢慢垂下的手。夜熙哭了，像个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吟。
　　“你不想知道我和蓝莘经历了什么吗？”以玥转过身来盯着我的时候，我全身像结冰一样，被寒冷笼罩。她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她给了我一个幻境，让我看到了她们这几年的生活。
　　那些流光溢彩的美好场景，绽放在黑夜之中，却只是一瞬即逝。最初，王子只是扇耳光，然后便是拳打脚踢，后面渐渐开始用辅助工具。我看到鞭子高高举起，我看到血痕道道，我看到王子俊美的容颜变得狰狞，我看到蓝莘痛苦地挣扎。他毁掉了蓝莘的鱼尾，毁掉了蓝莘的容貌，毁掉了蓝莘明媚的双眸。我看到蓝莘身上笼罩的绝望，我看到试图拯救蓝莘的以玥被拖走，被施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看到蓝莘从最初的痛楚到绝望再到最终的麻木，我看到以玥对着灵蝶的期盼到哀求到怨恨。我从来不知道这么美的生灵，也可以做如此残忍的事情。她们只是两个无助的女孩，没有支撑，就要遭受这样的悲剧吗？
　　“你的眼泪无法让时光倒流，无法让蓝莘少受这般苦楚。”以玥冷漠地看着我，她双眼通红，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我愿意用我的灵魂做交易，我要复仇。”以玥看向卿华，卿华只是平静地将蓝莘受损的灵魂和她们母亲的一起收进了她的戒指。
　　“我帮不了你，我是死神，并不是复仇女神。”卿华不浅不淡地说。以玥眼中的亮光渐渐熄灭了，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渴望的复仇没有等待太久，那个高高在上的尊贵的王子此刻被狼狈地丢在地上，跪在以玥面前。
　　浓烈的血腥味，伴着缓缓走来的利恩，越来越浓。
　　“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深海之子，怎么能为一个半人半人鱼的东西抵命。如果你们伤害我，会受到神的惩罚。”他威胁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底气，我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自信慢慢消失，看着他的惊恐无限放大。
　　“亦姗，就由你杀了他。”以玥看着我，平静地说。
　　“不要，亦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蓝莘，我不能容忍她的心里有别人。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越爱她就越不能容忍她对我漠视。”他扯住我的裙摆，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他的眼中满含痛苦和悔恨。
　　“当我发现后果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改变了。”他说。
　　“亦姗，只要你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他，我就原谅你。”以玥看着我，卿华看着我，他们都望着我。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才是最残忍的，我还没有从对蓝莘的心痛中抽离出来。
　　“亦姗，不要，我已经受伤了，很痛很痛。利恩已经惩罚过我，我已经知道错了。”王子跪在地上，此刻的他已经失去原本的尊严。我还没有回答，周围响起了急促激烈的脚步声，有一大群人正向这边围来。
　　“你愿意自杀谢罪吗？”好一会儿后，我听见自己轻声问。悲伤、痛苦、悔恨瞬间消失在那双蓝瞳中，只剩下嗤笑和轻蔑。
　　“你们对我的羞辱，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眼中只剩下戾气，我失望地看着他，他等待的救援没有来，刚刚的不过是夜熙朋友对他的捉弄而故意制造的声响。
　　“不要这么多废话了，杀了他。”以玥说。我们都知道杀死他的后果是什么，有一点他是对的，杀死他的人一定会受到主神的惩罚，他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不能杀了他。”我觉得我一定是生病了，竟然觉得开口会那么困难。以玥和夜熙责备地瞪着我，看上去很不满意他们听到的。
　　“我也觉得不该杀了他。”在以玥开口前，夜熙的朋友抢险说了话。我看向他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模糊地看着他戴了面具。
　　“亦姗不舒服，我先带她上去。”卿华扶住无力的我，她的声音像一缕清泉，让我的意识清晰了一些。我对自己的不对劲有些担忧，直到卿华的手握过来，我的感知才恢复一些。
　　“除非她提个方案让我们满意，否则，她必须杀死这个贱人。”以玥步步紧逼，利恩挡在我们面前。
　　“我听说有一种药可以将鱼尾变成双腿。”我轻声说。
　　“你要我们把他变成凡人？”利恩困惑地看着我。
　　“他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很讨凡人喜欢。”我说，我可以很肯定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嘴角微微扬了扬，他应该知道我要说的，而且他似乎很满意。
　　“让一个人鱼王子承欢在凡人的□□，践踏他的尊严，不是最好的惩罚吗？”我接着说。
　　“还不够，我记得凡人中有很多有特殊癖好的，让他们来调教这英俊的小王子最合适不过了。”那个人补充说。我最后的意识，是看到他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