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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议亲名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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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日。”
季云婵莫名其妙看着对面的二公主,“什么三日?”
二公主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问道:“你和桑辉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季云婵疑惑地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确没听说过桑辉二字,而且二公主此刻居然脸色凝重,她越发莫名其妙,“什么桑辉?桑辉是谁?”
二公主仔细地注意着她的表情,“你和他往来频繁,合谋大事,还会不知他名字?”
“什么合谋?我和谁往来频繁了?”往来频繁合谋大事,还有听都没听过的桑辉,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古里古怪的问题?季云婵皱紧眉头暗自思量,突然心里一动,恍然大悟,忍不住冷笑道:“季云澜,你是替姜贵妃问的吧?我听都没听过桑辉这名字,何来与他往来频繁合谋大事?姜贵妃不就是想要栽一个背夫私通与人同谋不轨的罪名到我头上吗?污了我名节,父皇自然不想再理会我,侯爷也会伤心意冷,我无人过问,她就可以无所忌惮!这些年她顾忌我母亲和父皇的情谊不敢下手除我,如今可算是有机可乘了!”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难逃姜贵妃毒手在劫难逃的这一瞬间,她的心中出人意料的平静,抬起头淡淡看着季云澜,“谋害公主,污蔑长姐名节助纣为虐,二皇妹,你以为你为姜贵妃做这样的事,她便会容得下你吗?”
她没指望区区几句话能打动季云澜,但若能埋下一颗种子也是好的。
谁知这一抬头望去,发现季云澜的确毫无所动,也没她预想的若有所思或是恍神之类的反应,反而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光看着她。
那眼神,总觉着格外别扭,季云婵原本淡定的心态又有些躁动,忍了又忍,正要忍不住时,季云澜开口了。
“大皇姐,你真是笨得无可救药。”
季云澜不等她反唇相讥,径自接着道:“你在宫里长大,即便再不闻窗外事,也该知道皇宫是最多心思整治人的地方,就连前朝的几位皇子都曾倒在宫中手段下,以你现今这地步,便是我也有法子不露痕迹将你除掉,更别说掌控六宫十几年的姜贵妃,若真容不下你,你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还用得着等到你出嫁好几年才来用毁人名节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她说着说着象是想起来什么,自进屋以来头一次冷笑了两声,比起季云婵自持身份稍稍收敛的冷笑,她的冷笑里也带着骄傲,似乎连一丝掩饰都不屑有,“不过也是,大皇姐连为驸马选小纳妾的事都做了,自然怕人毁了贤良妇的名声。”
季云婵自觉此时已和她扯破了脸皮,又无第三人,便也由了气性嗤声反讽道:“谁人不知善妒跋扈名满京都的二公主,谁敢不识趣来毁你声誉,你自然不怕。”
不想季云澜听了这话非但不怒,反倒有如听了笑话一般,货真价实被逗得笑将起来,边笑边道:“善妒?跋扈?真是笑话!大皇姐,你莫不是以贤妻自居太久便忘了你的身份了吧?自我宣国开国以来,除了驸马年过四旬无子承嗣外,有几个公主下嫁之后夫婿纳有妾室的?公主议亲之时就有女史前来讲解,如无公主首肯,驸马私自纳小视作违律从重惩之,远的不说,就说皇祖父那会人称吴半朝的吴相爷,娶了长越姑姑几十年,到现在也不敢犯此铁律,倒不想我们这一辈居然出了个心胸宽宏的贤惠人。”
像是被惊天霹雳击中一般,季云婵脑子嗡的一声,耳边轰轰作响,半晌动弹不得,几乎是凭着本能才有力气张开双唇出声,“你、你说什么?什么铁律?”
“这是太祖爷和庄皇后定下的重规,庄皇后定下了公主议亲名册的规矩,又谏言太祖,道既然有心娶天家女儿,且做了驸马又有富贵又福荫儿孙,本朝也没阻碍驸马仕途,那驸马自然要舍得了齐人之福这样的声色享乐,得失得失,若是连这点心志都没有,又怎敢保证其子孙不会败坏皇家宗室,太祖听了深以为然。”季云澜见她脸色刷白,像是被她的话重重打击了似的,很是诧异,皱眉道:“你不知道?我记得你及笈议亲之时贵妃尚有理事,那便定然不会有遗漏,六尚局都是做惯规矩的人,怎敢有胆子欺瞒这等事宜?”
季云婵只觉一颗心悠忽忽直往下沉,季云澜与她从来没矛盾,就连曹姑姑也从没说过魏德妃和自己母亲有过节,何必特意前来说这么一个谎话骗她,而且她也记得当初确有女史前来,只是一听是奉命讲授规矩的她就令曹姑姑将人逐走了,若是早知有这样铁规,她这些年忍着悲苦为侯爷挑选通房妾室岂不是……可是如果曹姑姑说得贵妃那等心思,那季云澜这话……她突地抬起头,冷冷道:“季云澜,你编这些话哄我,不过是为了维护姜贵妃,难道你真觉得做了这些她便能将她与你们母女的仇怨一笔勾销?”
“我编话哄你?”季云澜哑然看了她一阵,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太高估了眼前的人,“大皇姐,你太高看我了,我再胆大妄为,也不敢编排太祖爷和庄皇后,你当日难道没有听过女史讲授这些?至于仇怨,大皇姐,你为何就认为我与母妃一定要和姜贵妃有仇怨呢?不错,自来后宫嫔妃繁多,确实有争宠结怨不死不休的,但也有相处得宜进退得当的,我母妃是有主持过姜贵妃获罪去别宫幽禁的事,那又如何?姜贵妃那时候着了算计,她自己当时洗不脱罪名,就只能照着宫规处置,后来父皇想法子查出了内情还了她清白,你怎不说主持她回宫事宜的还是我母妃呢?”
“遭人陷害,她能不记恨?”
……
季云婵默默睁开眼,四周寂静无声,她翻了个身,立刻听到纱帐外值夜的宫女动了一下,今夜当值的是书香,她看中的就是她机灵警醒。
梦里边的季云澜是怎么回答她的?
遭人陷害,当然会记恨,但姜贵妃那般人物不会记恨太久,大皇姐,人生一世,难道要天天活在你说的记恨仇怨里?
外头的桌上照例留了一盏烛火,透过外面灯罩散出来的光已经很微弱,但依然能照到帐帘这边来,甚至她都感觉现在看得到纱帐上绣的百鸟鸣春图案。
应该是错觉,这么暗的光,都穿不过床前的两层帐幔罢……
好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看来她又是半夜醒了,季云婵闭上眼,耳边回响起了晚膳前仇女史的那些话。
太祖立国封了四公五侯,其中有个文义侯跟随太祖多年,太祖曾说与文义侯亦师亦友,文义侯夫人也和庄皇后交情甚好,后来太祖膝下的三公主及笄,文义侯为长子求亲,太祖便将三公主许配给了文义侯长子,封驸马为都尉。那位公主成亲后生了女儿便不常进宫,过了两三年更是寸步不踏宫门只在侯府陪女儿顽,庄皇后宽仁,也没计较,直到第五年仲秋节,庄皇后赐节礼给侯府,使者回来报知公主病得奄奄一息独自住在偏院,公主生母哭求皇后垂怜,庄皇后大惊之下立即令太医前去医治,文义侯夫人却不让太医入府,说公主只是染了小病,因怕过病气给幼女,这才搬去偏院,庄皇后半信半疑,让人暗查,这才知晓驸马娶公主为妻不过数月,便偷纳了表妹进府,那表妹和驸马青梅竹马,又惯会取悦长辈,文义侯夫妇心生偏袒,便任由长子对公主冷落咒骂却置若罔闻,两人愈发肆无忌惮,给公主气受不说,还在吃食里使下作手段,以至公主日渐体虚时常卧病不起,侯夫人日常进宫却还代为赔罪,满口只说公主年纪小贪玩爱懒嫌宫里规矩多不愿进宫。庄皇后闻知实情之后勃然大怒,即刻令内司中人去侯府传旨夺了侯夫人品级封号,又特准公主生母带太医亲去照应女儿,当日便将文义侯一家欺君罔上谋害公主心怀叵测的事上奏了太祖,几经查实,文义侯一门就此烟消云散,后来太祖便听了庄皇后谏言,发了这道谕旨。
虽然仇女史说的时候刻意把语气放得很平淡,但她依然听得出那简短一袭话中的惨烈,就连此刻想起来都会遍体生寒。
那位祖辈姑姑结局如何,仇女史没说,她也没问,被枕边人阴谋设计,就算最后恶人恶报,也抹不去经历过的那些不堪遭遇罢。
可惜太祖和庄皇后痛定思痛后给予后辈们的抚慰怜惜,梦中的那个季云婵却无知无觉地错过了……
好在自己不是梦里的季云婵,被睡意淹没之前,季云婵迷迷糊糊为自己庆幸了一下。
“公主……公主……”
天色亮得越来越早了,书桃轻声唤了几次,见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这才开始轻巧地挂起纱帐。
“什么时辰了?”
书桃停下手扶她坐起,笑道,“奴婢先前进来换书香时差不多卯时一刻。”
和平时差不多,季云婵揉揉眼,掩嘴打了个秀秀气气的呵欠。
“贵妃娘娘先前让人过来传话说免了今日晨省,奴婢等就晚叫了公主一会儿,”笑吟吟捧了衣物走来床前的宫女个子瘦瘦高高,却长了张圆润的脸,这是她身边四个大宫女之中的书梨,手脚快,嘴也快,季云婵手刚一动,她便已经放下衣衫过来接手掀开被子,“李尚仪她们才刚也起来了,奴婢让人送了热水过去。”
“谁来传的话?”竟是比平常晚起了,季云婵愣了愣,不经意瞅了一眼旁边的衣裳,是昨夜睡前她提前挑拣好的那身。
“是元安宫的春柳过来说的,说是皇上今早起身之后发的话,免各宫晨省,吕侍中赶紧就让人去各宫通传了。”书梨一边服侍她换衣裳一边笑道,皇帝对贵妃的体贴阖宫皆知,贵妃好静,皇帝便嫌三日一省都扰了贵妃,时不时就像今日一样免了各宫请安,她们都见惯了。
春柳是元安宫跑腿传话的小宫女,季云婵听说是她过来的,便没再问。
书梨的动作麻利,里里外外层叠系带有条不紊,动作却很轻柔,季云婵今日要穿的是件月白色上衫和翡翠色宫裙,外头罩一件秋香色半臂,这会儿就差半臂未穿了,书桃才刚刚将帐幔挂好开始整理床褥。
等到书桃叠好被子抚平床褥,,书梨和另一个名唤红绵的宫人已经服侍好季云婵盥洗,在妆台前为她梳头了。
书梨一回头,看见书桃慢条斯理掸枕头的样子,即使每天都看,也还是耐不住,摇摇头,扬声道:“我的桃姐姐欸,你就别弄了,回头我来收拾罢。”
书桃不好意思冲她笑了笑,手上没停,却也没加快动作。
“行啦,”季云婵没好气睨了眼装模作样叹气摇头的书梨,“书桃那是慢工出细活,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毛手毛脚……”
书梨嘿嘿一笑,毫不介意她的话,也果真不再说书桃了,换成一脸的跃跃欲试,“公主,今日天儿好,梳个飞仙式罢!”
“就你那点手艺,能梳成个丱发就了不得了,我还能指着你梳飞仙?快别伸手,红绵你来。”
“好公主,奴婢已经跟红绵学了好些天了,红绵都说可以出师了……”嘴上虽然不服气,但书梨还是乖乖让到了旁边。
红绵抿着嘴笑,走到季云婵身后,“书梨姐姐的单辫的确可以出师了……”她眯起眼尽力从镜子里看了看季云婵的眉宇气色,又看了看她的衣裙,略带试探道:“公主今日要见李尚仪她们,不如就梳个双平髻罢?”
宫中发髻花样颇多,红绵自入宫时就跟着宫中老嬷嬷学梳头,手又巧,什么凌云飞仙回心堕马花冠都不在话下,她兴致来时也试了不少发式揽镜自顾,不过平素还是偏好倾髻的多,红绵此时此刻提起了双平髻,缘由她也知道,双平髻衬显年小乖巧,尚仪局的人最讲究体统颜面,又是来为她讲解释疑的,如果听的人能柔顺和善些,李尚仪她们自然会多几分好感。这个红绵,真是比书梨心思灵透多了,季云婵心里暗叹一句,点了点头。
书桃这会儿已经整理好了床铺,见红绵和书梨正围着季云婵梳头,便过来福身道:“公主,奴婢去看看李尚仪那边。”
季云婵点点头,“也好,今日既不用晨省,索性就让小厨房早些把朝食送来,李尚仪那里就由你照应了。”
书桃应了,刚往外走,季云婵想起一事,又补了一句,“去叫书娟进来,我有话交代她。”
昨日在元安宫她说要让书娟去学花茶之时书桃也在场,心知她是要嘱咐书娟,忙快步出去寻人。
不多时,瘦瘦小小容貌平常的书娟悄然进来了。季云婵身边随侍的四人中,比起沉着稳重的书桃、伶俐跳脱的书梨、机警灵活的书香,这个个子最小的宫女年纪最大,性子却十分腼腆羞怯,论待人接物风范气度,翠浓馆胜过她的人不少,但论做事专心认真,翠浓馆无一人能比得了,正因如此,季云婵平日喜爱的茶点皆是出自她手,就连小厨房里专事膳食的人也插不上。
“昨日贵妃娘娘许了我可以遣人去和木榴学花茶,我已和娘娘说好了,自今日起,你每日去元安宫寻木榴学习……”季云婵稍稍沉吟了片刻,“用了朝食再去,晚膳前回来便成。”
书娟一如既往地温顺,“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尽管知晓她生性认真,但因是到元安宫,季云婵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清茶和花茶有所不同,木榴的花茶乃是宫中最好,你要好好学,如有不懂的,只管问木榴。”
“奴婢明白。”书娟细声细气地回答,又等了一下,见季云婵没有其他话了,这才轻声告退,如进来时一样静悄悄出去了。
一手一脚做起事来慢吞吞,然而打理安排起事务来,书桃可谓是又利落又周到,季云婵的一应梳洗刚刚完毕,她就进来回报道:“公主,李尚仪卢司赞任司赞在外求见。”
季云婵以为要等到内侍省送了名册过来才是她们用武之时,没想她们这么早就来求见,正有点猜测是不是有其他事,只听书桃笑道:“她们说来给公主问安,奴婢让她们先用早食,李尚仪说这是规矩,奴婢就不敢再劝了。”
原来是这样,季云婵点点头,“让她们进来吧。”
结果正如书桃所说,三人进来照足礼规问了安,便称不敢耽误公主早膳退下了。直到内侍省的人进了翠浓馆,三人方跟着来人又一次求见。
前来的是内侍省的一位副都知,显然事关公主婚姻大事,又是皇帝长女,更是当今皇帝膝下子女中头一位及龄议亲的,内侍省对此十分慎重,这位副都知姓马,是都知之下的头一人,恭恭敬敬面带笑容,言辞举止极有分寸,奉上了名册,还半打趣地给季云婵道了喜,留下随行的尚宫局老嬷嬷,笑眯眯大大方方收了季云婵的打赏,回内侍省复命去了。
名册并没有直接给季云婵,马副都知先交给了尚宫局遣来的这位李嬷嬷,见他走了,李嬷嬷便清了清嗓子,扫视一圈屋里众人,念起名册来,她一口官话吐字清晰,嗓音清朗,不紧不慢,连李尚仪等人都不禁心里暗赞她好口齿。
“……定北侯长子,虞桓,年十九,定北侯与侯夫人之子……”
竟是名册上的头一位!季云婵心里突突打了个颤,脑子里乱哄哄全是梦里定北侯府里公主驸马的那些场面,除了虞桓二字,其余的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陈临,年十九……”
李嬷嬷从从容容一字不漏念完了名册,福身行了一礼,双手将名册奉向季云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