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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渔樵有问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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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已进入了陕西境地,晚上又是在林中扎营修寨歇息。晚上梅姑打了盆水进来,“小姐泡泡脚吧,近日来舟车劳顿,怕是要累坏了。”
“我看小姐今天一点都不累,而是格外开心。”花奴为我整理好寝衣,“明天就能见着大小姐了,奴婢今天得提前把夫人嘱咐的东西整理好。”
车马劳顿这么多日,又经历了这些事,想到明天就能见着长姐,心中欢快不已,“渠侬,去把我的琴取过来。”
花奴和渠侬相视一眼笑道,“是!”
“小姐打算弹什么曲子啊?”
我想了想,指下一动,音律缓缓而出,我随琴音和道:“昔年萧鸾有撰曰: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无固样,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小姐?这是什么曲子啊?”渠侬问道。
“古曲,渔樵问答。”我又道:“北宋有奇书渔樵问对,里有词九段,一啸青峰,渔问樵曰,子何求。樵答渔曰,数椽茅屋,绿树青山,时出时还。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云中之峦。
“第二段培植春意——渔又诘之曰,草木逢春,生意不然不可遏,伐之为薪,生长莫达。樵又答之曰,木能生火,火能熟物,火与木,天下古今谁没。况山木之为性也,当生当牿,伐之而后更夭乔,取之而后枝叶愈足。渔乃笑曰,因木欲财,心多嗜欲,因财发身,心必恒辱。
“三段上支古人——樵曰,昔日朱买臣未遇富贵时,携书挟卷,登山落径行读之。一旦高车驷马驱驰,刍荛脱迹,於子岂有不知。我今执柯以伐柯,云龙风虎,终有会期,云龙风虎,终有会期。第四段是说自得江山——樵曰,子亦何为。渔顾而答曰,一竿一钓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游。得鱼贯柳而归,乐觥筹。
“五曰体蓄鱼虾——樵曰,人生在世,行乐好太平。鱼在水,杨鬐鼓髡受不惊。子垂陆具过用许机心,伤生害命何深。渔又曰,不专取利抛纶饵,惟爱江山风景清。六曰戒守仁心——樵曰,志不在鱼垂直钓,心无贪利坐家吟。子今正是严边獭,何道忘私弄月明。
“七曰尚论公卿——渔乃喜曰,吕望常年渭水滨,丝纶半卷海霞清。有朝得遇文王日,载上安车赍阙京。嘉言傥论为时法,大展鹰扬致太平。八曰溪山一趣樵击担而对曰,子在江兮我在山,计来两物一般般。息肩罢钓相逢话,莫把江山比等闲。我是子非休再辨,我非子是莫虚谈。不如得个红鳞鲤,灼火薪蒸共笑颜。
“九曰,适意全生。这曲子,通过樵子问、渔夫答的方式,将天地、万物、人事、社会归之于易理,让樵子明白,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
这时候,我突然听见帐外传来笛音。渠侬同时也问道:“你们听,帐外是不是有笛声?”
众人听了一晌后,花奴抢着说:“还真是呢,好像……特意和咱家小姐琴音配着似的。”
我也不禁心神一动:“这笛音甚是清澈,极具韵味。”
“听着这笛音好像就在军中!”
渠侬想了想道:“白日里,只见太子殿下配了一支玉笛在身,此刻吹笛之人,莫不是太子殿下?”
我指尖一颤,琴音凝滞,我看了梅姑一眼,指尖从琴弦上犹豫着慢慢收回,道:“今日时辰已晚,你服侍我睡吧。花奴,你把给姐姐的东西收拾好,也早点睡吧。”
“是。”
帐外,那笛音消寂了一会儿,转而又隐隐而现,整整一夜未停。
第二日,我们与太子殿下拜别城外:“这几日多谢太子殿下照拂,如今长安城已到,不知太子殿下……”
“咳咳!”他突然咳了起来,我下意识伸手,好在副官抢着去扶了。我悄无声息的放下双手,让袖口慢慢遮住自己双手。
花奴忙问道:“太子殿下怎么好好的突然咳了起来?”
“姑娘不知,昨天殿下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大半夜的跑出去,还不许大家伙儿跟着,早上才回来。果真儿就冻病了。”
梅姑与我相视一眼,静默不语。
花奴又道:“那太子殿下怎么不入城治病呢?”
太子殿下道:“京中催的急,需得尽快回京向父皇复命了。你照顾好你家小姐。”说着,他解下腰间佩玉,递给炤儿,道:“陕西到京城的路,还算是平安。若你们出了什么急事,拿着我的佩玉去找当地知府即可。”
副官看了道:“不可啊!殿下,这佩玉可是……”
“诶!”他拦着道:“拿着吧,到了京城再还给我也无妨。”
“不可!”我急着说:“常听父亲说,京中局势紧张,太子殿下还是避嫌的好。”
他冲我一笑,竟然硬是把佩玉塞到我手里:“那便不必还了。”
“太子殿下!”
“上马!”太子殿下踩蹬上马,勒马转身,走前回头对我道:“京城再会。”
“驾!”
哪里会再会呢,我心想。
梅姑看着我手上的佩玉,摇了摇头。
我拿着那佩玉,在掌中转看,像是烫手一样,最后收了起来。轻声、却不容置疑地冷冷说道:“这些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休怪方府容不下他。”
入城后,街上热闹非凡,花奴与我撩着帘子盯着外面一路,终于看到张府的牌匾,长姐带着两个侍女几个家丁在那里左顾右盼,像是等了好久的样子。我急忙唤道:“长姐!”
长姐看到我们的马车,喜不自禁,拎着裙角跑下了台阶:“仪儿!”
我急着下了马车,一时没忍住,哭着扑入了长姐的怀中:“长姐!”
长姐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好妹妹,我的好妹妹,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说着,长姐的声音越来越抖,也一同落了泪:“好妹妹,莫要哭了。”
“就是就是!这见面是喜事,大小姐二小姐怎么反而抱作一团哭了起来呢?”说着,花奴自己个儿也抹起眼泪来。
炤儿跳下马,跑着过来,“长姐!炤儿好想你啊!”
“好孩子!”姐姐抹着泪儿,拉着炤儿,“长高了,长大了,也壮了。”
梅姑是从小看着我们姐弟几人长大的,看着我们哭作一团也忍不住拿衣角抹眼泪儿。
渠侬在旁边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只开心的微微笑着。姐姐身旁侍女劝道:“夫人小姐别哭了,小姐这一路舟车劳顿,还是进去说话吧。”
“嗯。”长姐牵着我的手,擦干了眼泪,对着下人道:“你们去帮着把车牵入后院,东西都搬进去。”复又对梅姑说:“你们这一路都辛苦了,阿碧阿清,你们带她们去东厢房好好歇息安顿一下。”
“是,姑娘这边请。”
姐姐牵着我和炤儿的手:“炤儿仪儿,跟我这边来,好好和长姐说说话。”
我喜极而涕,嗔道:“长姐总是把我当孩子看。”
“你是长姐一手带大!在长姐眼里,你永远也长不大。”长姐领着我入了张府,进了厢房:“你姐夫这两日和他父亲一起南下巡查,你呀,晚上就和姐姐一起睡,咱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炤儿!怎么不进来呀!”长姐看着炤儿站在门外,问道。
炤儿抓了抓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女子闺阁,炤儿是男子,不便入内。炤儿先去自己房间里看看了!”说着就跑掉了。
长姐对着侍女道:“还不快跟上去!他哪里知道路啊!”完了,又远远地喊着嘱咐道:“记得把我今个儿吩咐厨房做的紫薯山药糕给炤儿端去,他最爱这个了。”
“唉,也不知道听没听着。”长姐操心道:“这小子,越发皮实了。”长姐回头拉着我在床边坐下,“快给姐姐讲讲,父亲母亲可好,祖父怎么样了,家中近来都发生什么事了?”
我笑道:“长姐,嫁为人妻,管一府事,嘴变得越发琐碎了。”
长姐笑道:“你这滑头,我看母亲来信说,父亲为你选了姚府的公子?”
我哀叹道,趴在长姐腿上:“长姐,仪儿不想出嫁。”
“唉。”长姐爱抚的抚了抚我的发丝,“长姐还不知道你?只怕是你瞧不上那姚公子吧。”
“长姐!”我一下从她腿上起来。
“好了好了,长姐都明白。父亲这次也是太过草率,那姚公子我是知道的,打娘胎里就带着病,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乘龙快婿,不过是父亲不忍驳了姚公的面子。”长姐见我胸中抑郁,不得也劝解道:“仪儿,我们女子命不由己,方府虽算不得什么权贵,但在桐城也是望门。你承名方氏,命里,是带着责任的。”
“长姐!这些话,娘讲给我听也就罢了。”我拉着她的手道,“长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又如何不知长姐的心性呢?这话,从来都不是长姐会说的。”
“唉……”长姐无可奈何的看了我一眼,“算了算了,娘写信过来嘱咐我疏你心肠,只是这姻亲已定,再不合意,也无可奈何了。”
我想了想道:“姐姐,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带我出去走走罢。早就听说梨园秦腔婉婉动听,姐姐可不能吝啬,一定要带我去听听。还听说面食种类奇多,炤儿一定欢喜。”
“好好好,都依着你。”
这会儿,姐姐身旁的侍女领着梅姑她们进了来,拿着许些东西。
“小姐、二小姐。”花奴笑着进来,“小姐们先别说话了,来看看夫人给带的东西吧!”
“是啊,长姐,你可知道,母亲打月前就开始筹备这些东西,生怕缺一件漏一件,样样都要亲自过目把过,凡是有一点瑕疵都要换了。父亲还打趣道,长姐出嫁时把方府搬走了一半,这次又搬走一半,这是要把整个方府都搬到张府里去喽。”
长姐笑道:“就你爱耍滑头。”
“大小姐。”梅姑叫道:“旁的零碎的东西,你日后慢慢赏玩就可以,只是这几样,老夫人特意嘱咐了。这上好的瑞露是象山岩洞那边新开的,用青花梅瓶盛了,一路小心送来的。”
我看着那精致的瓷瓶,笑道:“三花酿酒质晶莹,蜜香清雅,入口柔绵,回味畅怡,用青花梅瓶来盛饮用起来更是清雅,姐姐未出嫁那时还曾贪杯喝醉,被父亲责骂了许久。”
“好了好了,你若是再取笑我,明儿就不带你上街。”长姐道:“你们一路风尘,先好好梳洗一番罢。阿碧,你快去准备。梅姑,这些东西,你留下来帮我收拾一下吧。”
我出门前看着姐姐雍容华贵的大气,心里感慨颇多,姐姐性情依旧,但比之之前在府中,眼神中总多了许些和母亲一样的神色,我这时只道是,女儿出阁后总会有些不同。
用过晚膳后,姐姐带着我在府中四下转转,权当消食,我嘴巴片刻都不得空,给她无论巨细地讲家里事:“……那郑姨娘就傻兮兮的穿金戴银描红画绿的坐在那,悠然自得得不得了,你说里边和儿正病着,父亲看她这样岂能不气?真是愚蠢。”
姐姐缓缓道:“那郑姨娘无甚心思,性格浅薄张扬,遇事又只会一味地用强,到最后只能是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是啊。”我忽然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立在前边,问道:“那是谁?”
长安落日晚,这时落日余晖还盛,她站在那光辉里,穿着一身堇色的衣裳,手里捏着一方云帕,盯着一盆美人蕉出神,直到我们走近了才醒转过来,见了长姐后缓缓拜道:“大夫人。”
我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她,最后视线落在她已经隆起的小腹上。我心里有了些猜想,看着长姐问道:“这位是……”
长姐介绍到:“陈氏,这是我娘家小妹。”
我们互相拜了拜。
“夫人时常与我提起家中之事,常说家中小妹天资聪颖、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陈氏温柔和顺,声音也盈盈弱弱:“与家人相处当真是格外幸福的时光,妾身家中兄妹若也能常来探望一二该有多好。”
我见她似有些感伤,便劝解道:“有机会自会来的,你若是思家,便多写几封家书罢。”
她宛然一笑,款款道:“妾身出身低微,并不识字。”我见她落落大方,说话却也坦然,一时语塞,好在她并不在意这个。
倒是长姐帮我打了圆场对陈氏道:“这几日大夫来问过,你身子可好?”
“大夫说一切都好。”
“你怀胎五月,虽说不是最要紧的时候,但安胎药还是要按时的喝,不要老是在外面站着辛苦,回去多歇息歇息罢。”
陈氏点点头,道:“那妾身先告退了。”
我看着陈氏走远了,不待我开口询问,姐姐便道:“纳陈氏入府,是我的主意。”
“为什么?”我问,陈氏看起来的确和善可亲,也不像兴风作浪之人,可姐姐与姐夫向来恩爱和睦,怎么大婚刚三年不足就又另纳姬妾了呢?而这竟然还是姐姐的主意?
姐姐看着陈氏的身影,眼神中略有些羡慕,也略有些无奈:“仪儿,我至今无所出。”
我心里一沉,娘亲一定极不愿听到这个答案。
姐姐的右手无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小腹:“我与你姐夫三年,都未有生养,只怕是福薄缘浅。”话了,她微微一笑,眉宇间尽是坦荡的大家之气:“不过你放心,她的孩子也是我夫君的孩子,既是我夫君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也会视为己出,好好教导的。”
我看着姐姐一脸的端庄优雅,心下思绪良多,爱一个人当真可以包容这般吗?为了成全他,即便让其他女子介入其中。那姐夫呢,他懂得姐姐的心意么,或者只当姐姐是在隐忍。我想起娘亲,为了父亲而小心翼翼的活着,忍耐着。我想起姚孙棨,他会懂这些么?那太子殿下呢,他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