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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关中有八怪 ...

  •   次日,姐姐带着我们在城里转了几转,特别是在梨园里听了好几首曲子,哭长城、白蛇传、三娘教子、柜中缘。陕西民风彪悍,秦腔也是铿锵有力。
      傍晚时候,姐姐带了我们去酒馆里吃小面,我尚沉溺于上午的那首白蛇传里不能自拔,道:“都说古韵秦腔,一吼如雷,山摇地抖,今日一闻,果不其然。”
      炤儿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冲我们笑道:“姐姐你看,这面条有衣带般宽,定是那厨子偷懒,想着少切几下,省他刀工。”
      姐姐笑道:“这里民间盛传,汉中有八大怪,其中一怪就是面条像裤带。”
      “那其他七怪都是什么?”炤儿追问道。
      姐姐板着手指数着:“这一怪呢是面条像腰带。二怪是锅盔像锅盖,一会儿的时候,我们去街边看看,这里的锅盔就是面里混着菜贴到锅壁上烙成的,比人脸还大。三怪辣子是道菜,我来长安这么久,日常饮食里若没点辣子都没甚胃口了。四怪碗盆难分开,五怪帕帕头上戴,六怪房子半边盖,七怪板凳不坐蹲起来,八怪就是秦腔吼起来。”
      炤儿一脸恍然大悟的说:“我说刚才听戏的时候,那戏子们喊得脸红脖子粗,我耳朵都有点震着了。”
      “哈哈。”众人都被炤儿的言论逗笑不能自已。
      长姐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我正看着窗子外街上风景,听长姐问我,想了想便转头对炤儿讲到:“中原汉人在长安建都十三朝,虽然在唐以后,国都辗转迁移,但长安却繁荣依旧。我朝太祖建都南京,成祖迁都燕京。炤儿可想都去看看?”
      “想!”炤儿爽声道,想了想又说道:“那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也绕道去开封府和应天府看看好不好?”
      姐姐掩嘴一笑,道:“按照你这个走法,怕是都赶不上回家过年了。”
      我顺着炤儿的话道:“赶不上就赶不上,回程的时候,我们沿海乘船,一路上到杭州、建宁、福州,把半个大明游览个遍!回乡之前,再去次琉球,听说那里盛产青芒,我要给母亲和和儿带回去一些尝尝。”
      姐姐皱眉道:“小小藩属国有什么好去的,听说那琉球荒蛮,我太祖皇帝赐闽人三十六姓,令迁居琉球开垦疆土,不少人都丧命海上风暴,福州百姓都称琉球为‘埋冤’,可见凶险。”
      我边回想边说道:“《临海水土志》里面讲,先秦之时,中原人就多次出访琉球,这千百年下来,历朝历代都会在琉球设立管辖机构,三宝太监不是也多番出使吗?”
      “你若非要去也罢,只是万万不要轻易离开久米地带。”姐姐细细地嘱咐道,我听了哭笑不得,直觉得她嘴碎得我头疼,少不得一一应承下来。如是在长姐家住了十日又余,泪别之后,在陕西诸地转了数日。
      这日,渠侬和花奴已把行李都打理好,梅姑早早的叫醒了我,轻声道:“小姐,起来吧,今日离开保定,便要直奔京师了,日落前要赶到陈府,耽搁不得了。”
      我攥着被子,由着梅姑扶我起来,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便揉了揉额头。
      梅姑仔细瞧了瞧我,哎呀嘞了一声,道:“小姐眼下怎地乌青?”
      我叹了口气,道:“不知为何,昨日开始,整个人惶惶不安,心慌得很。”
      渠侬花奴两个也围了过来。
      梅姑道:“这怎么好。还是让女医来看看罢。”
      我摆摆手,道:“无妨,只是没休息好而已,渠侬你服侍我梳洗,花奴你去把马车收拾一下吧。”
      渠侬扶着我在镜子前坐下,用篦子为我篦发,疏通经络,这时花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直用手指着外面,呜呜咽咽也说不出个字。
      “怎么了?”我皱眉问道,“你慢慢说。”
      她指着外面,嘴哆嗦了两下,跺了跺脚,压着声音说道:“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我困惑不已,让渠侬给我披了件薄纱衣,花奴引着我到了马车旁边,我看了她一眼,撩开门帘往里窥去。太子殿下捂着胸口的剑伤,冲我笑了笑,我惊得慌了神,看见四下无人,便让花奴渠侬把他扶进我的房间,又叫渠侬去把女医叫过来。
      我忍不住去查看他的伤势,他受了许多剑伤,玄色衣裳上一处一处腌臜,都是血迹。我捂着嘴,极力平复情绪后,问道:“你怎么这样了。”
      他笑道:“怎么受伤的是我,感觉疼的却是你呢?”
      我低着头道:“太子殿下竟还有心情开玩笑。”眼波流转,只看见他眼中仍是那盈盈笑意,便闷闷地问道:“殿下的随侍怎么都不在身旁,这一身伤又是怎么来的,又怎么会跑到民女的马车上。”
      他因着失血,脸色有些发白,仍撑着精神头对我道:“有人不想我回京,所以派了死士,趁我还未到京师,却最疲累之时,夺我性命。”
      花奴忙问道:“那殿下的随从呢?他们怎么不护着殿下安危?”
      “那人心思缜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要好好筹谋一番。既是想一击置我于死地,必得是万全之策。”他咳了一口血,花奴忙掏出帕子,他接过去,只道无妨,接着说道:“他早早豢养一批死士,在军中安插人手,又劝动父皇陛下派我领兵出讨。那日大雨,俘虏与死士内外相合,我便知中计。如此,我死了,怕旁人只以为是逆贼同堂寻仇而已。”
      花奴听了慌乱不已,看着我问道:“这都快到了天子脚下,竟也敢如此胡作非为?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去找当地知府吧。”
      “不可。”他眉头紧皱,“现在外面大街小巷尽是那些亡命之徒,只要我一露面必死无疑,绝无机会走到府衙,而且我担心这里的知府也早已与他们串通一气。我在城中躲了七日,今晨认出你的马车,不得已躲了进来,连累你了。”
      我轻声道:“太子殿下于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只是还恩而已,何谈连累二字。”
      这时女医已经到了,渠侬同时跑进来悄声说道:“刚才客栈来了好几个投宿的,在我们门口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看什么。”我悄声走到窗边透过窗子缝隙,向外打探。那几人眉宇间尽是肃杀之气,绝非普通行旅之人。
      我背对着他,轻声道:“我们可能被察觉了。”
      却只听叫女医惊呼:“小姐,太子殿下他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
      我心里一痛,险些失态,脱口问道:“他可有事?可还能活?”
      女医道:“倒无大碍,只要开几方补血益气的单子,进补些,再好好休养几日就可以了。”
      我念了声神仙菩萨忙道:“那女医你快去配药,花奴,你去厨房点份虫草乌鸡汤。”我看着太子殿下的脸,苍白羸弱,眉头紧皱,想来是一直强撑着,方才已是极限了。
      梅姑轻轻扶住我的肩膀道:“小姐,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太子殿下行踪已然暴露,那些想要他命的人恐怕就在外面。白天,客栈里的人往来不绝,他们想来不会动手,可到了晚上……小姐,我们当下是走还是留呢?”
      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心中也是慌乱无序,只道:“城中凶险,若是留,怕是挨不过这个晚上。若出城,我随身侍卫少,即便在官路上,他们也总能找到下手的机会。”我无意识的握着自己的宝玉,想来想去,诸多办法都不切实可行,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最关键的部分,在于不是这批死士想杀太子殿下,而是他们背后的人,如果所谓的“逆贼同党”没有理由动手呢?我忽然心生一计,在心里推算了一下,觉得可行,便细细筹谋,只是此事凶险,断不能让炤儿有事。
      我唤来花奴:“花奴,你去告诉炤儿,让高意与高安陪着他快马加鞭先赶到京师,只骑马,任何大件物品都不要带。到了京师,把太子殿下的玉佩交给外祖父,让外祖父派兵先沿着私路官路搜查,再悄悄派队人到天津卫的码头。外祖父自有谋划。记得,那枚玉佩万不可叫旁人看见。还有,告诉他们,出城之前不要太急。”
      我挑了一身娇俏颜色的衣裳换上,皓腕带了对羊脂玉镯,发上簪着一套珠翠发饰,脖上带着玛瑙珠串。叫梅姑让侍从把装有我贴身衣物首饰的箱子放到我的马车上,再将放有我寝室床被的箱子放在另一辆车上。整理妥当后,便叫车夫启程了。
      我特意叫车夫先去保定府最大银楼,叫梅姑渠侬和花奴陪着我进去,我在外面柜台绕了一圈,里面的伙计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个遍,一个来迎我,一个进去请老板。老板出来后,忙打发了伙计去泡茶,亲自接待我,卑躬屈膝,脸上堆着笑道:“这位贵客,请这边来坐。”伙计毕恭毕敬的端上一碗茶:“上好的毛尖,还望小姐您不嫌弃。”
      我点点头,并没有去接那茶,只道:“放下吧。”我理理袖子,也不正眼瞧人,只问道:“老板,我去京师看望外祖,我外祖家位高权重,这礼物太轻了总不好,您这银楼不会就外面这些个糊弄人的摆件吧。”
      老板心思通透,一点即悟,道:“贵客果真好眼力,请来内室!”说着,引我去了内间,又领了三位伙计过来,手上各捧着一个鎏金盒子。老板将第一个打开,对我道:“小姐可知道东晋顾恺之。”
      我点点头道:“我读过他的《论画》,怎么,你这区区小店还能藏了他的真迹?”
      老板笑而不语,只命人把那卷轴打开,我打眼一看,惊道:“竟是洛神赋图?”这顾恺之乃是山水画作的大家,师父他老人家收藏了不少他的真迹和摹本,所以我也有幸得览,想不到这小小银楼里也有此等宝物,我细细观摩后,才发觉不对,笑道:“这画的笔迹,紧劲连绵,循环超乎。只是笔意上却多有犹疑,顾恺之的笔迹,意存笔先,画尽意在。这画,只怕是摹本吧。”我的眼神在老板脸上剜过。
      这老板却气定神闲,眼神里丝毫没有动摇之意,只道:“小姐好眼力,这幅洛神赋图乃是宋朝流传下来的五幅摹本之一,真迹现已寻之不得。”
      果真狡诈,我在心里暗暗嘲讽,宋朝的摹本?我看是前朝的摹本吧。我也不欲拆穿他,只道:“小小摹本,还入不得我的眼。”我特意咬重了声音,老板赔笑道:“小姐真乃鉴赏的大家,此等宝物怕是入不了小姐的眼。”
      说完,他令这三人退下,对我道:“小姐请稍等片刻,小人去去就来。”
      一盏茶的功夫,老板亲自从里间捧出来一个镂空犀木盒子,他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我见他郑重不比方才,便好奇起来。老板打开盖子,只见里面丝绒锦簇,裹着一个金托玉碗,那碗身玉质细腻,白洁莹润,光素无纹,敞口弧腹圈足,托盘沿边外卷,盘腹以沙地为底,刻有二龙戏珠,周遭一圈祥云纹。
      我渍渍称奇,直道:“果真宝物。”老板更是夸赞一番,出了个价钱,我分文不还,便买了下来。这老板一大早便做成了这样一桩大买卖,喜得像是掉进了油罐子里的老鼠。
      我品着茶,道:“老板,我听闻这保定附近多鞑子匪人,我这一个姑娘家家带着几个家丁,宝物贵重,恐遭人惦记。”
      老板眼睛一转,登时明白我的意思,道:“这个不难,老话说,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我们银楼平日里运金送银的,自然有一些标客来往,只要小姐吩咐,小人这就去给您安排几个护卫。”
      我放下茶碗看着他道:“可能现在启程?”
      老板想了想道:“这,有些难……不过有钱能使磨推鬼,不知小姐想要几人啊?”
      我心里好笑,道:“这宝物价值不菲,可本小姐的命更是不菲。我这车队太大,想拆一拆。一队护送我,一队护送这只碗和其他一些东西。”
      老板点头哈腰道:“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为小姐安排,请小姐先歇息个把个时辰。”
      我点点头道:“那便把我的车队先领进你们银楼后院,歇歇马吧。”
      待老板出去安排后,梅姑忧心重重道:“小姐这是要自己引开杀手,让太子殿下……”
      我打断她道:“你我都能想到,他们会想不到么?”
      我右手摩挲着我的宝玉,想了想,对梅姑道:“路途凶险,姑姑年纪大了,恐怕受不了颠簸,一会儿我会跟老板说下,让他安排你在保定府休息几日,让渠侬和花奴照顾你。三日之内,我会派人来接你们,若我不能来接你们,你们便回陕西去找长姐。”
      梅姑听了,急急道:“不可!哪有小姐去舍命,奴婢去逃命的道理?”
      花奴和渠侬也齐齐道:“是呀,小姐,我们要和你一起。”
      梅姑见我心意已决,想了想道:“小姐,那帮人如此想要太子殿下的命,却不在白日里动手,必定是不想让人知道其中内幕,即便我们不陪着小姐去舍命,他们也断然没有放过我们的可能。”
      梅姑坚持,我想了想她的话却也有道理,也便应了。
      午时,由家丁护送的金托玉碗的车队出发了,沿着官路,一路缓步前行,过了三刻钟后,令一支由标客凑着护送着我一路所乘的马车的车队悄悄的从保定府离开,上了私路后便急速前行,而稍后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后,护送金托玉碗的车队也在官路上疾驰起来。
      两个车队如同亡命,争分夺秒,赶往京城。
      未时,银楼的后门,两个伙计偷偷的抬了装有我寝室床被的大箱子,悄悄的送去方才的客栈,而稍后,银楼一辆马车缓缓从后门出去,隐没在闹市人流中,出了城门后,朝着河间府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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