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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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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清宫的旧佛堂,原来不是在主殿内,而是设在西偏殿。
厅堂空荡荡的,正中有一张檀木的高案,依稀看得出香油侵蚀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旁的摆设。紫须走了两步,便逛了个大概,想来年岁已久,总不会还留下什么。
只是,这偏殿总共一个门,窗也都在同侧,那怪影若是人假扮的,必定要有个离开的方法,或者,是躲藏的地方。
紫须抬头看了看房梁,若是身手矫健之人,跃上房梁,芳司言会当成飞走也不一定。可据她所说,那人影十分高大,这房梁狭窄,一旦芳司言或是皇后抬起头,就一览无余。
躲在香案底下,也很有可能,或是佛像中空,那也很容易藏身。
聂紫须边走边想,觉得要装神弄鬼实在太简单不过,但此事并非偶尔,而是持续了数月,少说也有十次,梁皇不可能一开始就坚信先皇后招惹邪神,必然先把佛堂检查了一通。如果是香案或佛像这些地方,守夜宫女也肯定会提防,怎会一直没发现呢?
印雪见她沉思,还当她在想布置佛堂的事,便道:“姑娘真想设佛堂的话,也不必在这晦气地方呀。再说了,这里年久失修,地板都斑驳了,有的地方,走上去仿佛要塌了似的,换到东偏殿去才好呢!”
紫须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别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今个精神不好,你去取件斗篷来,陪我到外面走走吧。”
“是,那姑娘且在这儿候着,我去去就来。”
印雪走了,聂紫须等了一会儿,确认她走远了,蹲了下来,在地板上摸索着。印雪方才提醒了她,地板下若是有机关,寻常检查是发现不了的。芳司言说那人影总是站在佛像前,她就从香案前的地板开始敲打起来,果然,敲到第二块,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一块比周围凹些许,脚踩不觉得,手摸才感受得出。敲打起来隐约听出是中空的。而且四圈的缝隙颜色略新一点儿,好像后来填实的。她寻摸半天,也没能掀开这块地板,印雪脚步近了,她赶紧起身擦擦手,接过斗篷,随她出去了。
梁国地处北疆,凛冬长达三月,大雪飘飘鲜有消停。聂紫须鲜少出门,一脚踏在雪上,往下陷了半寸。她紧了紧斗篷,对印雪笑道:“看我这里外三层地裹着,快走不动道儿了。”
“姑娘,萧国不常下雪么?”
聂紫须目光微飘,声轻似喃喃自语:“也是有雪的,今年格外冷些。”
印雪眨眨眼:“姑娘在北方待久些,便不怕冷了。不如咱们去湖边看看,新年的冰舞表演最是盛大,现在教坊的姐姐们一定在练习呢。”
顾名思义,冰舞即为冰上舞蹈,是梁国新年宫宴的表演之一。湖边亭台连绵,皇室宗亲端坐其中,教坊的舞姬们手提灯笼,在冰上翩翩起舞,冰面如鉴,上下辉映,煞是好看。聂紫须小时候听说过,但却并不相信——湖面不过薄薄的一层冰,一只雀儿落上去都能点出一条裂痕,岂能容数十人在上面跳舞?但来了梁国,才发现世上确有如此天寒地冻之所在。
梁国尚红,舞姬们面若桃花,身着暄红长裙,在雪景中的确分外娇艳。聂紫须与奉銮打了招呼,在旁边看着。
这时,首排的一个舞姬突然身子一软,跪倒在冰面上,捂着胸口做呕吐状,身旁的姐妹连忙围聚过来,将她扶到岸边。奉銮上前一步,急道:“怎么了?”
那舞姬缓过气来,目光闪躲,刚要说话,又是一阵呕吐,奉銮眉头一紧,一把抓住她胳膊,沉声道:“生了什么病?”
“我,我……奉銮大人……”那舞姬捂住小腹,泫然欲泣,不料奉銮忽然将她甩开,冷冷道,“新春冰舞乃是宫中盛事,身有隐疾,怎可参加!你隐瞒不报,罚你闭门思过,十五过后解禁。”
“奉銮大人!我是……”那舞姬还想说什么,却被奉銮打断:“带她下去,任何人不得擅见,把病气过给其他人就不好了。”
生此变故,舞蹈也被打乱,奉銮烦躁地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散了吧。”又转到聂紫须面前:“凤姑娘,让您见笑了。”
紫须摇摇头:“陈奉銮,刚才那舞姬……”
“教坊的事,有教坊的规矩,姑娘不必介怀。”
“既是如此,倾城逾越了。”聂紫须从善如流,她也不甚关心一个舞姬,随口问问罢了,“不过看刚才那舞姬身姿优美,又列前位,想来是个重要角色,现在少了一人,对舞蹈排练会否有什么影响?”
“唉,原本换个人就是了,不过那丫头确实舞姿出众,容貌亦美,乃是教坊第一人,换了旁人,怕是难及呀。”奉銮语义含糊,又说了一句,“只怪她自己不爱惜身子。”
紫须展颜一笑:“奉銮大人,你看我做这主舞,够不够格?”
奉銮一愣:“姑娘说哪里话,您是太子殿下请回来的人,哪能让您做这低贱舞姬呢?”
“舞姬有何低贱了,我最喜欢跳舞,若是奉銮大人给我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紫须甜甜笑道,“我承蒙太子殿下赏识,无以为报,若能殿前献舞,博帝后与殿下一笑,也算聊表心意。”
“可……”奉銮尚在犹疑,紫须脑袋一歪:“奉銮大人可是信不过倾城的身段?那倾城便献丑一曲了。”
说罢,也不待陈奉銮同意,便足尖一点,轻轻跃开,玉手翻转,从身旁花树上折下一截红梅,正是一曲聂国风韵的拈花舞。梁国舞蹈讲求盛大端庄,往往为多人舞蹈,柔中带势大气磅礴;而聂国最出名的拈花舞,本是早春赏花会上年轻女子嬉戏的舞蹈,轻盈俏皮,温婉可人,其中跳得最好的,便是凤羽公主聂紫须,所谓一舞倾国,名不虚传。
聂紫须白衣胜雪,青丝如墨,身纤似柳,折腰旋转,翩若惊鸿,陈奉銮看得不住点头,印雪直接拍起手来:“倾城姑娘跳得真好!”
紫须心下得意,忽然脚底一松,竟是积雪塌陷,她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印雪连忙跑过去扶起,紫须婉然一笑:“今日穿得太笨重,让你们见笑了。”
“舞姿卓绝,何来见笑之说?”回话的却是个男声。紫须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四旬仿佛的华服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印雪和陈奉銮都忙跪下行礼,她也反应过来,跪在雪地里道:“见过陛下。”
梁皇正值盛年,仪表堂堂,毕竟儿子那般俊美,做父亲的也不该太差。比起梁诺仙来多了几分粗犷,更具寻常梁国男子的风范。只是嘴唇乌青、泪堂发黑、目光浑浊,是典型的纵欲之相。
他见了紫须,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也不避礼,直接将她扶了起来:“你是新来的舞姬?怎么面生的很?”
紫须柔弱弱地抽回手,恭敬道:“小女凤倾城,得太子殿下青睐,有幸入宫。”
梁皇敛了敛神色:“原来你就是那孩子带回来的雪中仙子。”
“失路之人,哪里称得上仙子呢?”
梁皇微微一笑:“你的相貌舞姿,绝对当得起仙子二字。”
紫须娇羞地眯了眯眼:“多谢陛下赞赏。”
梁皇见到旁边的陈奉銮,问道:“我方才看陈奉銮在此,还当你是舞姬。不过你的谪仙风韵,又岂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陈奉銮趁机解释道:“今年冰舞的领舞身体不适,倾城姑娘感念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恩惠,便提出由她来代替,故而表演一番。”
“倾城不自量力,还望陛下莫怪。”
“本皇欣赏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梁皇乐呵呵地打量着她,“依我看这领舞一角,再没人比你更合适。到时候,可不要叫本皇失望啊。”
“多谢陛下。”
“对了,你现下居于何处?天寒雪重,本皇派人送你回去。”
“承皇后娘娘照拂,小女现居毓清宫。”
此话一出,梁皇的脸色果然变了。他皱起眉头,沉声道:“那地方偏僻得很,怎能住人?本皇现在就命人给你重新打扫一间宫室出来。”
“倾城无名无分,怎敢让陛下费心。”还没探清那里的秘辛,她可不会轻易离开,“小女子素来喜静,那毓清宫幽谧怡人,再好不过了。”
梁皇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还深深地看了紫须一眼。
回到毓清宫,天色刚刚暗下。印雪奉上热茶,忍不住道:“姑娘,陛下他……姑娘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吧?”
聂紫须轻嘬一口香茶,眼角荡开一抹笑意:“小丫头别乱说话。”
“不是印雪多嘴,只是……”印雪睁大了眼,“姑娘,您可千万离陛下远一点才好。”
“行了行了,你快去给我备膳吧。”
紫须看着茶杯口氤氲的热气,嘴角缓缓勾起:这下子,人都见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