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厉长洲

29、药物试验（下）

　　战争结束后，从住房、车辆，到感官药物，联盟内的一切物资都采用分配制度。
　　人们通过工作获取积分，用积分向联盟换取所需的物品，甚至可以用积分换取军衔——但这需要的积分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人世的道理，往往是取不足而补有余，让少得更少，让多得更多。
　　纵然研究助理的待遇远比在工厂工作的人们要高出不少，但和上面的人比起来，依旧少得可以。也无怪乎他现在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研究员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他恨恨地看了一眼还没缓过来、摊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的女子，“不用测了。要是所长问起来……就说没有损伤。”
　　助理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所长应该不会问的吧，这年头，谁还管这些人。”
　　“去按铃，叫人来把她带走。”研究员扯下乳胶手套，丢进桌边的垃圾桶里。可今天仿佛一切都在和他作对，一只手套在桶边挂了挂，终究后继无力，沿着桶壁滑到了地上。

　　研究员骂地更大声了，他大步走过去。
　　试药的女子见他走过来，恐惧地想要缩起身子。但过量的药物刺激使得她的手脚都发着抖，动作缓慢无力，如同没有骨头的粘腻生物。
　　研究员一脚踢开她挡在路上的小腿，犹不解恨，转头骂道：“叛军的渣滓！”
　　女人的神情更加瑟缩了，她像是放弃了一切努力，双眼无神地望着门口。

　　助理见上司情绪不佳，安静地像只鹌鹑——如果这是鹌鹑更能够察言观色一点，他也许会赶着去捡起那只手套。但他只是悄悄抬眼瞅了瞅，继续对着通讯器里说道：“这里是Ｃ２４房间。试验结束了，来个人处理一下。”
　　叛军余孽。他在心里骂道，暗暗祈祷所长不会发现这件事，这样到今年年底他大概能用积分换一盒高级感官药物。
　　一念及此，他把头埋地更低，轻手轻脚地开始整理桌子。

　　何夕沿着环形的长廊向前走。右手边，合金门上的房间编号从Ｃ２４一直数到Ｃ０１，她终于踩进了一片阳光里。
　　设计院的正面是大片的玻璃外墙，收进了所有阳光。而为了配合这片自然光源，墙壁从这里开始镶上了浅棕色的木质墙面，一直绵延到设计院前面的大厅。
　　她如有所感，向大厅里望去。

　　站在玻璃墙前的人穿着联盟的白色军装，正专注地看着墙外被精心修剪过的树丛。傍晚的阳光斜斜地从他身旁擦过，留下一圈暖色的光晕。他的双手交叠在身后，拿在手里的军帽上，银色的帽丝带和银色的联盟徽记熠熠闪光。
　　何夕微笑起来，她也不言语，只是笑着、看着。

　　林若有所觉，转过脸来。
　　何夕眨了眨眼，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小小骄纵。
　　于是林笑起来，向她走过来。

　　“所长，所长！”
　　身后有人叫她。
　　林停下脚步，冲她安抚地笑笑。我等你，他的笑容这样说。
　　何夕收起的脸上的表情，转身看向小跑过来的助理，“什么事？”
　　助理在她身前站定，“所长，有个新来的研究助理，需要您签字批准她的权限。我把她带过来了。”
　　一个穿着便服的女子这才从后面跟上来，有些局促地叫了一声，“何所长好。”

　　何夕看了一眼她胸前的身份牌，点了点头。
　　“文件。”
　　助理赶紧从文件夹里抽出文件，用文件夹垫着，又旋开签字笔的笔帽一起递给她。
　　何夕草草浏览了一遍不能更熟悉的条文，在底下签上自己的名字。
　　“记得和人事处的赵中校说一声，下次不要往我这里塞人了。统共三个课题组，给我放了三十七个研究助理。”
　　助理明白她的意思，瞥了新人一眼，应道：“好的，所长。”

　　联盟内部的军政博弈暗潮涌动，在设计院里更是明显。政界往这里塞一个人，军方就跟着塞一个；军方加一个人，政界又要想方设法地跟一个。
　　眼看着第一个情绪药物将要完成，现在进来一个政界背景的研究助理，也不知道背后又经过了几番交涉。何夕放下笔，她管不着这背后的错综复杂，但塞到她手里的人，她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新来的研究助理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放在身侧双手微微握起。
　　这样才有点新人的样子。她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冲助理点点头。

　　夕阳西下，树木的影子被光线拉得颀长，落进设计院的走廊里。
　　女子盘着乌黑的长发，一席白色的军装齐整到长及小腿的军靴，踩着郁郁草木而去。
　　新来的研究助理站在所长助理身后，突然小声说道：“她长得真是出色。”

　　长相出色，在联盟里并不完全是一句赞美。诚然随着技术的进步，仿生人体的相貌随着每一批的出厂不断提高，但越新的仿生人体，意味着进入联盟的时间越晚，相应的，所能积累的军衔就越低。
　　军衔低，则意味着处在联盟社会的底端。
　　而因为乔亚滥用权力，让叛军的成员用最后一批仿生人体进入联盟，又使得“长相出色”这句评语带上了轻蔑鄙夷的意味——那群不被联盟社会所接受的人，出色的长相成为他们最明显的标识。

　　助理看了她一眼，告诫道：“注意你的言辞。”
　　“是。”新人有些不以为意，“听说所长有军方背景？总有人命好，哪怕战争之后还是那么金尊玉贵的。”
　　助理听到她的抱怨，皱了皱眉，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联盟内获取积分最快的地方，就是设计院。而能进入这里的人，若不是研究领域的专家，或军或政，几乎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背景。在这里抱怨背景出身的人，已经不是没有脑子能够概括的了——更何况是你这个中途进来、明显没有专业能力的研究助理。
　　若不是真的愚蠢至极，就是别有所图。她暗忖，一边加快了脚步，远远地避开拖着一个人走过的安保人员。
　　新人回头张望了几下，凑上来问道：“这是？”
　　“试药的。”她头也不回地答道。
　　新人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是叛军？”
　　“自然。”
　　“报应。”新人突然说道，颇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助理听着她话里那三分刻意为之的咬牙切齿，在心里摇了摇头——偏激了点，果然是政界教出来的人。
　　不过，那些人也是罪有应得。她这样想道，皱起的眉舒展开来。

　　那边，隔着玻璃幕墙，何夕也看到了被安保人员拖着的人。
　　她坐在车上，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药物设计院。设计院通体用的是一种白色的合金，几根外展的横梁支撑着弧线优美的墙体。远看犹如一枚玉白的海螺，正高傲地翘着壳上的刺。又如同女子睫毛纤长卷翘的眼眸，正面的玻璃幕墙眸光潋滟。
　　她眨一眨眼，人们就看到了天堂——联盟药物设计研究院，简称是ＵＡＭＤ，但人们通常叫她“ｔｈｅ　ｐａｒａｄｉｓｅ”。

　　阳光在玻璃上打出一片反光，遮住了里面的一切。她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个试药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