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厉长洲

12、怀疑（下）

　　她下意识地后退，才发现齐有杉已经伸手挡在她面前。军官也反应过来，抢步侧身，肩肘重重撞在下属的咽喉下方。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那名军人连连后退了几步。军官同样也站立不稳，右脚向前狠狠一踏才堪堪止住冲势，他看向齐有杉，紧张地解释道：“抱歉将军，他只是一时情绪失控……”
　　然而无论是战友重伤，还是同袍牺牲过半，都不足以解释这明明白白的攻击行为，更何况就发生在齐有杉面前。军官只能拦在部下身前，一味地重复着“抱歉。”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少女一眼。
　　而齐有杉的左手始终护在少女身前。

　　被拦下的军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长官和明显呈保护姿态的将军，难以抑制的喘息仿佛要从他的胸腔里挣出来。
　　“将军，她是联盟的探子！”他吼道，几乎破了音。
　　“住口！”军官低斥道。他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泄露了内心的极不平静。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偏偏她一来就泄露了消息！”军人违抗了命令，或者说，他已经愤怒到听不见任何命令，“如果不是她，强子、大哥、何铁……大家又怎么会中埋伏，又怎么会死！何铁，阿铁，他可是中了十七枪啊！还有秦科，他就这样躺着，躺着……”
　　他突然崩溃，捂住脸嚎啕痛哭起来。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医护人员们都怔住了，她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向计夕。女人的眼神天然带有一种控诉，她们没有男性的锋锐逼人，却无比执着。
　　这是一种让计夕开始怀疑自己的指控。

　　医用剪刀在杜知微手里“噌”地一声合拢，一直不曾抬过头的青年在死寂中将金属剪刀拍在辅助台上，嗤笑道：“计夕这两天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倒是不知道有谁能在我的监视下给联盟传递消息。还是说，你们现在连我也不能相信？那我看，这手术我也不用做了。”

　　“计夕接触不到这些信息。”齐有杉的语气冰冷，带着不容质疑的威势扫向面前的军人，还有被这瞬息变化惊得忘了动作的医护人员。
　　于是找药物的低下头继续翻找，控制仪器的将心神收回到屏幕上。杜知微最后一个被他的目光点到，穿着白大褂的青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交给你了。他的笑容这么说。
　　齐有杉极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胡闹。
　　青年重新拿起金属剪，眼神已经变得严肃而专注：我有分寸。
　　他最后看了齐有杉一眼，像是思索一般眯起眼：查清楚，这里有问题。
　　齐有杉微微点头，目光重新回到面前的军官身上。
　　“攻击同袍，纵容流言，你的队伍现在开始由威廉指挥，包扎完后去和他交接清楚。”
　　“是。”军官重新敬礼。他手心的伤口在挡住下属时就被震裂了，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一点点染红袖口。齐有杉视而不见，只是拿沉沉的目光扫过他和他的部下们——一个生死不知地躺着，另一个正愤怒无措地站着。

　　这些都是他的兵，他的同袍，是他从联盟带出来的人，却不再是跟随他离开联盟的人。
　　六年已经是太过漫长的时间；第七年，恐怕再也不能平静。
　　他素来以极强的军事直觉而闻名——曾经有一个倨傲到骨子里的人认真地对他说，你是一匹孤狼——而此时他感受到的是浓重的阴云，将将压城。
　　风雨欲来，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属于联盟里那个人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然而他为之等待六年的东西还远在地平线之后，他的目光暗了暗。

　　军官敬礼的手已经开始小幅度的颤抖，从计夕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手心的狰狞伤口。她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齐有杉的衣角。
　　“我不是联盟的探子。”她仰头解释道。
　　齐有杉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知道。”
　　她想了想，又看着面前的军人们，再一次给出最无力却也是最郑重的解释，“我不是联盟的探子。”
　　她没有说“请相信我”，因为那是对方的选择；而既然是对方的选择，就不会也不应该由她左右。
　　军官看着她的眼睛沉默良久，皱眉道：“抱歉。”

　　齐有杉终于点头示意他们出去。门帘掀动间，计夕听到外面女子压抑着的哭泣声和莉莉安安慰的话语；威廉的声音仍旧沉稳“……你先去包扎，之后还有任务……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门帘尚未落下又被掀开，沈择走了进来。他仍穿着白色的实验服。
　　“稀释到二十倍。”他打开带来的箱子，吩咐道。
　　早有戴着医用手套的护士接过沈择手里的长玻璃管，小心地用针管抽出一些液体开始稀释。作为幸存的人类赖以生存的药物，“０２４”的分配向来被置于严格的监管之下。尤其是高浓度的液态“０２４”，需要至少两名军医同时申请和一名校级军官的确认，最后这一份调用申请才会被传达到基地最底层的实验室。
　　杜知微接过注射器，慎之又慎地扎进病床上年青军人的颈侧。

　　完成各种安排与交接的威廉匆匆走进医疗室，低声让护士们暂时先离开。沈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自然地接过了辅助工作。
　　威廉向齐有杉敬了一礼，开始汇报：“所有派出去的任务小队中，共有六支遭到了联盟的伏击。其中第一批出发、负责探查的队伍五支，第二批出发的执行队伍一支，执行的队伍负责的是废弃工厂方向。
　　“是确认安全，汇合后受到的攻击？”
　　“是，就在两支队伍交接的几分钟内。按照推测，联盟这次是控制了整个工厂，却硬生生等到第二支队伍完全进入才开了第一枪。那边一向阻挠我们接近几个原来的加工厂，这次如果不是特地增设了负责突发情况支援的第三队，恐怕前两支都回不来。”
　　“联盟的攻击模式？”
　　“联盟仍旧没有使用重火力。伤亡主要集中在一开始，脱离狙击范围后，我们的人没有受到任何追击。”威廉皱起眉，“将军，联盟这是要……”
　　“暂时还不会。”齐有杉抬起手压了压帽檐，“首要任务是保证基地安全。”
　　他看向沈择：“工厂任务第一队和第二队的军人，他们的心理状态你负责一下。尽快给我一份报告。”

　　如果不是你的安排，就算配合工厂的地理环境，联盟也不可能有这样隐蔽的埋伏；而如果是你的布局，又怎么会有哪怕一个人的疏漏。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乔亚？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威廉跟随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