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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新世界记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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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夕跟着杜知微原路回到会议室。暖色的灯光照亮了木质长桌和墙上写满了红色黑色标注的巨幅地图。一个袖珍地球仪孤零零地立在墙角的书架上,弧形的金属支架在蓝色的星球上投下点点碎光。
杜知微用袖子象征性地抹了一把桌面,从桌下拉出两张椅子。计夕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卷软键盘,仔仔细细地铺平在桌面上,又从键盘里抽出细细的数据线接入电子笔记本的接口。
薄而透明的软键盘亮起浅蓝色的纹路,勾勒出一排排按键。
她想起刚得到的蓝色芯片,也取出自己的电子笔记本,将芯片插入侧面的插口里。电子笔记本的屏幕自动亮起,一排黑色的小字出现在屏幕的正中央:
系统更新中,请稍等……
原本用来卷键盘的铅笔在杜知微手里打了一个旋,轻巧地磕在桌面上。
“一个小程序,防止资料泄露用的。”他单手敲着键盘,一心二用地解释道,“图书馆芯片里本来有一个用来定位的小后门。也是通过它,我们才及时找到了你。”
更新结束得很快,再次出现的界面上只有一行短短九个字:
新世界记录,献给亡师。
她曲起正要翻页的手指,悄悄偏过头。身旁,杜知微仍专注地看着他斜立着的电子笔记本,但敲击键盘的动作却如有感应地停下了。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却听到青年平静地开始讲述:
“以前轻狂,读了几年医学又想学人类学,死皮赖脸地成了导师最不成器的学生。”
“我的导师,他是真正的大家,研究了一辈子人类学……但是,他任教的大学在第一波轰炸中就被夷为平地,那时他就在学校里,校对最后一部书稿。呵,人生能经得起几个‘但是’。”
“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想把这八年记录下来,所以我代他写下去。”
他重新按上键盘,指尖蓝色纹路如涟漪起伏,“口耳相传,薪火不绝,这就是人类文明。而你,计夕,你才十六岁,也许你会是最后的人类。我,将军,教授,这里的所有人,我们都希望你能够知道这些过去。因为这就是传承。”
计夕轻轻触上屏幕,文字成行,车马喧嚣,目录携着历史从指间流过——战争爆发和联盟的成立,《永生法案》的初次提出,“追踪者”的出现和“024”的研发,《永生法案》的再次提出,联盟的分裂和独立抵抗组织的成立,联盟的《永生法案》和《军人保护法》。
她一页页地读下去,文字和记忆遥相呼应,所见的找到原因,所听闻的填充血肉。
杜知微输完最后一个字符,将双手从键盘上移开,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关节。他将电子笔记本调到阅读模式,用余光看了看仍沉浸在阅读中、对周围无知无觉的少女,想了想还是支起左手撑着额头——偏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紧绷的手掌,于是没有人能够发现他正用掌骨用力地抵着额角,阴影下的神色凝重而无奈。
他空着的手悬空划过电子屏幕。可惜高仿纸质的屏幕能自动调光,不会映出哪怕一丝影响阅读的阴影,屏幕上的文字依旧清晰如许,就如同沈择一贯毫无修饰的话语:
“他坚持认为仿生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比起这样的坚持,我认为对立和仇恨更能让人适应现在的环境。”
“不主动攻击,不无为杀戮。不过是我们作为人类的自我约束——”
“可不是战士的墓志铭。”
他看着刚刚写下的文字,在脑海中默读:
自联盟通过《永生法案》和《军人保护法》,从新历元年到新历六年,联盟和人工智能的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联盟、独立抵抗组织和人工智能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但是联盟不会对独立抵抗组织无限期的容忍,直接或间接导致的伤亡——就算不是真实的死亡——最终将使得本来分成两派的民意逐渐统一。
眼下联盟内对于独立抵抗组织的对立情绪愈演愈烈,联盟对地下黑市日渐严厉的整治和监控正是其表现之一。而对于独立抵抗组织,联盟的这一举动无疑是致命的。黑市是“024”及其原材料的主要来源。如若不能够妥善解决药物及原材料的来源问题,等待我们的将会是第二次药物危机。
他食指轻颤,最终还是没能把记录翻到前一页。那里记录的是经由沈择转述的、今早他和齐有杉在会议室的争论。作为独立抵抗组织唯一的记录人员,杜知微有询问和记录绝大部分信息的权限和责任。
“如果我这样告诉你,”沈择扶了扶眼镜,这是他做出判断或是声明结论时的习惯性动作,“‘024’的部分关键原料,同样也是联盟仿生人体的原料。而现在联盟内,主要是联盟军队里流通的新型兴奋剂,也含有‘024’的几种关键原料。你的选择?”
杜知微记得自己愣了许久,才堪堪在无端思绪中扯出一分清明,“沈择,你不必这样试探将军。”
沈择勾起嘴角:“他说,相关战利品会送到实验室;但是仿生人同样是人类。”
电子笔记本待机得太久,开始休眠前的闪烁。他捡起搁在一边的铅笔,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如果说学术是冰冷严谨的,那么学者大概就是冰冷严谨的疯狂,至少他在沈择身上看到的是如此。他手指微动,铅笔在指尖打了一个花又重新落回他的手里。
他将铅笔往耳后一架,起身去休闲区倒两杯温水。
久居地下,远离了日月星辰,靠着基地里的照明,人可以把自己活得不分昼夜。计夕很习惯利用这一点给自己多喂两章,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不过杜知微享受了十几年咖啡侍寝浓茶叫早的服务,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他掐着时间把刚倒上温水的马克杯杵到少女面前。
计夕的三魂气魄其实早已轮流打起哈切,被历史诱惑着强撑起的一点坚持被温温软软的蒸汽一扑,连半点火星都没爆就“噗”地熄灭了。
她关了电子笔记本,向杜知微道了别,捧着杯子回到房间。
她在黑暗里摸到日光灯的旋钮开关。金属冰冷的触感加上光暗的交替,仿若一场小型的日出,欺瞒了本已经混沌的感官。没了睡意,她索性在睡裙外披上衬衫,曲起腿裹着被子靠在床头,回忆起刚看到的内容:
六年前,面对“追踪者”带来的压力,《永生法案》被再次提出。然而与第一次不同,占有联盟绝大部分话语权的军方一反战争初期坚决反对的态度,自内部出现了极大的分歧——一派依旧反对,而另一派则与一向投支持票的政界站到了同一立场。
两方博弈的结果,是以齐有杉将军为首的反对派最终离开联盟,成立了独立抵抗组织。而联盟现在的首脑乔亚,当时的乔亚将军,则借机一举整合了政界和军界,在旧历最后一日通过了《永生法案》。
新历1月1日的黎明,在长达两年的地下躲藏后,联盟的蓝白旗帜终于重新飘扬在地面之上。在此之后,联盟花了几年的时间重返地表,建设新的城市。
就如同乔亚将军广为流传的就职演讲里所说:我们已经重返,世界是我们的。
计夕知道联盟的中心城。它的林立高楼,尖锐哨岗,还有它的圆形中央广场,都以虚拟投影的形式充斥着联盟学校的角角落落。礼堂的虚拟背景就是那面飘扬在联盟黎明的蓝白旗帜。虚拟投影模拟着迷蒙晨光,也迷离了旗帜后犬牙差互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