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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两相懵懂,此情不知从何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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溿溪独自坐在桌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眼睛似乎盯着这一篮桑椹,实则目光空洞飘忽,思绪已不知飘到何处去了。右手搭在桌上,轻轻地抚着那张字条,食指慢悠悠在字条上划着无意义的圈。筮甲刚练了一套五禽戏回来,见桌上一篮果子鲜嫩可人,捏了几颗放进嘴里,却猛地发现溿溪面色不对,一时不知道嘴里的果子该咽还是不该。嗫嚅再三,筮甲还是赶紧把嘴里的果子吞进肚里,倒在旁边的椅子上,探过来半截身子问到:“怎么了这是?”溿溪歪头看看他,只淡淡一笑,回道,“这深秋里得了些桑椹,也算得稀罕玩意,你说咱们今日做些果子冻可好?”不待筮甲答话,溿溪又说,“前几日刚好学了酿果酒的法子,果酒养身不醉人,不如再酿两壶桑葚酒来佐餐。”说完自顾自提着果篮往厨房去了,留下筮甲一个人摸不着头脑。却瞥见桌上一张被揉得微皱的字条,字迹工整隽秀,似是出自女子之手。而上面的诗句……想来这木头脑袋是情路不畅啊!知道了事情的症结,筮甲心中已有良策,也走出屋门,一头扎进书房去了。
晚饭时分,除了几样清淡小菜,果然还摆着果子冻和桑葚酒。上次买的石花椒还有剩余,婆婆年纪大了牙齿不好,溿溪时常用石花椒做些点心,今日的果子冻也很合婆婆口味。而溿溪却心不在焉,只顾着喝着果酒,并未见他动筷子吃些饭菜,一边的筮甲又吃的狼吞虎咽,似乎是急着要快点吃完离席。婆婆见他二人今日举止奇怪,筮甲吃相又实在不像样,便一双眼睛责备地望着他。筮甲嘴里包着一大口饭,正对上婆婆的目光,登时只觉得自己的腮帮子今天实在是倒霉,美食在口,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腮帮子酸,又抵不过心酸心累。费劲咽下嘴里的饭,筮甲被噎得直翻白眼,总算得了空,从衣袖里掏出那张字条,又向婆婆狂使眼色,示意这字条正是出自隔壁的将军府。婆婆见了字条,心下已明白了溿溪缘何异常,又见筮甲两只眼睛快要抽筋了,便道,“你既吃饱了,便自去忙吧。”一时屋内只剩婆婆与溿溪两个。
溿溪全没在意,只自斟自饮。再欲斟酒时,却被人按住了,婆婆从他手中拿走酒壶,又寻了一只酒杯,为自己斟上酒,品了一口,才抬头对溿溪道“酿了好酒,竟自己霸着,也不分与我尝尝?”溿溪面上一窘,不知该如何答话。
“你今日心不在焉,可是在将军府中教书有什么不顺的么?”
“并没有什么不顺利的,将军府中的人都很是和气。”溿溪老实答到。
“那是你与那九安小姐相处有了什么麻烦?”
溿溪默默把玩着自己的酒杯,不知该怎么答话。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出自己与九安剖白心迹,却遭她婉拒一事来。
“人间草木,依四时而生。春日萌蘖,夏日成长,入秋结果,隆冬沉寂。便如你这桑椹,若是采的早了,就又酸又涩,全无如此风味。”
“那九安小姐如今不过十三四岁,于人间情事,自是懵懂。你知道你二人之间的机缘,她却不知,又年纪尚幼。就算她心中对你亦有情意,她自己恐怕也觉得惶惶无措。”
溿溪一时无话,低头沉思,婆婆也默默离席,由他自己琢磨。
入夜,溿溪提着果篮晃到河边,果然见到城隍正在河边饮酒。溿溪一声不吭,坐在城隍身边,施展法术,变出酒坛酒曲各样物事,不多时酿好了桑葚酒。酒酿好了,他依旧不吭声,倒给城隍一碗,就开始自顾自喝起酒来。一碗紧接着一碗,薄唇紧抿,眼光深深。
城隍哪曾见过溿溪这般模样,慌得忙问道:“怎么了这是?喝酒可不是这么个喝法啊……”话未说完,正对上溿溪的眸子,波光潋滟,竟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城隍心中讶异更甚,溿溪又不回应,他只好施一个法术,把酒坛酒碗全变走了。溿溪这才停下来看他,从袖中取出一张花笺,正是九安写的那张。
“她这是拒绝你了?”饶是溿溪性子温和,听着城隍说的这样直接,也实在是想给他一记眼刀。可是谁让他说的就是事实呢,溿溪只好默默点头。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就转了性子。”溿溪实在想不明白,前几日明明是自己被她调戏得面红耳赤,今日她却忽然送来这样一张字条。
听完溿溪讲过来龙去脉,城隍一时也无言。小儿女的柔肠百结,一个离开阳世多年的单身水鬼和一个初尝人间烟火的木头脑袋,怎么想得明白。
良久,城隍长叹一口气,拍拍溿溪的肩膀,道,“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哪里懂得什么情啊爱的。就别说十二岁了,你一百二十岁的时候都不知道啊!”
溿溪张张嘴想要反驳,仔细想想竟无从驳起——不要说一百二十岁了,八百二十岁的时候他还只是懵懵懂懂未成人形的老树而已啊。
城隍收敛了眼中的笑意,他自然知道,那样的调侃肯定无法解开溿溪的心结。“不如先说说,你为什么喜欢她呢?”城隍发问,语气中难得的认真。
溿溪望着水面出神了半晌,似乎没有听见城隍的问话。“或许是因为她在我当时历天劫时救了我,从那以后的这所有的岁月,和未来的岁月,如果没有她,不会存在。”
“施法的人明明是那位婆婆,你当时得救也是因为婆婆一行人都围在你身边,让你避开了天雷,得以活命的。也没见你爱上婆婆或是筮甲,又或是当时的某个家丁小厮呢。”听了溿溪的答话,城隍忍不住又调侃他。
听出城隍是在玩笑,溿溪并不答话,只接着说道,“与她接触久了,觉得她与我实在不同,她活泼、快乐,充满了新生命的鲜活气息。我看着她从一个小婴儿慢慢长大,只觉得欢喜。”
略一沉吟,溿溪接着说道:“况且那日渡劫,阴差阳错中,她就与我成了亲,我一直觉得这是天定的姻缘,是我与她之间的羁绊。在这世上,我是因为她才存在的。在认识你们之前,她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虽然那时她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她让我感受到了自己在天地之间不是孤单一人,她属于我,而我属于她。”
“听你说这一番话,我只觉得你爱的并非是佟九安这个人。你不过是觉得这是天命如此,先入为主地觉得她注定是你的。”听了城隍的话,溿溪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
“天地之间有数不尽的生灵,各种生灵有自己的意志和灵力,可以给天命造成许多的变数。她因机缘与你在那次法术中成了亲,却并不一定要在未来的人生中和你在一起。你和她的人生都有无数的可能。她将来可能会爱上你,也可能会爱上别人。这些事情既顺应天命又存在变数。”
“况且,你真的确定你爱她吗?你爱的是她还是所谓的天命呢?你这人性子温吞,不争不抢,天给你什么你就接着受着吗?若是灾祸苦痛,你也不挣扎地就全盘接受吗?”
“听你说的所有的话,总是在提缘分天命,却未曾提及佟九安自己哪里好,哪里让你爱上。”
“她还小,你的生命也很长,何必急于一时呢。你不必用所谓的天命框住你们两个未来漫长的人生。”
“放下所谓的天命,自己去感受你的心灵。可能你会真的爱上佟九安,一个对你而言独一无二的佟九安,哪怕没有当年的天雷也会让你爱上她的佟九安。也可能你会爱上一个别的人,何九安也好,王九安也好,这都不是错事。你们两个人的未来都有无数种可能。”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城隍王六郎觉得自己真是毫无仙气,从未听说哪个神仙这么多话的,不好不好,将来要改。
再看溿溪时,六郎见他眼中虽仍是有些犹疑,表情已经和缓了许多,想来刚才的话他已听进去了大半。
城隍衣袖一甩,刚才被变走的酒酒碗又被变了回来。他自斟了一碗,咂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说,“今天的酒还真是不错。”
溿溪看他一眼,轻声一笑,转又看向水面。今晚的月色也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