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从和》林书音

2、宵夜

　　街边的路灯扑棱着亮起，背景是央视新闻的声音，杨和打开橱柜，拿出包装已褶皱的茶叶，小心翼翼地往碗里倒，开水冲泡，袅袅雾气浮上来。杨和刚要伸手去够，门铃突然响起来。
　　猫眼在杨和入住的时候就早已被堵死，只好隔着门板问。
　　“谁啊？”
　　“我是市一医的，您的医保卡今天忘了带走了。”
　　杨和开门。眼前的女子扎着马尾，清秀的眉眼，白T牛仔裤。
　　很学生气的一个孩子。
　　“你是一医的护士？”
　　“是的。”
　　“温……”后半个声母吞下，“王医生带的你？”
　　“不是，温医生。”
　　“那是她让你来的？”
　　“不是，刚好我住这附近，就顺便送来了。”
　　杨和垂眸。
　　片刻之后开口，声音竟有些晦涩：“她……温医生，最近还好吗？”
　　疑惑的语调：“还好，您指哪方面？”
　　“没什么，谢谢。”杨和接过卡看向她。
　　对方迅速意会。
　　“颜齐，‘颜渊’的‘颜’，‘见贤思齐’的‘齐’。”
　　杨和伸手，握住她的。
　　“杨和。你好。”
　　本来握手认识后的正常流程是互道“再见”各回各家，谁知颜齐突然从背包里掏出纸和笔，“唰唰”几笔写上一串数字，问也不问地就塞到杨和手里。
　　面前这个女孩定定地看着她。
　　“这是温医生的号码，我想你用得上。”
　　杨和一时语塞，只觉得手上这张小小的纸片烫得吓人。
　　清了清嗓子，主动邀约：“进来坐坐？”

　　杨和倒来茶，在颜齐对面的椅子上也坐下，啜饮。
　　“杨女士。”
　　“嗯？”
　　“您是不是想追温医生？”
　　……杨和呛到了。
　　实打实的呛到，咳嗽了起码有一分钟。
　　颜齐没等她回答，余光瞥到桌上的一本书。
　　“您看顾城的书？”
　　“……是。”
　　她的后辈和她一样，一点儿不给人留情面，杨和想，一边答应着一边翻开其中的一页，纸张明显旧于其他页码。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

　　顾城
　　你说
　　你不爱种花
　　因为害怕看见花一片片的凋落
　　所以
　　为了避免一切的结束
　　你拒绝了所有的开始

　　“温医生也喜欢看诗。”
　　我知道。
　　“温医生很爱看书，据说家里的藏书可以堆满两个房间，她一人就睡角落里的一张床。”
　　我知道。
　　“温医生很宝贝书，要是哪个学生借了她的书不还准被骂得狗血淋头。”
　　我知道。
　　“不过我跟着她这么久，就听过她提过一首诗。”
　　“什么？”
　　“也是顾城的，‘你看云时很近，看我时很远’那句。”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

　　送走颜齐，小小的公寓又落为冷清。
　　已是子时。
　　执起手机，对着发亮的屏幕犹豫半晌，还是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电话在十秒内被接起。
　　“喂。”
　　“……”
　　“喂？”
　　“是……我。”
　　“……”
　　匆匆地解释。
　　“我是杨和。”
　　“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要不要出来吃个宵夜？”
　　电话那头沉默了。
　　“现在？”
　　杨和一下子觉得窘迫。
　　“你要觉得不……”
　　“哪里？”
　　“呃……我可以去接你，你在哪？”
　　“外滩。”
　　半夜十二点在外滩？杨和觉得不可思议。
　　“我住附近，你知道那家‘醉香里’吗？”

　　夜深，大排档被一个个寻食的人填满。
　　一个穿着背心胡子拉碴的大叔从推拉蓬内探出脑袋。
　　“老李！再来两盘排骨！还有一箱雪花！”
　　被唤作“老李”的老板连声答应。
　　“知道了知道了！就来！”
　　巨大的铁锅腾飞着火花，越靠近店面，喧阗的翻炒声、食客酣畅的言语、欢笑声越发清晰。
　　二人点好菜坐定。
　　“什么事？”温恭良并不客气。
　　“温医生。”
　　“下班时间，大可不必。”
　　恭良。她在心里念。
　　“下周同学聚会，不如一起去。”
　　“年岁已远，别说人名，长相都模糊了。”
　　杨和轻讽，“温医生未免贵人多忘事。”
　　“好歹也是学成归来，该回A中看看。”
　　温恭良定定地看着她。
　　本不该这样。
　　明天还要上班，现在是凌晨一点。
　　一切在见到她那一刻就已经失控。
　　思考的间隙冒着热气的鱿鱼被端上来。
　　两人几乎同时转向服务生。
　　“谢谢。”
　　“谢谢。”
　　服务员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
　　“不用谢，二位慢用。”
　　空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温恭良看着徐徐升起的白烟，微微走神。
　　好像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
　　穿着A中校服的杨和兴冲冲地跑在前面。
　　“老板！一盆水煮鱼！”
　　“小和，放学了啊。”
　　老板笑眯眯地招呼着，拿出招待老顾客的架势。
　　“老板，今天我带朋友了。”杨和转身喊，“恭良，快来看，你要吃什么？”
　　杨和看也不看地绕过门侧的泔水桶，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
　　“随便吧，你点就行。”
　　水煮鱼上来了。
　　杨和欢欣鼓舞，“总算来了！”拿起筷子就伸向水煮鱼。
　　温恭良拿筷子挡住。
　　对上杨和疑惑的眼神，她说，“服务员给你端菜，你要说谢谢。”
　　“为什么？”
　　“这是礼貌。”
　　“如果我做了你会开心吗？”
　　“不是我开不开心，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哦……”虽然不是很懂，“你说是就是吧。”

　　意识回笼一瞬间，菜已上齐。
　　杨和面前的菜一点没动。
　　温恭良抓起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问，“时间，地点。”
　　“纳兰阁，晚上六点。”一会又急急地补充，“西城路那家。”
　　“知道了，我会去的。”一顿，“你的微信号，是这个吗？”
　　刚想加一句“就是你打给我的号码”，却立马迎来一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