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无声》胡*豆

18、第 18 章

　　我觉得我这辈子只认得白芨草这一种药就够了，因为我这一种药能够救两个人。凤曙的手臂受伤了，虽然伤口不深，但也留了好多血，我看到了，于是一瘸一拐地找止血的白芨草，找好之后又帮他捣烂敷在伤口上，他靠着一棵树坐在那看着我，伸出另一只胳膊举至我的头顶要摸我的头，我以为他要打我，吓得一下就避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他打我，其实他从没打过我，他只说过要杀我。

　　我的躲避使得他的手落了空，可他坚持不懈，非要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我拗不过，只能把头稍微朝向他，可身子还是在远离他的方向，因为当时我正跪在地上为他上药，因而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像谦卑地下跪。

　　凤曙的手终于放在我的头顶了，他胡乱地摸一通，满意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放你走。”

　　我以为他是在唬我，但是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又觉得他可能真的大发慈悲了，于是我决定试一试。我本打算让他帮我打听月沁和三姨娘的消息，但想到阿昌已经在打听了，于是我想了想用药汁在地上写道：“（你可不可以帮我赎一个人出来，从百莺楼，叫弄影的姑娘。）”

　　凤曙似乎很意外我提出的这个要求，他看我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笑道：“可以。”

　　处理好伤口之后，我们就准备回去了，但是凤曙看到我一瘸一拐的样子非要背我，我不肯，瘸着腿躲得老远，可他偏不放过我，一把抓住我，让我没法逃，我指指他胳膊上的伤口，示意他受伤了，不能背我，可他毫不在意地说道：“你也知道我是胳膊受伤，所以我的腿没事，足可以背着你，而且这么小的伤口，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你不肯让我背你，是想忤逆我吗？”

　　我咂舌，我不敢忤逆他，只好让他背着我。回去的路上我们沉默了一路，我是因为不会说话，可他也不说话，但是我感觉到他似乎很高兴，因为他步子轻快，可他似乎又走的很慢，因为那条路我们走了好久，更确切地说是他背着我走了好久，久到我都在他背上打起了瞌睡，久到我都忘记了自己还趴在他的背上，就那么睡了一路。

　　凤曙的背上也好香也好暖，如果我可以一直一直趴在上面就好了，就像现在这样，即便他不对我说话，我也觉得很开心。可是我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凤曙他恨我，他才不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就算凤曙不恨我，还有冯红鸳哪，红鸳小姐长得漂亮家世也好声音又响亮，红鸳小姐才会是凤曙正大光明的王妃，我连给凤曙做个小妾都配不上。

　　我好希望自己不是个哑巴呀，这样的话，是不是凤曙就不会这么讨厌我了。

　　回去之后凤曙非要在我左手手腕上系上一枚金色的铃铛，我不解，可也不敢询问，只能让那枚铃铛留在我的手腕上，因而此后我走路的时候叮叮当当，我比划的时候叮叮当当，我做什么事的时候都是叮叮当当，我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不是叮叮当当。刚开始我并没觉得有什么，这个铃铛可比犯人身上沉重的铁镣好多了，直到后来我再次遇见了冯红鸳。

　　那天吵过架之后冯红鸳好久没来了，那天我正叮叮当当地经过花圃，一颗藤球突然滚落到我的脚边，我正打算捡起它，突然一阵极速的叮叮当当向我袭来，未等我抬起头，一个细长的身影就冲到我的脚边，突然对我狂吠起来。

　　我才看清，原来那阵叮叮当当是一条狗，那条狗对着我汪汪大叫，它的脖子上有一个和我一样的铃铛，它走路的时候叮叮当当，狂吠的时候叮叮当当，它做什么事的时候都叮叮当当，它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不会叮叮当当，我才明白，凤曙不是把我当做犯人，他只是把我当做畜生了。

　　我很生气，捡起那颗藤球扔进花圃，结果那只狗也叮叮当当跑了进去，然后我看到冯红鸳也赶了过来，对着花圃中的身影喊道：“参商，回来！”

　　然后那只名叫参商的狗就叮叮当当地衔着那颗藤球叮叮当当跑了出来，他连打喷嚏的时候都是叮叮当当的。

　　冯红鸳抚摸了叮叮当当的狗之后，她终于发现了叮叮当当的我，然后她瞥了一眼我手腕上的金铃铛，又看了一眼那条狗脖子上的铃铛，讥诮地说道：“跟我的狗还挺配。”

　　我很生气，可我又害怕她的鞭子，那天我跟阿昌见面的时候也不敢告诉他，阿昌看我心情不好就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我实在太想月沁了，所以有些难过。

　　阿昌微皱眉头，抬头看看天空问道：“月沉，如果你找到二小姐了，你要怎么做？”

　　“（我要去找她，和她一起，和三姨娘一起，就是一块儿做奴婢我都开心。）”

　　阿昌看着我，脸色有点不自然，他避开我的目光，问道：“月沉，我记得以前苏老爷把你和三小姐许给了同一个人，如果当初没发生这些事，你会嫁给他吗？”

　　我有些奇怪阿昌的问题，我们和李家的亲事早就黄了，他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可看到他急切的目光，我犹豫地比划道：“（可能吧，）”那时候我最想嫁给凤曙公子，可他不要我，还躲着我，所以我就没有想嫁的人了，如果爹爹让我给李大公子做妾，我应该也不会反对，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月沁嫁我就嫁。）”

　　我见阿昌好像很惊惶的样子，我有些疑惑，于是比划道：“（阿昌，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昌目光闪烁几下，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月沉，对不起，我没有找到二小姐，我上次打听到二小姐被一个富商带走，离开了京城，我能力有限，出了京城就再也寻不到二小姐的消息了。”

　　看到阿昌垂头丧气的样子，我觉得很难过，我既难过没有月沁的消息，也难过阿昌这个自责的样子，于是拉拉他的袖子，安慰道：“（没有关系，能听到月沁还安好的消息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谢谢你阿昌。）”

　　可是阿昌并没有变得开心，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说道：“月沉，这个东西我一直想送给你，可…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要……”

　　我接过布包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个玉镯子，而且还是一个很漂亮的玉镯子，可我知道这样漂亮的镯子一定很贵，我已经拿过阿昌这么多东西了，我不能再接受这么贵重的镯子，而且阿昌还为我打听月沁的消息，还为了没找到月沁那么自责，我不能总是欺负阿昌，让他这么吃亏。

　　于是我把镯子包好还给阿昌，比划道：“（阿昌，这个镯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可是还没等我 “说”完，阿昌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后他紧张地把镯子塞进我的手里，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月沉，这个镯子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你不喜欢的话也不要还给我，如果……”他的眼睛暗了暗，接着说道，“如果你肯戴上它，我会很高兴的。”

　　说完这话，阿昌突然走开了，可能为了不让我追上他，他跑到了王府外面，因为我不被允许自己跑到府外，所以也不能追过去。因此我拿着那只镯子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我明白阿昌的意思，这只镯子就是阿昌送给我的“聘礼”，他想娶我，可我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嫁给他。我会犹豫，是因为我如今罪奴的身份，是因为我是被凤曙软禁的“人犯”。可是我也知道阿昌他不会在乎这些的，就像他从来没嫌弃过我是个哑巴一样，我突然很难过，为不知道为什么不肯答应阿昌嫁给他而难过。我把镯子小心放进怀里，我知道阿昌很想我戴上它，所以我会试着带上它的。

　　回到房间我把镯子放好，抬手的时候我又看到左手腕上那只叮叮当当的金铃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如今我没人能哭诉，可我也不能任人嘲笑，于是从那天以后，走路的时候我会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上的铃铛，做事的时候我就用帕子包住铃铛，我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不管这枚铃铛，这下铃铛不再叮叮当当的响了，可是凤曙也不乐意了，他在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听到我手腕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于是抓住我的手腕，把用来包裹金铃铛的帕子抽掉，并说道：“以后不许再这样。”

　　我不乐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感到这么委屈，但我就是再也忍不住了，于是我蹲在地上哭，眼泪滴在地上，我拿手指蘸着泪水写道：“（你是不是把我当小狗！）”凤曙可以嫌弃我是哑巴，他可以讨厌我厌恶我，可他不尊重我，我宁愿他把我当犯人给我戴上沉重的脚镣，可他却把我不把我当人，甚至把我看做是畜生，他这不只是在侮辱我，他还侮辱我们全家，我跟他没完！

　　凤曙问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把你当小狗了？”

　　我撅着嘴继续写道：“（红鸳小姐的那只狗的脖子上有一个和我一样的铃铛，我都看到了，你就是把我当小狗，你不尊重我，你还骂我，你不如掐死我算了，我也不给你当小狗！）”

　　凤曙突然笑起来，我更加生气了，他不仅骂我，他还嘲笑我。于是我用另一只手使劲去扯左手上的金铃铛，凤曙见到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起来，看着我手腕上被勒出的那条红印，他掂掂那条金铃铛，说道：“你不喜欢铃铛，我给你换个别的好不好？”

　　我一生气一咬牙，扯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道：“（我什么都不要，你给我的都是想拴住我的狗绳！）”

　　“我是想拴住你，可铃铛是……”凤曙无视我的怒火，将我刚刚写的字全部揉进我的头发，“你不喜欢就算了，那我帮你取下来好不好？”

　　我气呼呼地把左手伸给他，看着他慢慢把那枚铃铛解掉。凤曙将铃铛取下之后，把它放在我身后书案的一角上，然后他捧着我的脸，拿手指替我擦眼泪。可我还是生气，一边瞪着他一边掉眼泪，然后他就拿手指一颗颗帮我抹掉，我掉一颗他抹一颗，我再掉一颗他又抹掉，我看着他这么认真替我擦泪珠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好笑，一下就裂开嘴笑了。

　　我笑的时候感觉到凤曙替我擦泪的手突然一顿，然后他抬眼看向我的眼睛，目光中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我意识到自己不该和他这么亲近，我们可是“仇人”哪，于是我收住笑容和眼泪，急忙扒开他的双手，可他却更贴近我一步，我慌忙向后退一步，结果后腰撞在了书案上，刚刚案角上的那颗铃铛被震了下来，叮铃铃滚了好远。

　　在我失神的那一刹那，凤曙的一只手突然环住我的腰让我贴向他，然后在我惊慌失措之时他的另一只手扣住了我的头，接着他欺身含住我的唇瓣，我知道他又要像以前那样在我嘴里肆意搅弄，于是我紧闭着嘴巴不肯松口，可他却开始啃我的唇瓣，像兔子啃萝卜一样啃我的唇瓣。我无法继续后退，为了能远离他，我的上半身只能仰面向下，结果他就势把我压得更低了，为了保持平衡，手忙脚乱之中我的两条胳膊只能攀住他的后背抱着他，结果这样我更处于劣势了，凤曙看到我惊慌的眼睛时笑意更浓，趁我不备时他用舌头撬开我的双唇伸进我的嘴里，与我抗拒的舌头胶着纠缠，我的脸越来越热，而凤曙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本来用来环着我腰的那只手也开始在我身上游走。于是我慌忙放开他的后背，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在他嘴巴离开我嘴巴的同时，我的上半也身重重地落在了书案上。

　　骤然被推开之后，凤曙拿拇指抹抹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着我。我赶紧拢好有些凌乱的衣服，爬起来就要往外跑，可凤曙却一把拉住我然后从背后抱着我，我挣扎几下他也不肯放开。

　　“你说的弄影不在百莺楼，她早就被人赎走了。”凤曙在我耳边这样说，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上次他答应我的帮弄影赎身的事，没想到他真的去了，我很高兴他真的守信了，我更高兴弄影终于找到为她赎身的人了，于是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是凤曙并没有放开我，他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朝着我的脖子吐息道：“我可以给你换个愿望，你说吧，你还想替谁赎身？”

　　我知道凤曙会帮我，但是我却没有替别人赎身的爱好，于是我想了想，抓住他抱着我腰部的一只手，伸出右手食指写道：“（我想知道我二姐苏月沁的下落。）”

　　我听到凤曙轻笑一声，鼻息喷在我的脖颈上，痒得我微微侧点头，他抓住我的右手：“好，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找到你二姐。”

　　我展开凤曙的手，想了想又在上面写道：“（阿昌说她不在京城，她可能被……）”

　　“阿昌？”我感觉凤曙的身体突然僵住，然后他的头离开了我的肩头，胳膊也放开了我的腰，他抓住我的肩膀强迫我转过身面对他，盯着我的眼睛问道，“阿昌说的？”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哪个阿昌？”

　　我避开凤曙的眼睛，犹如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一样不敢回答他的问题。我一直不敢让他知道阿昌的存在，我总怕他会因为对我的仇视牵连到阿昌，这件事一直隐瞒得很好，可没想到我居然不小心“说漏了嘴”。

　　凤曙看到我慌乱的眼神，突然冷笑一声，冷冷说道：“我真的看不透你，怪不得凤岚会栽到你手里。”

　　我慢慢抬起头，想要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举棋不定中我拉了拉凤曙的袖子，可他却突然把我的手甩开。

　　“滚开。”

　　凤曙冷冷抛出这两个字，我愣了愣，然后就很知趣的滚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么委屈，眼泪一直往下流，以前爹爹也骂过我，大娘也骂过我，连娘亲也骂过我，他们骂我骂的比这重也比这狠，可我都没有这么伤心，我都没有趴在床上哭这么久，哭这么厉害。最后我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我从枕头下翻出阿昌给我的镯子，镯子晶莹的玉质在烛火下显得亮晶晶的，就像阿昌的眼睛一样，只有阿昌对我最好，只有阿昌不会骂我，只有阿昌不会让我滚开。

　　于是我擦干眼泪坐起来，我把阿昌送我的镯子套在右手上，然后用力往下一按，镯子就滑进了我的胳膊，我举起手腕左看看右看看，镯子漂亮，镯子戴在我的手腕上也漂亮，可是我还是想把漂亮的镯子取下来，于是我握住镯子往上取，可它却卡在了手掌那，我觉得这是阿昌特别选给我的镯子，因为他不想让我取下来，所以镯子才卡在了这。又或者这是天意，观音娘娘把镯子卡在这就是想让我嫁给阿昌。

　　不管这是阿昌的意思还是老天的意思，既然镯子卡在这了，那我就不取下来了，反正嫁给阿昌也挺好，阿昌他会疼我会护我，他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他更加不会骂我，让我滚开。我就是要嫁给阿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