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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婚期一天天逼近,我没有等来退婚的消息,可我们也没有嫁给李大公子。
      因为太子殿下离世了,不仅如此,太子殿下死后不久,陛下也没能熬过那年的冬天,驾鹤西去了。
      我觉得太子殿下一定很懊恼,他在我没出生前就做太子了,做了三十年的太子了,可是陛下还是身强力壮,也丝毫没有退位的意思,太子就在等待继位的时光中熬白了头。后来日渐衰老的太子突然染了急病,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太子死后,陛下由于伤心过度,身体也开始不行了,而且更糟糕的是,皇室子嗣单薄,单薄到陛下只有太子这一个继承人,单薄到太子殿下没有留下一个儿子,于是,在太子暴毙之后不久,陛下也一命归天,留下一个不知该由谁继承的皇位。
      谁能料想到这人人渴慕的皇位就这样戏剧般地空悬着了,这才是真正的群龙无首,朝野上下一时乱做一团,经过朝臣们几番激烈地协商讨论之后,曾经被太子视为讨伐对象的身强力壮的祁阳王遵太后圣意被接到京城,一跃成为当今天子。
      一时之间天翻地覆。
      谁能想到曾被陛下嫉恨的亲弟弟即便已经被赶去了遥远的安南,他还是正大光明地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坐上了陛下之前牢牢守护的皇位,成为了这天下之主。
      新皇登基的那天,爹爹一夜白了头,我也在这惶惶不安的气氛中感觉到了什么。就在大夫人带着继武搬回娘家之后不久,爹爹因为贪污受贿和结党营私这两项罪名被抄了家,我们也跟着一起被关进了监牢。
      那天我看着官差从爹爹书房搬出一件件珍玩字画和一箱箱金银珠宝时,我知道爹爹没有被冤枉,他并不是像戏文里讲得那样是被人栽赃陷害的,那些珠宝,那些爹爹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银,早就在那里了,爹爹没有被冤枉。
      爹爹不冤,爹爹只是有些贪得无厌罢了。爹爹把那些东西放进书房的暗阁,他并没有用到它们过,可如今爹爹却要因为它们的存在而获罪,我觉得这样很不值得。
      这让我想起柴房中的那只老鼠,它的老鼠洞里明明藏着那么多粮食,可它还不满足,它还要在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咬死去的小响一口,然后他就为了这最后一口肉,永远享用不到埋在它的老鼠洞里的那些美味的粮食了。那只老鼠死掉了,可它却不能怪我没有驱赶它,它也不能怪小响死在了那,它要怪只能怪它自己,怪它吃饱了撑得要来柴房溜达,怪它一时鬼迷心窍要去咬小响,最后还要连累我给它也挖个坑埋掉。
      爹爹入了狱,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些苏府的女眷们,前一天还享受着珍馐佳肴,后一天就只能在阴暗肮脏的牢房里喝馊掉的米汤,绫罗绸缎换成了粗制滥造的囚衣,软缎锦被变成了如今的破茅烂草。我想姨娘们一定都在怨恨爹爹,可是没有办法,爹爹给了她们如今的耻辱,却也给过她们之前的荣华。谁也怨不得谁。
      三姨娘因为馊掉的米汤得罪了狱卒,那个看起来彪悍的女狱卒开始拿鞭子抽打三姨娘,三姨娘痛的叫了起来,其他姨娘们和妹妹都吓得蜷缩在一边不敢动,月沁在隔壁的牢房着急地都要哭了却又无计可施。
      没人敢去阻止,但我不可以让别人欺负三姨娘,三姨娘对我比我亲娘对我还要好,我要保护她,于是我站起来去阻止狱卒,可是狱卒很生气,她一把就将我推倒在地上,她的力气可真大,明明大家都是女的,怎么她的力气会这么大呢。把我推倒在地之后,狱卒就开始打我,一鞭又一鞭,抽打的十分卖力,就好像有她的顶头上司在旁边监督着她一样。
      我以前看到冯红鸳的鞭子时就觉得很害怕,我想那种鞭子打在身上一定很疼,现在我知道了,真的是很疼,疼得我都在地上打滚了。可我觉得这样很好,她只要不打三姨娘就好了。三姨娘从来没有挨过打,她会受不住的。
      啪,啪,啪……
      我不知道那人用鞭子打了我多少下,我只是觉得响亮的鞭声在整个牢房回荡经久不息,我只是觉得三姨娘和月沁的哭喊声在我的耳边时伏时起,我只是觉得很疼,那个女狱卒好像把我的皮肉都打裂了,我突然觉得爹爹以前还是挺疼我的,起码他从来没把我的皮肉打裂开过。
      后来我枕在三姨娘的腿上,月淳小心翼翼地用凉水为我擦拭背上的伤口,我感觉到三姨娘身上也好软,她的身上也好暖,只是在霉气冲天的牢房中,我闻不出她身上的香味。
      可是我还是感觉很疼,比挨打时还要疼,越来越疼,也越来越冷。
      “月沉乖,月沉睡吧,睡醒之后月沉就不疼了。”三姨娘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她一边用手抹去我额上的汗珠,一边轻轻哼着歌谣,就像小时候她哄月沁睡觉一样,虽然我不是小孩子了,但我也想听她这样哄我,像哄宝贝一样哄我。
      我好想叫三姨娘一声娘亲呀,于是我颤抖着手,抓住三姨娘软软的手,在她手上写道:“(娘亲。)”
      三姨娘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看我,眼眶中掉下一颗眼泪,滴在我红彤彤的脸颊上,冰凉凉的。
      “月沉睡吧,娘亲在这守着你,睡醒了就什么痛都没有了。”
      睡醒了就真的什么痛都没有了吗?才不是这样,我还没睡醒就被人带走了。爹爹认罪很快,所以上面的处决下达地也更快,爹爹死罪难免,而我们也活罪难逃。那一天我和姨娘还有月沁都分开了,我不知道她们被带到了哪里,我只知道我被卖到了周家为奴,生生世世都要做一个奴才了。
      可是我连周府的大门都没进去,就又被转手卖走了。原来周家的老爷好色,他不仅在外面拈花惹草,家里的人更不会放过,府里稍有姿色的丫鬟全被他收做了妾室,他还不肯罢手。于是周夫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每回都会亲自检查新买来的丫头。
      我们一行人在周府的后门站成一排,让周夫人挨个检查,她看了看然后挑了其中两个,也包括我,说道:“除了这两个,其他的都行。”
      管家问道:“那这两个怎么办?”
      “老办法。”
      然后我就知道了周夫人的老办法是什么了,她让人把我和另一个姑娘卖给了人贩子,想不到人贩子做卖人的勾当,居然也会买人,而理由也十分简单,因为我们便宜,周夫人只是想把我们送走,至于能不能拿回本钱已经不重要了。而人贩子花低价买了我们,只要把我们转手,他就能从中赚取差价,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没想到人贩子的如意算盘在我身上落空了,人贩子本来准备把我卖到青楼去的,因为这样可以多赚点,可是我既不会说话,身上的伤也没好,连青楼的人都不要我。我突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人贩子没办法,可他也不愿意把我卖进府里做丫鬟,因为那样就赚不了几个钱了,于是他只能另想他法。
      “最后一个了,给两个钱就送你了。”
      人贩子这样说,仿佛我是小贩菜板上剩下的唯一一根水灵灵儿的大萝卜了,没毛病,只是因为是最后一根所以才便宜卖掉的。想不到这个低价处理的方法真的骗到了一个老鸨,老鸨以为自己捡了便宜,连检查检查都没有就把我买下了。
      就这样我被卖进了百莺楼。百莺楼,是青楼,可它不比其他弹琴作赋的高雅青楼,它更多的卖得是姑娘的身体,我虽然不想去,可我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我想到了月沁和三姨娘,还有苏家其他的女眷,我不知道她们都去了哪里,我好希望她们是被卖身为奴,我宁愿她们是进了有个好色老爷的周府,也不要她们像我这样,是被卖进了青楼。
      老鸨正在给我们几个新买来的姑娘训话,突然一个龟奴脸色煞白匆匆忙忙赶来,趴在她耳边,焦急地说道:“白芷死了!”
      几个姑娘顿时脸色铁青,我寻向龟奴跑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半掩的门缝中我看到一个悬梁自尽的姑娘,一根白绫悬于梁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姑娘悬挂在那,像是为了和青楼里的其他姑娘区别开似的,她没有画着浓丽的妆容,只是薄施粉黛,鬟髻松松,我知道她生前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可是,此刻的她却一点不漂亮,她的脸色被憋得紫青,她的眼睛睁得比任何人都大,她的舌头也吐得长长的,再加上她散开的长发和那身白衣服,她这个样子,像极了鬼故事里的女鬼,有着恐怖的相貌,有着缠人的长发。
      我身旁的姑娘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呕吐了,老鸨吩咐龟奴赶紧处理掉白芷的尸体,然后她挡在我们和那间房之间,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几个看看,如果不听我的话,你们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姑娘们开始害怕得啜泣,之前态度强硬的几个人也开始乖乖地垂下了脑袋,仿佛在生死面前,任何事都是小事了。
      我是个哑巴,可这本也无伤大雅,直到老鸨看到了我背上的鞭痕,她才懊恼不已,一直咒骂那个把我便宜卖给她的人贩子:“这个挨千刀的,我说怎么卖这么便宜,想我娄娘在花街干了几十年,居然被这帮狗娘养的给摆了一道!”
      龟奴看看我的背,作难道:“现在这要怎么办?把她卖掉?”
      “你以为别人都跟咱们一样眼睛瞎呀,卖掉的话老娘连本钱都拿不回来!”
      “要不找人给她看看这伤?”
      “给她看?老娘还没用她赚到一个子哪就得在她身上贴钱,万一治不好怎么办?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娄娘瞪了我一眼,气恼地说道,“先让她在这里做个烧火丫鬟,等她身上的伤好了一点再说。”
      “这,这让她做个粗使丫头太可惜了吧。”
      “有什么好可惜的?如果让别人知道我百莺楼出了这样的货色,老娘还做不做生意了?”
      “唉。”
      我有些庆幸,甚至开始有点感激那个当初鞭打我的狱卒了,如果不是她在我身上留下这些可怕的鞭痕,可能我就要被娄娘绑去接客了,就像他们对待弄影那样对待我。
      弄影是跟我一起进来的姑娘,她跟我不一样,她是被自己的父母卖进来的,为了给她的哥哥治病,她的父母把她卖给娄娘换了药钱。
      可是弄影和我一样是不情愿的,她也和我一样身不由己。那天弄影被客人打得遍体鳞伤后,我去给她擦药,弄影忍着痛不哭出来,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房中摇曳的那一豆灯火,说道:“哑巴,你说,如果你能离开你要去哪里呢?”
      弄影叫我哑巴,百莺楼的人都叫我哑巴,哑巴,哑巴,他们把这当做我的名字,我猜他们都不知道我的真名了吧,就像我叫阿昌为阿昌,我也一直以为阿昌就是阿昌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甚至都不能离开这里。
      “你也不知道呀,”像是料到我会摇头,弄影笑笑,眼泪就流下来了,“我也不知道。”
      然后弄影就开始小声啜泣,把之前忍下的泪水全都哭了出来。我很想安慰弄影,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的背上都是青紫的伤痕,我没办法拥抱她,而且弄影也看不懂我的手言,弄影也不识字,在她面前我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哑巴。
      “跟你讲一件奇怪的事情,”弄影接过我给她的帕子,擦擦眼泪说道,“昨天我遇到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他来到百莺楼之后什么姑娘都不要,只说要一个哑巴,”弄影这次真的笑了,她偏过头看看我,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不能接客,我猜娄娘肯定直接就把你送过去了,那位客人出手阔绰,气质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可是百莺楼漂亮的姑娘那么多,他偏要一个哑巴,这人可真是奇怪。”
      我很庆幸娄娘没把我送出去,我身上的鞭痕虽然已经结了痂,但是依旧看起来很恐怖,而且为了让它好的慢些,我可是想尽了办法,就差拿刀子在上面再划一遍了。娄娘过一段时间就会检查我的伤口一次,当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她只会一遍遍地骂我,可我很开心,虽然这些伤疤很丑陋,虽然它们仍在我背上隐隐作痛,可是我却不能没有它们。
      “哑巴,哑巴,如果你会说话该有多好。”
      弄影重新趴在那,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嘴里一直念叨着“哑巴”,可我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叫我,因为她既没有对着我,也不像是在对我说话,我想,可能她是在说她自己吧,虽然她不是哑巴,可她也不能说出自己的愿望。
      当我从弄影房间出来的时候,月亮凉凉的光洒在我的身上,让我想起来那年徐积山中的雾雨,那时候凤曙公子牵着我的手,在我身旁为我撑着伞,他还对我说只要我吹响骨笛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那次我吹了一遍又一遍,他也没有出现,如今我连骨笛也没有了,我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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