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断》昨夜星辰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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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
　　昨日刚下了一夜的雪，屋顶上，树丫上，地上都铺了厚厚的一层，四处白茫茫，银装素裹，天地犹如罩上了一层雪白的外衣。
　　雪松的枝桠给一团团的白雪压低了头，日上中天，才渐渐开始融了滴嗒滴嗒的冰水，结成一排一排的冰棱柱，参差地挂在梢头，阳光一照，说不出的晶莹纯净，玲珑剔透。
　　好冷。
　　沈琬心呼了口热气，拢了拢身上的寒裘，抚摸着细细的绒毛，一股暖意从心底涌出，这是他亲手猎得的毛皮所制，裹在身上，不啻于饶了个暖炉，和暖百倍。况且，那是他独独的心意，庄里上上下下都为之惊讶，平日冷酷严苛的庄主，也有如此温柔体贴的时候。看来这位即将成为新夫人的女子是得万中之宠，怪不得会得庄主另眼相待了。
　　想着，想着，沈琬心不由抿嘴轻笑，心中满是柔情蜜意，紧紧拥了一下身前的裘衣，那是她花了三天三夜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刚好赶得及在这场雪停前完工，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想予他一个惊喜。

　　“沈琬心？她不过是父辈们的婚约之盟，且现在孤苦无依，我可怜她收留她罢了，哪有什么终身之约？！”一把嘲讽连带不屑的冰冷声音穿透寒风，逼入了沈琬心耳中。
　　沈琬心的脚步一顿，这……这是燕郎的声音？他……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之前的温柔体贴，全意关怀，耳旁昵哝，柔情蜜意全是空言？全是作态？
　　“嗤，你看我像是那么柔情对待他人的人么？笑话，我对她好不过是在下人面前做做样子，还能当真不成？”无情的话，又再一次飘到沈琬心耳边。
　　啪啦，手中的衣物松脱落地，迅速被飘落在回廊上的白雪浸染，氤湿衣料的肩头。
　　“吱呀——”沈琬心面前的门开了，屋里的人看到矗立在门外的人，露出惊讶的神色，立即闪身而出，还小心地掩上身后的房门，站在她的面前，他似乎有些不自然地说道：“琬心？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房门闭上的那一刹那，琬心似乎隐约望见一抹淡红的身影，飘忽而过，转瞬不见。
　　“没有……”琬心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我给你送寒衣来了，昨晚下雪，又冷了许多……”沈琬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缓缓响起，缥缈的如同空中的雪花，无处着地。
　　“哦，你自己亲手做的？”燕鈭幽惊喜地接过衣物，提起翻看，寒衣的边缘因掉落在地上湿了些，有微微的冷意透过掌心。
　　“你来了很久了？”燕鈭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不，才刚走过来，你就开门了。”沈琬心很奇怪，为何到了此时，自己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跟燕鈭幽闲话家常甚至是顺着他希望的方向说下去，正常人的反应不该是大吵大闹，甚至是在听到的当口就直冲进去质问盘查的么？难道是自己真的如他所说，寄人篱下，不敢多言？或是，自己对他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投入的深？
　　“哦，这么巧啊……你看你，怎地脸色这么差？是冻着了吗？”燕鈭幽怜惜地伸出手，刚想触碰琬心的脸庞，却被她头一偏，轻轻地闪了过去。
　　“没事。”沈琬心尽量装作轻描淡写，来掩饰刚才对燕鈭幽的触碰而作出的下意识抗拒。眼睛若有似无地往门后轻轻一扫，“相公是有客人在么？那妾身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转身，离去。
　　如此客气的说辞，如此明显的抗拒，如此委婉的示意……不用明说，燕鈭幽已经知道沈琬心刚才什么都听到了。
　　雪，又轻轻慢慢地下起来了。
　　白，满天雪地的白，刺目眩眼，眼皮微麻，迫出泪意。
　　雪花轻轻地飘过沈琬心的眼帘，晶莹蜿蜒而下。
　　她虽力持冷静，但脚步胶着在雪地中，泥泞难行，止不住几个踉跄，却终定住身形，慢慢一步步踩下去。
　　路，只有自己走出来的才终究是自己的吧？！
　　“琬……”琬心，我送你回去罢。在看到琬心的第一个踉跄时，燕鈭幽心头不由泛出一抹疼惜，那是在逞强，他知道，他一向是个不愿服输的女子，在当他第一眼看见她时，便暗暗心知了。
　　当时的她，落魄非常，家破人亡之后，还能强撑着翻越百里路来寻他，一个素未谋面，只听父辈提起过的未婚夫婿。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否接受她，承认这段也许湮得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证明的婚约。
　　但他承认了，没有挣扎地，默认了他的庄主夫人非她莫属。为什么呢？也许就为着她眼中的执着与坚强，还有那清澈得似乎只有黑白的眼眸。于是，他义无返顾地把她安排进庄内，也许，只是为了回应她那泛在眼底的希冀和疲惫。
　　手挥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收回，直到琬心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渐渐缩小成一个看不到的黑点。
　　手猛地收紧，似乎是想把那颗远去的心抓住，收入掌心，不再放开。
　　寒风渐渐急了，夹杂着雪花扑入回廊，盘旋，飞舞，有几片还贴到了他的脸上，慢慢融化成水，如晶莹的泪珠，滑入他的脖颈，没有丝毫的热气，燕鈭幽猛地打了个激灵，寒彻心扉。

　　吱呀——，紧闭的房门忽地打开。
　　“呵，好一个负心多情汉啊，伤透了别人的心，此刻却依依不舍目送佳人走远？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才懂得怜香惜玉，悔不当初？”
　　身后，幽幽传来一把暗含嘲讽的女声，似嗔似怨，又似不屑一顾。
　　“楚胜依！”燕鈭幽嚯地转身，定定地盯住那个轻倚门边的淡红女子，红脂薄粉，倒也明眸可人，但看在他的眼中，却如地狱罗刹，狰狞可恶，积累的怒气在瞬间喷薄而出，他几乎是口不择言了。“你到底还想要怎样？看见别人伤心，你就很开心是不是？放心，我必会娶你的，既然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就不会心软，不管怎样，与你的协议，我必会遵守！”
　　“呵，我等着就是这么一句话。”楚胜依笑语盈盈，眼神遥遥飘向远方。“希望，不会跟沈琬心同一命运吧。想当初，你也是这样信誓旦旦，海誓山盟？”
　　“婚姻之盟，又岂同游戏？而且今日如此不也原了你的心愿？既然她已经知道了，我也再无后路可退，你又何必多疑？”燕鈭幽蹩紧了浓眉，语声满含不耐。“若是你还是不放心，那婚事，我会加紧安排，尽快成行。只是……你答应的事……”
　　“哼，你倒是以为我很巴望着跟你成婚啊？”楚胜依冷哼一声，收敛笑容，冷若冰霜道：“现在第一步还没做到，就要求履行我的允诺？燕庄主，你也太没有诚意了吧？贵庄一向如此处理生意的么？那怪不得日渐式微，要寻求外援啦。”
　　燕鈭幽不由一怔，怒道。“你我之事，本是互有得益，各取所需，我何曾向你寻求支持？况且说到诚意，今日之事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诚心诚意？倒是你的诚意我是一点没有看到……”
　　噗哧，楚胜依忽地一笑，娇颜绽放，仿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哟，我说两句，燕庄主就当真了？诚意是有啦，但还是不足够，若是你要我的诚意嘛，可以，但我需要你更实质一些的表示……”
　　“更实质的……？”燕鈭幽的黑瞳加深。“那就是说……”
　　“不错，大婚之日。你将得到你想要的，而我，当然是夫唱妇随的啦……”楚胜依轻轻踱到燕鈭幽身前，双手环过他的脖颈。“燕郎，你说可好？”
　　燕鈭幽浑身一僵，垂在身旁的手猛地收紧握成拳，事到如今，忍耐，已是无可奈何暂应之法。
　　“当然，我们幽雲庄与明言堂能结成同盟，不也是一桩令人高兴的事么？”楚胜依在燕鈭幽耳畔轻吐兰香，吃吃地笑道：“那么，幽雲庄与我明言堂之前的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更名正言顺，无人怀疑了吗？况且，你的老太爷对我们有恩之事，早已人尽皆知，如今促成婚事，自也是众人称道的好事嘛。”
　　雪，飘得更大了，风声在呼呼，彷在哀鸣，雪花飞舞，四处散落，如那颗飘零，无处依傍的心。精心缝制的寒衣静静地躺在雪地中，渐渐被雪封埋，无人看见，无人记得，那滚烫的心意，如今，也被浇半点不剩，冰冷沉寂了吧。
　　楚胜依伏在燕鈭幽的胸前，嘴角，浮现出一道冷酷的笑痕。沈琬心，你注定是一颗被牺牲的棋子，等着被无情冷落废弃吧，你将永远得不到怜惜关怀。什么往日约，今日痴？在利益面前，哪还有卿卿我我浓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