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画*******o

4、彼岸花

　　书页里夹着一朵干枯的花。
　　紫黑色的花瓣已完全损坏，再不能揣测旧日模样。
　　他拈起扁扁的花茎，细细端详。
　　泛黄的纸张上残留着花汁的痕迹，浓郁的色泽像干涸的血渍。
　　他用手指慢慢摩挲，目光追逐着花印底下的文字：
　　“……彼岸花，恶魔的温柔。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灵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
　　此花一名曼珠沙华，红色花又名彼岸花，花语是分离、伤心、不吉祥、死亡之美。……”
　　他一字一字读下去。
　　这个笔记本，据说是她留下来的唯一一件物事。里面尽是一些摘录的短文，有时候是大段大段潦草的叙述，有时候是端端正正的几句话，甚至几个单个的字、词。间或有几张随兴而作的图片，一朵花，一棵树，和认不出的可爱动物。
　　没有明确的日期记录。一页一页不连贯的心情，在文字和插画中隐晦莫深。
　　他翻向下一页。
　　“……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一般认为是只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通向地狱的路，且有花无叶，是冥界唯一的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
　　……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他默默念着这一句。生前的记忆？呵，也算是小死一回了啊……哪里能找到这种花呢？
　　花香的魔力啊……
　　他始终记不起她的脸。
　　所有回忆的片断里，她脸的部位一片空白，像极曝光的照片。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笔记里的曼珠沙华一样，颜色鲜艳，妖异诡邪？
　　车祸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所有的事，但是却固执地记得这个女人。
　　乌黑亮泽的直发，低头时优美的颈部曲线，甚至浓密的眼睫毛，一根一根几乎数得清清楚楚……
　　他可以准确地描述每一个细节，但是她的脸始终模糊。
　　医学上称这种现象为解离性失忆。
　　症状主要是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而这些症状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
　　他颓然放下笔记本。
　　窗纱在风中轻轻舞动。
　　他走到落地窗前，夜幕下的城市灯火辉煌。高楼林立，流动的车河像金色的丝带，在密集的街道中蜿蜒前行。
　　剪彩后他借口需要休息早早离开了宴会厅。回到房间睡了不过四个钟头，再一次惊醒。
　　无数次。
　　在这样的夜晚醒来。
　　被因睡眠不足引发的头痛折磨。
　　他折回沙发，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吐出的烟圈在空中慢慢变形，消散……

　　她从梦中醒来。
　　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梦中是他冷漠的脸。这样的脸，一直是她的梦魇。
　　分手那日，他一言不发离开，再没有出现。
　　这样也好。他总会忘了她。
　　也许遇到另一个女人，开始新的恋情，和她一起晒着暖暖的阳光，一起静静地喝茶，然后，也许会对她许下从未曾对她许下的誓言，一起牵手，一起变老……
　　呼……
　　她扭了扭睡得僵硬的脖子，起身到厨房倒了一杯白开水。离开他以后，她不再喝茶。那种沁人心脾的香气总是轻易勾起对他的思念。
　　很久没有再想他了。今夜的梦真是蹊跷。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
　　写日记的习惯由来已久。最初，是因为他太忙，没有时间陪她，所以常常一个人在纸上不断重复写他的名字，顾云起，顾云起……像魔咒一样。
　　后来，纸上的字慢慢变长了，很多想对他说的话都被装进了像这样一本一本的日记。这些话，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对她而言，写日记渐渐变成了爱他的另一种形式。他无须回应，也无须知晓。
　　离开的时候，她把日记全部埋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盖上最后一把土，心里想像着它们如何在泥土中慢慢发霉、腐坏……
　　……
　　她扭开钢笔的笔帽，银色的笔尖闪着冰冷的光。
　　“十一月二十八日，天气：晴……
　　今天，遇到一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