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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闲鹤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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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顾思悔心中怏怏失落,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每每看到放在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狐裘,总是忍不住想起苏清弦。
这日午后,顾思悔喂罢群鹤,坐在青石板凳上双手托腮,看着院内悠闲踱步的白鹤怔怔出神,正在这时,一个温温吞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思悔,你在吗?”
顾思悔循声望去,一个身着墨灰衣袍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看其面容比顾思悔约莫年长几岁,长发束冠,半垂在肩,一副温善面孔,似乎与顾思悔颇为相熟,眼见顾思悔在院中,便对他笑道:“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说着扬了扬手中提着的食篮,料定顾思悔定然十分高兴,“我给你做了芙蓉梅糕。”
顾思悔果然高兴,乐得从石凳上跳起来,忙上前接过食篮,揭开覆在最上面的一层纱布,一股香气扑来,令人食指大动,顾思悔乐颠颠道:“怀策师兄,谢谢你,我最爱吃芙蓉梅糕啦!”
年轻男子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嗔笑道:“你这嘴馋的毛病,从小到大真是一点儿没变。”这个道号怀策的男子正是当年上清门中负责照顾年幼顾思悔的弟子,当时怀策入门不过两年,约莫八九岁,做事却认真沉稳,那时怀字辈弟子乃是最新入门的一辈,太清真人欲从中挑选一个弟子负责照顾顾思悔,众弟子大都嫌弃不愿,唯独怀策愿意承担此事,与顾思悔一同搬到无人照管的闲鹤台居住。
玄霄原本担心怀策年纪尚轻,或有照顾不周之处,谁知怀策年纪虽小,但照顾顾思悔饮食起居却样样妥帖,将顾思悔养得十分健壮,因而玄霄也放下心来。待到顾思悔长到五岁,怀策便搬离闲鹤台回到上清门中,因他须得照料顾思悔一日三餐之故,长年累月下来竟练得一手好厨艺,被玄寂无意中发现,便分配他专门负责自己的饮食,时日久了,玄寂发现这个擅长做饭的弟子虽然面上温厚老实,实则眼光敏锐,心思灵巧,颇能为人出谋划策,实有军师之才,因此便将他收归为入室弟子,留在身边,如此一来,倒比当年同入门中的许多同辈弟子更得赏识。
顾思悔幼时得怀策照顾,加之他性情温善,因而与他十分亲近,言语颇为随意,拉起怀策衣袖道:“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我每天从早到晚都一个人,真是无趣!”
怀策正走向群鹤歇息的地方,仙鹤见到怀策,纷纷昂首轻拍双翅,亦十分雀跃,他见顾思悔嗔怪,便回头朝他笑道:“这几日门中有许多别派弟子山上拜会,我负责饮食起居,所以不得空闲。”
顾思悔精神一振,顿时来了兴致,回忆道:“我前几天去练武场观剑,隐约瞧见半山腰的路上有几个衣着不像是上清门的人,他们是谁?”
怀策想了想道:“那些人应该是江湖门派幽冥宫的弟子。”说着不禁皱了皱眉,幽冥宫乃是近十年间在江湖中骤然兴起的门派,其实幽冥宫早在数十年前已然在江湖中有所听闻,只是一直隐居避世,不曾参与江湖纷争,就连二十年前众派清剿鬼道派如此震惊整个江湖的大事,幽冥宫也未有所动。只是在十年前,幽冥宫新任宫主莫藏鞘突然以独门功法连败江湖数大门派,一时间威名赫赫,震惊江湖,颇有当年鬼道派鬼王称霸武林之势,江湖中流言四起,议论纷纷,多半是惶恐莫藏鞘会效法当年鬼王,以强势压迫众派。
然而,这位幽冥宫宫主行事却十分古怪,令人捉摸不透,每每上门挑战,只带几个随身侍从,从未有挑衅之态,且胜出之后,既不提任何条件,亦不出言侮辱,只是仰天长笑,潇洒而去。战败的门派虽然羞怒,却也无可奈何。
据说幽冥宫建在南疆深林中一处隐秘之地,那里四季如春,美如幻境,生有许多奇异花木虫兽,其中更有一种树木名唤“相思木”,其叶绚烂如云霞,可活千年而不枯,更奇异的是相思木必得两株共生,根脉交错如血脉相融方可成活,倘若其中一株被拔去,那么另一株也会很快死去。当地人奉之为万木之灵,年轻男女定情之时总会到相思木下互诉衷肠,祈祷神灵保佑情意长久。
幽冥宫弟子常在南疆一带走动,服饰以玄紫两色为主,装束与南疆一带风俗颇有相似,衣襟上多绣兽纹,头戴银饰,而其余门派大都居于中原,服饰与中土风俗类同,因此在前来拜会的诸多门派中,幽冥宫弟子十分扎眼。不过万幸的是,虽然江湖盛传幽冥宫弟子行事诡异,但他们进入上清门后却还算安分,并没有惹出什么事来,想到此处,怀策微松一口气,但愿江湖众派上山拜会的这段时间,上清门能够安安稳稳地渡过。
这厢怀策一抬眼,瞧见顾思悔手臂上的伤,心中又浮起几分担忧,不觉收敛笑容,担心顾思悔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去惹出祸端来,便沉了眉,像个兄长似的谆谆道:“从前每每叮嘱你少去练武场观剑,你总心存侥幸,此番可算给你一个教训。那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实在令人担心,你今后可不准再去了。”
顾思悔低头咬了咬唇,半晌道:“好,我知道了。”心中忽然想起那日练武场初逢苏清弦,若非被玄寂师伯出剑刺伤,就没有后来被苏清弦带上观世峰治伤一事,也不能与他相处那半日时光,念及此处,倒还有几分庆幸。
怀策见他低头不语,以为斥责太重让顾思悔受了委屈,心中不忍,便又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想跟门中弟子一般练武,但是也须得先顾及自身性命安全,我不能时时来看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顾思悔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头问道:“怀策师兄,你认得苏清弦苏师叔吗?”
怀策怔了怔道:“苏师叔在门中威望颇高,自然无人不知,不过虽然我们同在主峰居住,但彼此并无来往。”
顾思悔的神色顿时有些失望,怀策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几奇怪,便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苏师叔?”
顾思悔便将事情来龙去脉与他讲了一遍,怀策笑道:“原来如此,我听门中弟子说起过,苏师叔虽然面冷少语,但是心肠却仁善,对同门弟子表面很严厉,但私下却是很照顾的。”
顾思悔眼眸顿时亮了亮,心中一阵欢欣,倒比称赞自己更觉得舒坦,想到那个明媚灵动的湖蓝身影,愈发想要见上一面,明知不可,却仍鼓起勇气道:“怀策师兄,我可不可以上山去找苏师叔,我想…当面跟他道谢。”
怀策眉头一皱,不容犹豫便拒绝道:“不可,门规严明,岂容你乱来!”
顾思悔心中一震,自知此念行不通,口中虽不再争辩,清秀双眉却依旧紧拧不松,抬头凝望山上方向默然不语。
怀策不禁叹气,顾思悔自襁褓时便被带入上清门,如今已长至十八岁,门中已来了许多新弟子,可因为顾思悔身世不明的缘故,因而至今仍不准正式入门,连个最末等弟子也不如。顾思悔自幼羡慕同门中那些弟子可以拜师练武,因而才时常偷偷去练武场看别人练剑,那份执着与渴望,实在教人心疼。
怀策又看向顾思悔稚气未脱的脸庞,可叹他在上清门生活了十八年,却连主峰都不曾踏入半步,念及此处,心酸不已,左思右想,心念一转,突然有了主意,对顾思悔道:“你若要上山,也并非全无办法。”
顾思悔顿时眼眸焕发神采,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却又听怀策道:“再过十日便是上清门一年一次的弟子会武试炼,那时各大门派皆来观战,门中各处管制不似平时谨慎,我可以偷偷带你上山。”
顾思悔连连点头:“好,我听你的。”
怀策又道:“但是你不准去见苏师兄,他为人一向正直,恪守门规,倘若被他发现,定会严加责罚于你。”
顾思悔的神采顿时暗淡下来,他方才心心念念想要去见苏清弦一面,却又被怀策告诫不允,心中很是失落。
怀策见顾思悔竟会对一个相识不过半日的人如此在意,心中很是意外,料想苏清弦帮助过顾思悔,且顾思悔是个十分顾念恩情之人,因此才对苏清弦另眼相待,想了想,安慰他道:“会武那日,苏师叔也会上台与其他师兄弟比武,你那时便可以见到他。至于相助一事,以后若有其它机会,你再当面与他道谢也不迟。”
顾思悔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他也要参加比武?”
怀策点头道:“是,虽然苏师叔早在七年前就成为上等弟子,但是掌门下令此次会武中由苏师叔负责对阵参加上等弟子试炼的人,只有打败苏师叔或者打成平手,才能够通过试炼成为上等弟子。”
顾思悔从不清楚上清门门中事宜,此番只是无甚所谓地点了点头。但怀策对其中内情却十分清楚,除了掌门与各位长老,如今上清门中总共只有九名上等弟子,苏清弦与掌门同为太清真人的嫡传弟子,而自己的师父玄寂是执剑长老首徒,且执剑长老另有三名玄字辈弟子掌管门中诸项事宜,其余四名玄字辈上等弟子分属为其他长老的弟子,都不如执剑长老一脉人数之多。
且师父玄寂苦心经营培养新弟子,怀字辈中有三位由他亲自精心教导的弟子会在此次会武中挑战成为上等弟子的试炼,在众弟子中呼声甚高,而掌门不愿看到执剑长老一脉日渐势重,所以这次特意安排苏清弦作为试炼之人。以苏清弦剑术之超群,连玄寂尚且难以应对,更何况是他教导出来的弟子。
想到此处,怀策不禁轻轻摇头,看来这次师父的如意算盘又要落空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于是轻轻拍了拍顾思悔肩膀道:“门中尚有事处理,我该走了。”
顾思悔点了点头,送他走到门口,怀策仍旧不放心,转身叮嘱:“这些天门中各派弟子在各处走动,未免生事,你不要乱走动。”见顾思悔认认真真答应了,这才放下了心,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