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开》若若瑶

63、六十二

　　见祁慕萧的娘，场面也有些尴尬——

　　祁慕萧领着我走了好一会儿，进了一处幽静小院，据说是他娘生前住的地方，然后便带我进了供着他娘牌位的佛堂。

　　我对着桌上祁慕萧他娘的牌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妥当——实在是没这方面的经验，也不懂在这个地方跟牌位见面该遵守什么礼仪规程，加上祁慕萧又在旁边看着，更让我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既然不知道这里的祭拜礼节，那就假装跟活人见面聊天那样说话吧，小说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对着块牌位墓碑什么的就能自说自话聊半宿的吗？

　　打定主意后，恰好祁慕萧燃了香递给我，我便持香在桌前的蒲团上跪下拜了一拜，打算捋出一段逻辑清晰又不失得体的开场白：“……呃，祁夫人好，初次见面，我有点紧张，请您见谅。”

　　……苍天啊，说好的逻辑和得体呢？

　　祁慕萧在旁边闷声笑了笑，倒没有趁机嘲讽我，而是在我旁边的蒲团跪下来上了香，又恭敬的磕了个头，然后握住我的手对他娘的牌位道：“娘，这是我喜欢的人，她叫萧瑶。我带她来见见您。”

　　我在一旁看着，听他语气柔和的介绍我，说的却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从佛堂离开回到祁慕萧的院子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虽然只是一个早上，却形式各异的见了三趟家长。我在这个慢节奏的地方当惯了闲散人员，想起今晚还有祁老爷设的宴，竟一时觉得有些疲于应付。

　　用大白话说，就是心好累啊。

　　于是吃午饭时，我趁青洮出去的片刻试探的问祁慕萧：“今晚你爹一定要设宴吗？如果我不参加行不行？就说我水土不服了生病卧床了什么的？”

　　祁慕萧挑眉看我：“不过吃顿家宴而已，至于要装病么？”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今天跟祁夫人那一番照面导致我往宫斗宅斗的方向想得多了些，还是因为之前在赫连丞相府那顿吃不饱的宴席的缘故，总之想到要赴宴我的忧心就又忡忡起来。

　　祁慕萧见我不吭声，又道：“设宴待客本就是我们这里最基本的礼节，更何况你是我救命恩人，我爹若轻描淡写带过，那才会落人话柄。就算你今天说病了推辞不去，那也总有病好的时候吧，早晚也推不掉的。”

　　“再说了，”祁慕萧直直看进我眼里，“就算你现在还不习惯与长辈同席吃饭，以后也总是要习惯的。我看你素来的气势，不应该在这样的事上就退缩吧？”

　　……什么叫以后总要习惯的？

　　我抬眼一对上他的眼神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心里直呼大意，居然被这家伙一本正经的调戏了！

　　“什么以后？难道以后你还要欠我几个救命之恩让你爹再摆几次答谢宴？你能不能表现出点武功高手的实力来啊？”

　　对于我强行假装听不懂并转移话题的行为，祁慕萧却没给我蒙混过关的机会，慢条斯理道：“我说的以后，自然是指——你嫁进我们祁家的以后。”

　　祁公子，说话这么直白不带缓冲你不会脸红的吗？！

　　虽然祁慕萧这话语气云淡风轻且理所当然，我却听得老脸一热，为了掩饰赶紧强装淡定的反驳道：“什么嫁进你们家，你求婚了吗？我答应嫁你了吗你就谈婚论嫁的？”

　　祁慕萧愣了愣：“求婚是什么？”

　　啊，一时嘴快又说错话了，求婚这个词儿在这里不存在啊。

　　可话已出口，我只好思考了一下如何描述：“唔，简单说就是按我们那的风俗，要谈婚论嫁你要先求我嫁给你啊，我答应了才有然后嘛，不然你强抢民女啊？”

　　祁慕萧似乎有点懂了：“是跟我们这的登门求亲差不多？”

　　我又思考了一下：“在我们那求婚应该排在登门求亲之前，一般都是由男子向女子求婚。要是求婚就没答应，那也就没机会登门了。”

　　祁慕萧便了然的点头，放下碗筷认真的看着我：“那我现在跟你求婚如何？有什么规矩要求吗？”

　　我不由呆滞了。大哥你接受能力这么的强吗？咱们先惊讶一下质疑一下好不好？

　　祁慕萧见我瞪着他不答，又含笑问了一遍。我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套路了，心里一乱差点把手里的汤洒了：“开什么玩笑，我才刚答应你几天啊？！”

　　显然我乱了阵脚的样子正中祁慕萧下怀，眼里笑意更盛：“几天？这几天我可是连咱们生几个孩子叫什么名都想好了。”

　　青洮回来时，正好看到我一脚踹在她家光天化日耍流氓的少爷身上，结果反被抓住脚踝挣脱不得气血攻心的狼狈样。

　　我本想着有人进来了祁慕萧就会松手收敛些，没想到青洮在最初的一瞬震惊过后便极快的换了神色，一边冲我们意味深长的笑一边手脚利落的退出门外。

　　“青……”
　　“砰——！”

　　房门已经被关得严丝合缝，就差没落锁了。

　　我喊冤的话直接被关门声打回了喉咙里，只能绝望的听着外面青洮低声遣散侍从的动静，扭头瞪着对面那个王八蛋，一边往回抽自己的脚一边愤恨道：“你究竟是经历了多少风流情债，才把青洮熏陶得这么训练有素？”

　　祁慕萧稳稳的抓着我脚踝，气定神闲，笑意满满：“阿瑶放心，在下现在无债一身轻，你大可以放心的嫁。”

　　现在无债，意思是以前还不少呗？

　　我虽然很想继续怼回去，奈何脚一直被悬空抓着，我那缺乏锻炼的腿部肌肉已经脱力泛酸处在抽筋的边缘。

　　面子诚可贵，抽筋更受罪啊。

　　我心一横，干脆就着祁慕萧的力道把整条腿的重量都压到他手上，也不管这个姿势有多不雅：“嫁你个头，你爱抓就抓着吧，我先吃饭了。”

　　带着“有本事你就别松手别吃饭”的气势，我转身端碗吃起来。

　　对于我这样不要脸的小人行径祁慕萧是很熟悉了，只不过在不要脸的境界上他向来更胜我一筹——此人确实松手了——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便把我的腿顺势抱在怀里，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也吃起饭来。

　　我：“……”

　　这顿午饭吃得真是太艰辛，太屈辱了。

　　吃完这让我丢盔弃甲一败涂地的午饭，再经历了一轮被青洮各种调侃各种八卦的午休，我企图逃避祁老爷宴席的重点还来不及再提起，就糊里糊涂的被打包完毕送上了晚上的宴席。

　　不过跟早上穿得层层叠叠涂厚粉的装扮不同，晚上我这一身却轻便平常不少，而席面上给人的感觉也更像寻常家宴，不像先前在赫连丞相府上那顿头顶大风铃腰带勒着胃一道菜只能吃三口的“高逼格挨饿”的宴席。

　　我暗暗松了口气，正打量着对面跟我一道进来的带着两个小女孩的美妇人，揣摩她身份，这时祁老爷也在祁慕萧的陪同下过来了，依然是乐呵呵的模样：“人都到了，就入席吧。”

　　说着还特意对我道：“老夫本想好生摆个答谢宴，结果听萧儿说你不喜繁文缛节，那我们今晚也就是家常便饭，你不要见外也不用拘礼，当在自家吃饭就是。”

　　祁老爷说完大手一挥，侍从们拉开椅子让我们坐下，这就开席了。

　　这么简单粗暴的开席确实出乎我意料，而且席上并不见今早找我“拉家常”的那位姨娘，据说她身体不适要休息，也不知道是真病了还是不想看见我和祁慕萧。而对面坐的美妇人则是祁慕萧的另一位姨娘，那两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都是她的女儿。

　　这样的阵容确实非常家常便饭了，席上祁慕萧虽然和他爹依然有些别扭和生疏，但大体氛围上还是和谐融洽的，祁老爷也没有盘问我的身世家底，举杯向我表达了搭救他儿子的谢意后，就一劲儿的叫我吃菜、喝酒。

　　我差点要以为这顿饭就这么吃菜喝酒的过了。

　　吃了一时，两个年纪小的小丫头坐不住了，好奇的跑到祁慕萧身边叽叽喳喳——按照祁慕萧几年不回家的算法，姐妹俩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可能还不记事，祁慕萧这个大哥估计一直存在于传说里。

　　祁慕萧对这两个不太熟的异母妹妹还挺不错，不仅耐心的回答她们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还送了些新巧的小玩意，逗得小丫头开心不已。而祁老爷则在旁边乐呵呵的看着，由着两个小女儿上蹿下跳。

　　突然哐当一声，打破了乐融融的气氛——原来是姐姐玩闹时不小心挥手打翻了祁慕萧面前的汤碗，不仅泼了自己和祁慕萧一身，还让碗滚到地上砸碎了。

　　姐姐被热汤烫哭了，妹妹又被碗碎的声音和姐姐的哭声吓哭了，一时间两道哭声震人耳膜，姨娘连忙过来向祁老爷道不是，带着两个女儿下去安抚。祁老爷看着侍从们忙过来收拾，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祁慕萧也赶紧去换身衣服再来。

　　侍从们不多时便将碎碗残汤收拾干净，却只剩我和祁老爷两个人坐在席上大眼瞪小眼。

　　就在我担心气氛要往冷场的尴尬局面上发展时，祁老爷举杯朝我一笑：“老夫平时对家人拘束不严，她们这样闹惯了，让你这客人看了笑话，对不住对不住。”

　　我连忙也举杯回道：“没有没有，太过拘礼便失了灵气，两位小千金活泼可爱，祁老爷很有福气。”

　　祁老爷哈哈一笑，话题一转：“听闻萧姑娘曾客居赫连丞相府，老夫看姑娘方才席间举止仪态，确是颇有些京城人家的风范了，想来传言不虚。”

　　嗯？

　　我还不及多想，祁老爷已经继续道：“我们商贾人家不比朝中权贵，向来没那么弯弯绕绕，老夫与你直说了吧，你们还在永安时，老夫已经知道你与萧儿的事。”

　　这与我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而且祁老爷这番话似乎并不是因为这意外的冷场而临时起意，我便一边在心里揣摩着，一边等着他的后话。

　　难道是跟当初丞相夫人那样，虽然对外不明言，但实际上并不认可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老夫还知道，如今渠灵山崩，先知不知所踪，传人下山入世……”

　　我愣了愣，抬眼正好对上祁老爷直锐的目光：“如今你独自一人漂泊世间，若无有力之人庇护，怕会惹来多方觊觎，难得安稳啊——”

　　“司徒姑娘。”

　　我彻底愣住了。我果然还是短浅了，还以为祁老爷是针对我跟祁慕萧的关系，没想到人家早就把我家底摸了个清楚，一开口就是大招。

　　那么刚才那一出，是特意为了把祁慕萧支开吧？

　　我很佩服自己在眼下脑中混乱之余，还能抽空佩服两位祁府小千金的好演技，并在脸上做出镇定自若的神色：“祁老爷说话，果然很直接。”

　　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既然人家已经说得这么明白，我再装傻就很没意思了。

　　祁老爷微笑接受了我的“赞美”：“老夫喜欢跟明白人说话。”

　　“今日是老夫想单独与姑娘谈谈，所以才支开萧儿，就开门见山的说吧。”祁老爷放下杯子，“萧儿已经跟老夫说过，与你情投意合。姑娘既然属意萧儿，那何不留在曲沪，助力随安侯？”

　　我捋了捋他这话的逻辑：“祁老爷，您这话我就不是很懂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令郎应是无意入仕，也不想搅进南北两方势力的夺权争斗中。我既属意令郎，那就应该尊重他的意见，陪他做个闲散商人，而不是陪着随安侯搅弄天下风云才对吧。”

　　祁老爷笑笑摇头：“萧儿自小便养尊处优，顺遂惯了，自然不把功名利禄放在眼里。但我祁府经数代经营，若不依仗权势，恐怕只能一直做着市井小贩，哪能有如今的局面和地位。”

　　“萧儿虽在经商之道上颇有天赋，但毕竟是得益于前人为他打下的根基。祁府家业早晚要交到他手上，我既为人父，自然要为祁府和萧儿的将来打算，而不是眼看他不思进取坐吃山空。”

　　不思进取？我看祁慕萧在经营家业上挺积极向上且经营有方啊，又不是游手好闲的草包纨绔，何来坐吃山空一说？

　　虽然祁老爷这番话说得很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不过在这点上我跟祁慕萧的观念还挺一致——就算在这里官商勾连的现象普遍，跟直接参与权谋纷争还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前者图财，没处理好也就赔钱，而后者谋权，要是失败搞不好就赔命了。

　　朝堂有风险，入局需谨慎啊。

　　然而见我一时沉默，祁老爷或许以为我是犹豫，便又再接再厉的叹了口气：“唉，老夫早年忙于事务疏忽了萧儿，以至如今父子生疏话不投机。听说在永安时萧儿舍身救你，而你亦舍身救他，可见你们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你若肯出言相劝，想必比我这糟老头子的话要管用得多。”

　　“有志男儿就当建功立业，你也不愿看着萧儿碌碌无为终了此生吧？侯爷看好萧儿愿许以大好前程，只要他肯尽心为侯爷效力，到时既能光耀我祁家门楣，又能与你相携相伴白头到老，岂不是两全其美？”

　　啧，天下都还没到手呢就许以大好前程？这真是好大的一张空头支票……再说我觉得祁慕萧专心经商以后能当个霸道总裁也很有作为了嘛。

　　大概因为我并没有这里的“脱离商籍入仕为官才是光宗耀祖”的观念，祁老爷声情并茂的劝说对我也无甚触动，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应付拖时间。

　　祁老爷大概是见我始终敷衍，叹了口气又道：“老夫这几年唯一盼着的就是萧儿早日成家立业，再让我早些抱上孙子。萧儿跟我说非你不可，我也乐见其成。只是看姑娘眼下的态度，莫非是萧儿一厢情愿了？”

　　祁爸爸，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你这样问，我怎么答都是把自己套进去了啊……

　　我没办法，只好做出一副没见识的无辜样：“祁老爷，我觉得祁公子已经很有作为了，即便不入朝堂同样能把祁府家业发扬光大吧，何必要勉强他改变心意呢？”

　　祁老爷看了我片刻，语气中反而多了点试探：“司徒姑娘不肯答应，可是因为不看好随安侯？”

　　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我单纯的不想被搅和进去吗？

　　其实我挺好奇，到底是哪里的情报让祁老爷和随安侯如此坚决的相信我就能预言天下事助他们成大业的。看我这十几岁小丫头的模样，都不需要先怀疑一下的吗？

　　我边想着边摇头，也努力做出最诚恳的样子：“祁老爷，一则您看我这年纪就该知道，我实在没学会什么本事，二则我对赫连丞相府同样避之不及，并不是看好谁不看好谁，我只是不想搅入这些权谋纷争，哪一方也不想站。”

　　祁老爷却并没相信我的前半截话：“呵呵，姑娘若是怕受到牵连，大可放心，只要你愿留在曲沪，便已是表明立场。侯爷有雄心大略，亦有真才实干，定能保证姑娘今后安稳无忧，不会让姑娘卷入乱局。”

　　这话应该是随安侯让祁老爷带给我的了。我一边听他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一边看到祁慕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请您代我谢过侯爷美意。只是一旦卷入权谋风云，届时纷争四起，众人皆在棋局之上，谁又能真的保证得了谁呢？”

　　祁老爷显然也看到了走过来的祁慕萧，对我这话也不恼不愠：“哈哈，没想到姑娘年纪虽轻，倒也有自己的见解。你也不用急着回绝，且再考虑考虑吧。”

　　唉，早知道这顿饭就该装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