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开》若若瑶

60、五十九

　　到达曲沪时，已经是第四天的晌午。

　　那天之后，我和祁慕萧的相处模式也并没什么太大变化，没有过度亲昵和腻歪的举动，也没有让人肉麻的情话，顶多他看着书久了我给他添添茶，我吹着风冷了他替我捂捂手。

　　可能在这里谈恋爱都得这么含蓄低调的吧，我是觉得这么清清淡淡的挺好，只是再次回想起鸿颜和她的情郎相隔上百米的眉来眼去，又想到她要被棒打鸳鸯包办婚姻，忍不住又有些唏嘘。

　　“怎么了又垂头丧气的？”

　　这会儿我们刚下了船，在等着商队卸货清点，祁慕萧大约见我盯着水面发呆，便问了一句，借着宽松的袖子和周围人多，又牵住了我的手，手指安慰似的摩挲着我手背。

　　咳，毕竟是刚在一起，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藏在暗处的小动作还是让我有点脸热，也不想告诉他我是因为鸿颜的婚事失落，就胡乱扯了个话题：“哦，我就是觉得不大真实，就这么答应你了，连个定情信物也没有。”

　　祁慕萧看了我片刻，眉梢微微扬了扬：“谁说没有了？”

　　“……有吗？”
　　“我不是给过你一块五两的银子么？”

　　我凝视了他五秒钟，果断的抽出了手：“再见。”

　　跟这人在一起，应该是和温情脉脉甜言蜜语什么的没关系了。

　　祁慕萧逞完一时口舌之快，又把我的手捉回去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补上。我本意也不是跟他要什么东西，随意答应了一声，祁慕萧却似乎理解成我还在不高兴，想了想又提议道：“之前说过到了曲沪的话要请你坐三层的大画舫，不如今晚便带你去夜游曲江？”

　　对于吃喝玩乐的糖衣炮弹我是难以拒绝的。

　　只是等到天色将暗的时候，我站在码头上仰头望着那艘堪比一艘小型游轮般的豪华画舫，隔着帷帽都觉得被船上的灯火辉煌晃得有些眼瞎：“坐这个船，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

　　祁慕萧在一旁也看了会儿，点头：“是有点。”

　　出于低调隐秘的考虑，我们最终坐了一艘单层的小画舫。

　　画舫沿着江面驶向曲沪最繁华的区域，渐渐的可见两岸越来越多的乐坊酒肆。入夜的江面倒映着江水两侧的灯明如昼。轻纱楼台，画舫凌波，浆声和着乐坊里咿呀婉转的小曲，颇有些夜游秦淮河那般令人心神迷醉的意味。

　　祁慕萧充当着导游讲解的角色，细细给我指点沿途经过的地方。哪家善歌哪家擅舞，哪家的水榭恰好能赏到十五的满月，哪家的楼台曾有醉酒纨绔摔进河里……简直如数家珍，这得是对此地娱乐场所有多熟才能了解得如此细致？

　　我不由问道：“你对这沿岸的大小坊肆这么熟，应该全都是熟客吧？”

　　画舫过处，时不时便会有两岸乐坊中歌女舞女们向船上揽客的招呼声，薄纱软袖，轻声媚语，听得我都一阵一阵的皮麻肉紧，若船上是一群老爷们，怕是早已经靠岸冲上去了吧。

　　我刚问完，恰好耳边又一叠声的“客官郎君进来坐坐”，祁慕萧微咳了一声，倒是挺坦白：“我这两年很少在曲沪，不过年少轻狂的时候，也跟着朋友胡闹过。”

　　这一听就有故事，我本还想再套出些什么来，可起了头吊了胃口的那个人却不肯多说了。

　　我有些不甘心，正暗自盘算着怎么套八卦，不想祁慕萧的现世报就来了。

　　此时我们的画舫已经在河上行进了半个时辰左右，两侧游船画舫如织，一般都是相互交错而过，互不相扰的，只是刚才说话的功夫，似乎有条船朝我们靠近过来，一直挨着我们。

　　因为我这一侧的窗前垂着薄纱帘子，一开始我并没注意，直到这时那船挨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我们的画舫在前行，我才分神去看。

　　“船上坐的，可是祁公子？”

　　对面船上传来这娇滴滴的一句话，惹得我差点忍不住要掀开帘子把对方看个清楚。

　　而对方话音落下，祁慕萧的脸色似乎也有些变动，扭头看了过去。

　　看到祁慕萧扭头，那声音便越发欣喜起来：“果然是祁公子，好久不见了呢，绮罗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曲沪了。”

　　啧啧，故事来了啊。

　　祁慕萧回头看了看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一时没吭声。

　　对面叫绮罗的女子没等到回应，又道：“阔别重逢，公子身边又有新的佳人作陪了，可是看腻了绮罗，不想再见到绮罗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听着对面娇声绵绵似乎在跟祁慕萧嗔怪撒娇似的，竟然顿时冒出了看戏的心态来，叉起手臂：“哟，旧识啊？”

　　祁慕萧便有些尴尬的压低声音解释道：“她曾是我以前常去的乐坊的头牌，早年她刚入乐坊时被人刁难，我替她说了两句公道话解围，之后她说怕被人报复请我多去帮衬她，我那时又少年意气，便答应下来，那几年时常都去她那里坐坐。只是后来见她越发有纠缠之势，我也就不再去招惹。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啧，原来还是个渊源不浅的旧识。

　　祁慕萧说完见我没什么表态，又对绮罗道：“绮罗姑娘，我已经许久不去乐坊舞肆了，你该知道的。”

　　听到祁慕萧的回话，绮罗却径自笑道：“是啊，绮罗已经好些年没见着祁公子了，想来是年老色衰又技不如人，无法再得祁公子一笑了。”

　　她说着又朝我这边看过来：“这位佳人瞧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妹妹？”

　　隔着纱帘，我其实看不太清她的样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瞧得清我眼生的，只不过听着这语气，想来是把我当成了陪祁慕萧游河的歌舞伎。

　　所谓同行见面，分外眼红，绮罗目光落到我这边，语气便没那么娇滴滴了：“既然恰好碰上，绮罗想跟这位妹妹切磋一下琴曲，也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祁公子不会不允吧？”

　　这些游湖的画舫上都配有各类常见的乐器，以供奏乐助兴，刚才还听祁慕萧提过，南方乐坊舞肆里的姑娘，琴曲算是入行的基本功，也难怪绮罗说要切磋琴曲。

　　只不过我原本是打算从头到尾看热闹的，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直接约架，正出乎意料，祁慕萧在对面微微向我摇头，示意我不要理会。

　　平日里我心胸都是很豁达的，激将法对于我这种佛系的人来说作用不大，不过眼下情形却是不同了，这可是来找我抢男人的啊，就算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不与她比试，可若沉默不应，不也会被人觉得是缩头乌龟，看低到地上了？

　　谈感情就谈不了智商果然是一句真理。在祁慕萧再度开口要圆场脱身之前，我已经冷笑一声冲对面道：“奇怪了，姑娘你是想跟我讨教琴曲吧？怎么却只去问祁慕萧允不允，我答应你了吗？”

　　祁慕萧见状似是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而对面一时沉默，没有回应，我便让船上的侍从将一旁的琴拿来，也没等对方再开口，径自弹了我习琴以来的巅峰之作——小星星。

　　琴声落下，空气中一片沉寂，绮罗半晌才道：“这是……什么曲子……”似乎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这首旋律简单到毫无难度可言的曲子。

　　“随手弹的，难不成还当真要比试么？”我撩起纱帘一角，从缝里看她，“虽然从年纪上看你确实比我大不少，不过绮罗姑娘艳名远扬，我可当不起你那一声妹妹。”

　　不知是不是被我对她“年纪大”的形容刺激到，绮罗听罢神色有些扭曲：“你若不愿比试直说就是，弹这种曲子，难道是瞧不上我有意羞辱？”一双眼还不住地往祁慕萧那里发散出楚楚可怜的被人欺辱了求安慰般的目光。

　　她那眼神接二连三的往祁慕萧那边抛，把我当做空气一般，我要是不怒，那也太佛了：“绮罗姑娘刚才张口就是比试琴曲，可见琴曲不赖，是拿得出来比试的。真不知道一开始心存羞辱之意的，到底是谁呢？”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语气里的不悦，祁慕萧不等绮罗再做回应，简短的道了声告辞便示意船夫加速行船，很快就将绮罗的船甩在了后面。

　　向前行了一阵子，确定绮罗的船没有再跟上来，船速便又降了下来。

　　我一直沉默的扭头看着沿途夜景，祁慕萧在对面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你何必这样生闷气，我与她当真没什么。”

　　其实刚才吹了会儿风，我也平静的差不多了。要说祁慕萧这样的公子哥，就算他是真跟别的女人谈情说爱滚过床单又怎样，他自己刚才都承认了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胡闹过。说不定一会儿还能碰上什么红罗绿罗的旧识呢。

　　我于是做理解不在乎状：“就算你以前跟她有过什么也正常啊。你这个年纪，要真一个女人也没碰过，大概也该去南宫离家治一治了。”

　　祁慕萧显然被我这直白的表述膈应到了，一脸便秘般的神色看我。

　　我当没看见，接着把话说完：“反正在你之前，我也不是没有喜欢过别的男人，有些事情将心比心么，其实就好了。只要不把旧情牵扯到现在就行。”

　　说着这话，我竟隐约有些感慨。遥想当年我跟风卷在早恋大军里，还曾因为太过菜鸟被老妈抓到堵着逼问，现在想想当初被抓包后破绽百出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真是……不忍直视的逝去的青春啊。

　　这一想，面上就不自觉带了点自嘲的笑，等我收回神看向对面，却见祁慕萧刚才端了杯茶要喝的姿势已经定了半天，直直看着我，像是我的话给了他莫大的震撼似的，半晌放了杯子：“那人是谁？”

　　“啊？”

　　显然我笑叹当年的神色被祁慕萧误会得很深，见我茫然便又问道：“你说跟别的男人有过什么，是指赫连漠云？”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跟别的男人有过什么了？！我当即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南宫离？”
　　“胡说什么啊！”
　　“那是谁？”
　　“……”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悲凉感是怎么回事……

　　看着祁慕萧一副问不出那人是谁不罢休的样子，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干脆道：“怎么，准你年少轻狂时温香软玉在怀，就不准我情窦初开时好色而慕少艾？”

　　祁慕萧皱眉看了我半天，很不舒服的样子：“你以后只能慕我这个少艾。”

　　“……”我又好气又好笑，“那请祁公子千万把自己的色相给保养好，免得我移情别恋。”

　　祁慕萧听我这么说，却是展眉一笑，忽的就将他的色相近近的靠了过来：“好。”

　　我猝不及防，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在我面前迅速放大然后……眼前一黑，唇上一暖。

　　喂！犯规啊！

　　我瞪大着眼，身上却像被定住了似的僵得不会动弹，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只余耳边婉转的小曲儿和着夜风，唱得恰恰好。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我在懵懂混沌间听到祁慕萧在我耳边笑得似乎意犹未尽：“当初救我的时候你把我轻薄了，所以我要轻薄回来，不能吃亏。”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把柄捏在他手上早晚要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