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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里奇亚(3) ...


  •   西堤海位于阿里奇亚的北面,顺着狭长的蟹爪海湾朝着更冷的地方延伸,直至帝国北面最后一块常年被冰雪覆盖的荒凉疆域。它是一片连接着大洋的内海,富有盐、海产、铁矿和琥珀。除了被帝国管控的阿里奇亚、贝丝拉特然和北面行省这些大型执政区以外,还有许多并不受帝国统治的人民也在这片热闹的商贸热土上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它们的特点是普遍小而富裕,基本都是由凝聚力超强的单一民族组成,信仰着自己的多神教。

      帝国对西堤海的资源一直垂涎欲滴。虽然对小国们的征伐从没有停止过。不过这些地方就好似除不尽的野草,哪怕被再惨烈的战火烧过,一旦军队开始撤离,还没等帝国的子民在这里繁衍生息,这些民族又会开始着手反抗,艰难的重新建立自己的国家,永无止境的拉锯战自帝国被称为【伟大皇帝】的拉古德拉尔二世开始,至今已经有百多年。

      这样的行动不仅造成了周边国家的动荡,就连元老院内部也有许多反对的声音,尤其以与西堤海临近的行省为重。

      打仗是他们的,战乱是他们的,打输了死人是他们,打赢了却还要分一部分战利品给远在天边的皇帝,这种事情只有傻子才做。

      就以阿里奇亚为例,虽然帝国公民们知道首都及皇帝是谁,但在约莫仁西斯家族的长期统治下,相教于只存在于文书上的皇帝,他们要更加信任和尊崇自己的领主。
      跟着帝国对疆域开拓的痴迷而参军征战,虽然可能获得些军功翻身,但是这样的概率小不说,搞得不好就会丢掉性命。要知道,一个贫民永远也不会成为贵族,永远。相反,如果和领主一起同周边的其他民族做生意,不仅能够通过商贸赚来大笔的银钱,更重要的是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是以皇帝的权柄一旦到了这些行省,更像是一种荣誉,而非一定要执行的命令。

      这种情景已经延续了很久,以至于几乎成为了一种传统,而现任皇帝克格尔显然不准备把它们延续的更久。他期待自己能够成为开国皇帝那样的伟人,成为这片土地、天空、河流、海洋以及这个帝国里世间万物的主人。他认定自己的意志将能够畅通无阻的行使在任何领域,哪怕是出生与死亡。

      这位自七年前开始执政的野心勃勃的皇帝自他还在当皇太子的时候就开始了准备。而当他上台之后,不仅开始通过元老会换人的方法大范围的挤压各地行省领主们的权利,还集结教会的势力开始在普罗大众中普及【帝位神授】的教诲。

      要知道帝国的高层原本并不信仰神教。
      以往的皇帝们大都不喜欢教会。这个组织体系严密,时常在帝国周边贫困闭塞的行省给一些潦倒到活不下去的农民和奴隶们施粥或治疗,教导他们的孩子认字,更重要的是它挑选高层并不看重出身。这些行为无一不是在挑战帝国本身的官僚体系,也抢夺了贵族们天然的权威。虽然许多皇帝视它为毒瘤,但克格尔对教会的看法非其同他那些思想传统的前任相同。当然了,这位皇帝对教会的认知说不定或多或少的同他那位原本就信仰教会的母亲有关。这位帝国前任皇帝的情妇的出身丁点儿不光彩,不过也正是她从一干女性中脱颖而出,最终奇迹般的让皇后抑郁而死,并让那位骄傲的贵族女人留下的唯一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死于“意外”。这里面有没有教会的力量,现在没人能说得清楚。或者已经没人愿意再继续追查下去。总之,当克格尔上台之后,他从一个皇帝的角度,带着转换的思想,看到了教会与遍布全国的庞大信徒们可能给他带来的巨大便利。
      于是他开始尝试开启新的信仰时代。

      在与这位皇帝的合作中,教会获得了律法、军队以及金钱上的支持,开始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活动起来。原本只被底层民众信仰的宗教摇身一变成为了‘国教’。投桃报李的,教会不仅大肆宣传【天选之子】的论调,还派出了大量的传教士鼓励信众们参军报国。有许许多多的年轻教徒在这股浪潮中参军,组成了一只新的、仅仅只属于皇帝本人的武装力量。他们被分为三个军团,统称为‘十字花骑士’。这些被信念所武装的士兵们战力极强、悍不畏死,即使面对恶劣的作战环境和食不果腹的境遇亦能安然处之。在‘死后就能上天堂’这样的笃信之下,军人(或者说是信徒们)早已经不在乎现实上会遇到的任何困难,即便折磨和死神也不能让他们回头。

      在帝国南部的战场上小试几次牛刀之后,克格尔皇帝对自己做法带来的收益大为满意。他不顾其他元老和老牌贵族的反对,不仅更加放宽了对教会的管辖,还任命给他们一定的行政权力,并试图将这种‘宗教-政治’紧密结合的情景广阔的推广至首都以及周边三个行省之外的其他地区。

      作为执政官而存在的领主们自然不愿意。

      科玛-特纳用自己的绿眼睛轻轻的扫过正站在法庭中间慷慨陈词的狄波拉律师——这个老头正精神勃发、唾沫飞溅、摇头晃脑的对那些站在栅栏里的民众们洗着脑,那副场景像极了吃多了酒浆果的老山羊正吐着自己肥厚的长舌头把嘴里臭烘烘的唾液喷到尽可能多的绿草上,好似这样就可以贪心的占据眼前的那块草皮。
      但或许这只老山羊的做法恰恰是正确的。
      人的脑袋里粘上了低俗的口水,那么他们就即将成为某种理念的傀儡,乖乖听从着指挥家的动作。

      想到这里,神父不禁在自己心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两年前他避开了留在首都担任中心教堂教士的机会——为的就是不希望自己成为教会派驻在皇帝身边的近臣,卷入到这场声势浩大的政治革命中去。当然,他的理由非常的充分: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阿里奇亚,用自己一身所学为那里的民众们带福音。如果能够成功的让掌管这一地区的纳莫仁西斯家族皈依,那当然更好。
      科玛的直系上峰,为他授予‘美纳尔’称号的玛德利泰大教士还以为自己这位优秀而寡言的学生心中有了多么大的野心和抱负。虽然不满科玛对于自己安排的不听话。但一方面有鉴于科玛本人的优秀和‘年轻人总是需要磨炼’的信念;另一方面如果这位学生真的能够如他所期待那样的成功,不仅对于自己竞争下一任红衣主教是绝佳的助力,而且这位学生远在阿里奇亚,不会和留在首都和自己产生任何利益上的冲突。想通了这些的玛德利泰大教士在生过闷气之后最终还是松了口,并亲自安排这位年轻人回到了阿里奇亚。

      那么科玛-特纳呢?
      他当然一点也不相干自己曾经对老师说过的事情。

      对于政治,科玛自认并没有什么天赋。维持在多哥尔格学院的生活基本上已经基本耗尽了他所有的聪明才智和随机应变。从离开家的那一天开始,科玛-特纳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尽快脱离自己这个像泥潭一样的家族,并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在能够养活自己的前提下恢复自由身。要知道这年头想要不依靠家族就自由的活下去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尤其当他不仅身怀秘密,而且还在各路人马当中挂上了号之后。

      回到家乡之后科玛一直非常的低调,除了在教堂的传教活动外,甚至不参加任何同贵族相处的交际。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兢兢业业的苦修士,一个脑袋不灵光的笃信者。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亲身去体会经书中所说的一切,并且严格按照上面常人难以忍受的清规戒律生活。哪怕那些服侍他的侍女不在面前,也依然苛刻的遵守着这些能够成为他铠甲的规矩。

      他从不在阿里奇亚传授什么【唯一君主】的教诲。当然,为了安抚其他工作在自己身边工作的教会人员。科玛经常会说些【天择英主】的讲解,不过他很小心的避开了热点,从未特指过【英主】为某人。
      诚恳的说,科玛-特纳已经做到了自己目前能够释放的全部善意——对一直拥有和值守在阿里奇亚的纳莫仁西斯家族。

      现在。
      科玛转动着黑檀木念珠的手指轻轻的再次拨动一颗黑色的十六面体的珠子,有点漫不经心的琢磨着那位似乎端坐在云上的年轻领主。

      就要看这位阁下是怎么打算的了。

      也许是干脆杀了自己,不过这当然不划算。这种明显和皇帝对着干的信号不太像这位谨慎又狡猾领主的一贯做法,不过任何事情都不能保证不会发生,尤其当你猜测一个生性多疑个性狠厉的执政者的时候。不过又或者只要科玛还是像这两年般,一直生活的知情识趣,就干脆当自己是个吉祥物摆在那里。迟钝又不会钻营的雕塑般的神父自然比一个擅长阴谋的政治活动家要好,而只要自己还待在阿里奇亚哪怕是一秒,那么皇帝和教会就没有新的借口再次排除新的人过来;又或者这位领主想要从他这里拿到些什么,比如合作或者情报等等。

      眼前的这场大戏,就好似雷响千遍,终于下雨。
      科玛抬头看了看逆光下眉目不清的领主。

      “反对!最最尊贵的老爷们!诚恳的安科玛有话要说,诸位!!!”

      某个粗粝的声音打破了狄波拉-雅克律师絮絮叨叨的简直连绵不绝的背书,以及科玛正沉浸在的某种莫名的放松状态,顺利的把整个审判庭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甚至是高坐在台上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思虑的纳莫仁西斯领主。
      这个年轻的、美丽的、冷漠且阴沉的执政官用自己金属般黑眼睛扫视过去,看见了一大团正奋力从民众的栅栏里挤出来的脂肪。

      科玛认得这个声音。如果说神主确实如圣经文书里所言般,可以仁慈的包容万物,那么祂这次真的招到了一个垃圾。

      这家伙乍一看上去,很像是个在双腮上涂了红的臃肿妇人硬把自己塞进小了两个号的男人的衣服里。而当初的他并没有那么胖,科玛与他的初次相见还是在多哥尔格学院的广场里,虽然时光已经过去很久,但是这幕场景却深深的在神父的脑海里扎下根。

      在学院,每位出色的见习神父都会拥有一辆荣誉大于实用价值的单轴马车。它们就井然有序的排开在红砖铺就的广场里,靠近神主高大的塑像旁边。那天科玛站在道路旁,有点意外的看见自己的车被人堵上了——用一个看起来油滋滋的、巨大的藤条箱子。它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古董了,被人满满的涂上了过多的核桃油,简直马上要滴下来那么多。这箱子大的可以塞下两个人,边角用铜片包裹,上面还刻意的钻了很多小孔,尖利的钉子就从这孔里向外望,狗一样探出脑袋来,锈迹混合油或者水散发着古怪的腐朽味道。它上面没有铭牌,把手上也没有任何人留下的笔记,除了看得出来是个古怪又恶心的做工粗劣却饱含攻击性的箱子之外,没有任何能够体型科玛它主人信息的资料。

      科玛觉得这可能是谁在搬运学院里道具(比如解剖用的尸体之类)所使用的的转移箱,所以他转回了广场中心左右望着,希望看见一些工作人员或者认识它的学生经过,不过在询问了好几个人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现。因为着急要乘着车从学院出去办事,而他手上可以动用车夫的批条却只有三个小时,科玛着急的又来到箱子旁边,绝望的用手指关节敲击着箱子的顶盖,妄图通过声音引来这物件的主人。

      “哇!漂亮!!!”
      科玛转过头,看见了那个说话的家伙。

      矮小且非常消瘦的男子靠在停在小路对面另外一辆白色车轮的马车上,正望着科玛。他穿着件棕色的破旧且脏兮兮的毛边厚重长衫,一双黑色和箱子相同涂满了过量油脂的锃亮皮鞋。

      “漂亮哇!!!”
      他再次重复着自己的感叹,向科玛走来,用扭捏怪异的姿态。

      这家伙很瘦,脖子纤细且长,向前探出去,像只正盯着青蛙的白鹳。除了他的双颊和嘴唇红的发光发亮外,脸上的其他部位一片惨白,就连头发和眉毛都是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金色。鼻子高耸,且小的出奇。眼睛是并不漂亮的灰败的天蓝色,里面偶尔闪现出点狡诈和敌意,还有些附着不明意味的光。

      当他从白轮子马车离开,缓步走过来的时候,科玛闻到了一股气味。和自己眼前这个箱子上散发出来的气味相同。原本认为那只是铁锈和油脂一起腐败而产生的味道,但现在发现又不仅仅如此。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和廉价的次等丁香混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清楚。
      还是见习神父的科玛尽自己最大努力的、试图不着痕迹的、礼貌的退后了一步,避免自己沾染上这股恶心的气息。

      “哎呀呀!!!”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科玛注意到他的手也白的发亮。但是那是软的,虽然上面布满了肉眼可见的茧子,但感觉上来说是柔软的,像是五条油光闪现的放大版鼻涕虫。他的眼睛里盛满了让人恶心的欣赏,慢慢的用自己的手抚摸着科玛的那辆上了漆的马车,鼻孔煽动者,浑身上下吐露出异样的兴奋,简直就是恋-童-癖正在黑暗里抚摸一个赤-果光洁的孩子。科玛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对这人感觉到如此的厌恶,以至于根本不想同他有任何的交集。更加强烈的直觉让科玛想要转身离开,因为这家伙的气息实在太肮脏,仿佛靠近一点就要被污染。

      “这是您的车吗?”他问。眼睛依旧黏在马车上,而那只让人不适的白色的手已经开始暧昧的在马车的轮毂上下上游走。

      “没错。是的,是我的。”科玛回答:“这是你的箱子吗?能不能请你帮忙将它挪开,我马上就要出门办事。”

      但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科玛的意思。这家伙点点头,介绍着自己的名字:“我叫安康拉马克,来自南边的行省。这可真的是辆好车!!!”

      科玛站在旁边有点无奈的皱起眉头。他不想伸手去提醒眼前的人自己正在试图让他离开马车,因为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而科玛觉得自己哪怕就是碰他一下下,都会接触到这人身上无数毛孔所分泌出的粘液,而那种粘液可以腐蚀皮肤。

      “漂亮!!!”他说着,脸上的红晕更加的明显,简直就像正在通过手部皮肤的触碰和木头与金属做哎而获得高-潮。“这是属于未来大人物的荣耀,我想你一定非常的优秀。”他又向科玛靠近了点,似乎要给这位年轻的见习神父透露出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科玛闻到了这家伙的呼吸,甜的,带着血肉腐烂的水果味道。

      “三十年后,或许我们都将见证圣者的诞生。”说完,他发出‘科科’的大笑声,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异常风趣有意思的话语。“一点都没错,人就要照顾好自己,而当你能够管理好别人,你就能管理好命运。”

      当时的科玛并不明白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现在他也不明白——就像搞不懂当初还算纤细漂亮的所谓‘安康拉马克’又是如何变成了如今这个出现在阿里奇亚审判庭的肉团子般的所谓‘安科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阿里奇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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