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鹿》听空镜

1、01

　　“呦呦，你又乱捡东西！”

　　呦呦刚把口中衔着的东西放进窝里，还没来得及藏到树底，身后就传来一道愤怒且熟悉的声音。它不免整头鹿一僵，心虚地抖了抖两只小巧的耳朵，慢吞吞地转身。

　　作为一头不到一岁的小鹿精，呦呦生于森林，长于森林。生性单纯的它，对频繁出现在妖怪口中的人间充满好奇，尤其是所谓的“做人的滋味”，它做梦都想尝试一下，这就使得呦呦想尽各种办法、冒着多番危险，去搜罗与人类相关的物件。

　　似乎每多搜集一样东西，它就离人间更近了一步。

　　缺失一角的玉佩、早已散架的折扇、磨得褪色的香囊……这些被人类弃如敝履的东西，却通通被呦呦捡了回来，宝物一样珍藏在窝里。每当天气好的时候，它总会将这些收藏品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衔出，在太阳底下摆成歪歪扭扭的一排，然后“哒哒哒”地跑来跑去，不胜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丰功伟绩”。

　　而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呦呦脑袋微低，摆出一副挨训的姿态，前蹄在地上轻轻踏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不时地觑向对面。

　　在它面前，正蹲着一只毛色红亮、怒气冲冲的小狐狸。

　　“呦呦，我只是睡个觉的工夫，你就又去捡东西了！”狐狸小九竖起身后的大尾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红褐色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

　　这已经是这个周里的第三次了！

　　呦呦听到后不禁一激灵，脑袋垂得更低了。

　　一丝淡淡的委屈漫上心头，呦呦黑曜石般的眼中泛起一层雾气——其实它也不想的，但总克制不住自己。

　　小九是只小赤狐，与呦呦相识已久。偌大的森林里，两个幼小的生灵一直相依为命。虽然在别的妖怪眼中，小九不过是只修为甚低的小狐狸，连逮个猎物都要费上半天劲，但就是在这样小的身躯里，却藏着一个极其远大的梦想。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举世无双的狐狸精，超越苏妲己，迷倒天下人！”

　　小九不止一次蹲坐在那个光秃秃的石台上，扬起毛茸茸的尾巴，对呦呦说道。

　　苏妲己作为狐狸精界的传奇，没有哪只狐狸不尊敬向往，而她也一直被小九视为想要超越的存在，虽然其他的狐狸都嘲笑小九异想天开，但它却从来不曾轻言放弃，反将不绝于耳的嘲笑声当作动力，日以继夜地修炼那本已经被翻得破烂的《好狐狸都该知道的狐媚之术》。

　　只是是否能修炼出结果……还有待日后考证。

　　至于呦呦？它只觉得小九再厉害不过了！每当小九发表豪言壮语，呦呦那双黑亮的大眼里总会闪烁起崇拜的光芒。

　　也因此，它萌生了一个更伟大的梦想，那就是跟紧跟小九，好搜集更多的宝贝。虽然小九不时会批评自己的举动，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它可以积少成多，一尝做人的滋味！

　　而今天捡到的东西，格外的与众不同，一定可以成为实现梦想的第一步。

　　想到这儿，呦呦心中还未成形的委屈瞬间消散一空，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它得让小九知道事实的真相。

　　呦呦瞪着一双大眼睛，澄澄地看向小九，急促地辩道：“今天不一样的！”

　　因为有太多的前车之鉴，小九自然不信。它按了按黑褐色的爪子，斜睨道：“怎么不一样？”

　　“你跟我去看！这次真的不一样！”小伙伴脸上的质疑过于明显，呦呦不免急了，说着就朝那样东西奔去。

　　看着对方煞有介事的样子，小九将信将疑，慢吞吞地走到那个东西面前：“看就看，但是我告诉你，下次你可不能……”

　　“这是什么？”它的话猛地拐了个弯，尾巴一甩，忙不迭地贴了过去。

　　这和呦呦以前捡的那些东西可都不一样。

　　看吧，我就说不一样！呦呦心中有些小得意，神气地昂起湿漉漉的小鼻尖。

　　随后，它低下头，小心地用嘴翻开那样东西——一本书。一阵新书刚刚印成的墨香扑鼻而来，呦呦不习惯地打了个喷嚏。

　　只见粗糙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印满小字，中间穿插着黑白图画，换作任何一个略知一二的人类，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出风月话本。但是放到呦呦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妖怪身上，自然看不懂这些。

　　好在还有博闻强识的小九。

　　区区几页文字，对深入钻研过《好狐狸都该知道的狐媚之术》的小九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在话下。

　　化身夫子的小九在仔细端详了半天内容后，自信不疑地道出了结论：“这是一本教妖怪修炼成人的秘籍！”

　　“真的吗！”呦呦大喜过望，想到多日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迫不及待地追问，“那要怎样才能修炼成人呢？”

　　“唔。”被对方炽热的眼神所注视，小九颇为满意。它学着那些学堂之上的夫子，一边慢悠悠地踱步，一边摇头晃脑地答道：“这个嘛，关键就在这些图里。”

　　“图？”呦呦不明所以，歪了下脑袋，耳朵尖也跟着抖了抖。

　　小九伸出一双黑褐色的小爪子，“啪”地一下按到书页上，引导呦呦看向最关键的内容。

　　呦呦急忙看了过去。

　　在小九那梅花型的爪子之下，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白花花/肉/体。

　　如果此时有老学究在场，定要怒斥一句“粗俗下流，不堪入目”，然后狠狠地将话本掷到一旁。但是呦呦可不是老学究，而是一头相当勤学好问的小鹿精。

　　它把脑袋凑近，紧紧贴着插图，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的内容，不想错过任何一处细节。小九就靠在它腿边，结合自己似是而非的理解，耐心又振振有词地解说起来。

　　“看到了吗？”似乎怕被其他妖怪听到，小九压低声音，爪子在插图上点来点去，带得呦呦的脑袋也跟着转来转去，“想要变人，就得这样……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

　　它们身体挨着身体，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浏览着书里的内容，不时发出“唔”“哇”的惊叹声响。

　　就在这时，身后的草丛里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呦呦和小九顿时收声。

　　“什、什么声音？！”两只胆小如鼠的小妖怪猛地抱在一起，都不敢往后看一眼，便飞快地躲进了一旁的灌木里。小九的爪子牢牢攀在呦呦身上，呦呦则竖起耳朵，身体紧绷，屏息听着灌木之外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踉踉跄跄地停在了灌木旁边。呦呦紧张得血液倒流，不停在脑中幻想着被巨大的妖怪吞吃入肚的画面，身上，小九的爪子也越抓越紧，勒得它隐隐作痛。

　　就在两只小妖怪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似乎是不堪身体的重负，一声“扑通”巨响从外面传来，接着四周安静了下来。

　　灌木丛窸窣作响，呦呦和小九战战兢兢地探出脑袋。

　　前方不远处，躺着一个半身鲜血、呼吸微弱的男人。

　　再一看天空，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黑夜。

　　正是，月黑风高夜，适合捡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