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我怦然心动》清澄与光

1、转校

　　七月底，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除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就只剩吊扇在头顶晃晃悠悠地转。
　　徐立珩瞥了一眼在教室踱来踱去时不时看一眼同学卷子的王老太，感觉自己的小动作应该不会被发觉便轻轻地给试卷底下的草稿纸翻页，拽着一角慢慢把纸拉平，极力避免弄出声响，然后长舒一口气继续做题。
　　刚写了两个字，试卷下的草稿纸被猝不及防地抽走，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王老太手上。
　　王老太扶了扶镜框，盯着纸上的小人看了看，转身将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徐立珩一边说，“有些人啊，总觉得考了一两回不错的成绩就有资本想东想西，都这个时候了还整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不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到时候后悔的是自己。等你们高考完了，想唱歌的唱歌，想画画的画画，绝对没人拦着你。”
　　徐立珩觉得自己好比那张被突兀抽出来的纸，被王老太的话揉成一团又丢进了垃圾桶。她还没有学会坦然地毫不在意地被王老太当着全班指桑骂槐地批评，她也并没有因为之前的考试成绩觉得自己怎么样才在做卷子的时候开小差。她只是忽然不想做试卷了，画两笔放松一下就成了罪过。难道没有比高考更重要的事了吗？少做两分钟试卷就会影响人生风向吗？徐立珩想不出来高考完之后是什么样子，如同雪花般的试卷和换汤不换药的题目让她莫名积郁。
　　第二天正是暑期补课的最后半天。直到把厚厚的一摞试卷塞进书包走出教室，徐立珩沮丧的心情都没有任何好转，就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绳子把她捆个密不透风，不做点什么去挣脱就无法自由顺畅地呼吸一样。

　　“妈，我想转学回来学美术。”像酝酿了一个世纪，又像完全没经过思考话就冲出口，徐立珩端着饭碗看着徐妈妈的脸惴惴不安。
　　徐妈妈夹菜的筷子一顿，夹了一筷子凉拌海带丝放到徐立珩碗里，满脸温和，“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你爸爸才打电话回来也说要注意劳逸结合，今天晚上你看会儿电视，明天再做作业吧。”
　　徐妈妈小心翼翼的态度瞬间让徐立珩成了一只破气球，呜一下勇气就泄了个干净，徐立珩咬了咬嘴唇，低头扒了一口饭，把徐妈妈替她夹的海带丝吃进去，不再说话。
　　正是最热的时候，家里只有一台空调，装在徐立珩房间里。即使太阳已经落山，厅里时不时穿过一小阵凉风，空气依旧热得黏腻。一顿饭吃完徐立珩依旧浑身上下都是汗。
　　在徐妈妈的催促下徐立珩进了卫生间洗澡，温热的水淋在皮肤上，转校学美术的念头又开始在徐立珩脑海里盘桓。
　　早从高一看到楼下就读镇上高中的邹依雪在家里吵着买铅笔开始，学美术的念头就隔三差五地从徐立珩脑袋里往外钻。然而，那时候徐立珩知道学美术负担大，更何况她成绩不错，所有人都盼着她能考上重点大学，徐立珩一直没有开口。
　　在市三中的两年里，她被王老太从美术兴趣班叫回教室上自习，艺术节她一报名上去就被刷下来，所有对高考没有帮助的事，都无一例外被“好心”地排除，可是，每次放假回来看到楼下邹依雪背着画夹往来在学校和家之间，就羡慕得恨不得抢过她的画夹一起去。
　　洗澡出来，徐妈妈还在厨房收拾，徐立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然而徐立珩盯着电视，电视里的画面五花八门，声音热闹开心，却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徐立珩的脑海里全是自己转校之后老师一教自己就轻松画出令人眼前一亮画作的场景。
　　原本只是头脑一涨说出口的话，反而更像是不得不做的迫切事了。我想现在就去学画画，我不想等到高考结束才能画画。徐立珩觉得自己一秒钟都等不了了，话就要从喉咙里奔出来，倏然站起来，就要跑过去向妈妈大声宣布。可她又怕妈妈像刚才那样温和地回应自己让自己把念头逼回去，更怕看到妈妈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忐忑地在沙发边上起起坐坐好几遍，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走到了厨房门口。
　　“妈，还没弄完啊？”看着徐妈妈擦桌扫地忙了一小会儿，徐立珩终于轻轻出了声。
　　正在清理墙面上油渍的徐妈妈抬了抬头，“马上就弄完了，你去看电视吧。”
　　徐立珩站着没有动，迟疑了一下又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快过年才能回来吧，现在在赶工期。”徐妈妈手里不停，擦了几下又接着说，“听你爸说他还很受看重，水电组里就他和另一个叔叔每天比别人多几十块钱津贴。”徐妈妈说着露出微微的笑意，徐立珩也抿嘴跟着笑了笑。
　　挨了一会儿，徐立珩期期艾艾地又叫了一声“妈”，想转学学美术的话到嘴边又变了风向，“你最近都在家忙什么？外婆还好么？”
　　徐妈妈把抹布洗净晾起来，边洗手边道，“能忙什么，每天上班下班回来看个电视就睡觉呗。超市里面有空调，上班也不热。倒是你外婆，说让你放假回来了去玩，玉米葡萄都熟了，你不是爱吃么，要不明天赶早过去，玩一天再回来？”
　　“嗯，明天再看吧。”徐立珩应声，看徐妈妈已经基本收拾妥当，再不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又机会说了，索性头皮一硬，又说：“妈，我想回来这边高中学美术。真的！”
　　徐妈妈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神色有些不好看，“你到底是怎么了？在学校里面是有人欺负你还是老师不好？马上就高三了，你还不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又不是考不上大学，学什么美术！”
　　徐立珩犟着脑袋，“没怎么，就是想去学美术，学美术又不是不能考大学！”
　　徐妈妈气不打一处来，“镇上高中学美术的都是些什么人？中考两三百分实在没学上的人才去学美术。楼下依雪妈天天在后悔说不该让依雪学美术，原来还可以考个四百多分的现在每次才刚过三百。”徐立珩刚想争辩，又被徐妈妈打断，“你是没看依雪妈三天两头买铅笔买颜料，学美术一学期的开销抵你一整年，家里哪里负担得起！你爸在外面一年上头难得回来，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一年才勉强存点钱，又要准备你上大学，又还怕家里有什么要急用的地方，学美术，说得轻巧，你想都别想，老实复习准备高考！”
　　徐立珩被徐妈妈劈头盖脸一通话说得眼睛直泛酸，上下睫毛一碰豆大的眼泪就砸到地上，她知道学美术花费大，可是她就是想学美术啊！依雪家里也没有比自己家强多少，为什么他们家能支持依雪学，她们家就不行？徐立珩委屈极了，两步冲回了房间，“砰——”一声把门摔上，扑在床上眼泪不止却抑制着不要哭出声。
　　门外的徐妈妈很久都没有发出声响，直到徐立珩哭累了，迷糊着快睡着了，才隐约听到徐妈妈洗澡回房的动静。
　　第二天一大早，徐立珩红肿着眼睛起床，迎面碰到徐妈妈从厨房里端着早点出来，徐妈妈喏喏嘴正要说什么，徐立珩的手脚竟然自作主张，等脑袋里重新有了思绪才发现自己刚刚竟面无表情地拐进了卫生间。
　　也好，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该和妈妈说什么，不说话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办法。一边洗漱一边听徐妈妈的动静，直到听到徐妈妈出门上班带上门的“咔哒”声，徐立珩才钻出来吃早餐。

　　外婆家在乡下，前后没什么遮挡，门一开带着田野清香的风呼呼地穿堂而过，十分凉爽。
　　徐立珩若无其事地和外公外婆打招呼，跑到灶上啃了两个大玉米才出来捡了把小凳子和外公外婆坐在风口上一边摘准备明天拿到市场上卖的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说闲话。
　　外公外婆没读过书，都稀罕会读书的孩子，徐立珩比表哥表姐的成绩好多得多，每次总被问到考试考第几，准备考哪个大学之类的问题。
　　其实徐立珩并不喜欢每次都被问这些问题，可是她却难以拒绝外公外婆殷切的关怀。然而今天，徐立珩虽然搬出往常的答案应付着，但心里却还惦记着转学和对妈妈的埋怨，说着说着话少了语气也冷了下来。
　　外婆悄悄碰了下外公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看徐立珩。外公搓了根草绳把手里的小白菜扎成困，在地上墩墩才说 ，“珩珩呀，你晓得我们原来家里穷吧……”看徐立珩在听，外公才接着说，“你妈妈刚结婚的时候日子也不好过，没事儿了就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带回去，有回你妈妈回来实在是没什么好给她的，我们不好意思，只好躲起来，你妈进来这里瞄那里看，什么都没找到，最后看到门后一把白胡子，念叨说拿回去还可以搓把麻绳，一拉，把我从门后拉出来啦，疼得我哟……”
　　外公摩挲着下巴一副说起来都很疼的样子，徐立珩听得哈哈大笑，笑得直喘气，没想到自己亲妈竟然也有这样的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