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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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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私立医院,设施齐全环境优雅,一看就知道会比一般的公立医院贵很多,不是卢孝广应该去的地方。但卢孝广实在是走不动了,在家把一整个冷冻室的冰都用完以后,他勉强站了起来,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的现钱都带上了,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这家医院。
医生看到他的样子,不用问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卢孝广怀孕七月余,被打成这样,可想而知他的alpha是个什么样的混蛋。虽然医生骂的是顾伟,但听在卢孝广耳中也是一样扎心的,医生越是骂顾伟的不是,也就显得卢孝广越是可怜,医生责备他不知轻重,胎盘早剥是很危险的事,如果再严重一些,孩子就可能因为缺氧而死,他本该是叫了救护车赶紧躺下等着医护人员来把他送医院的,结果还自己一步一步地走着来了,他低下头,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叫救护车吗?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件事,救护车也是要钱的,到时候这笔钱谁出呢?难道还指望顾伟不成。他怎么会不顾孩子死活呢?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呢,医生的责备一句句像针一样扎在卢孝广的心里,他不是一个不负责的爸爸啊,他也有拼着命地去保护孩子,可是他没有办法啊。
检查室里,小护士指挥卢孝广脱了裤子,撩开上衣躺在病床上,医生正在外面消毒,准备给他做检查。卢孝广点点头,但并不动作,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他拥有的是一个多么不堪,多么丑陋,多么令人尴尬的身体,一个没有经历过什么疾苦的年轻小姑娘,她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自己这个难看的躯体呢?他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到那种努力伪装出来的礼貌眼神,所以更加无法接受。他尴尬地对着小护士笑了笑,然后向着遮光帘外面看了看,幸好小护士很聪明地会意,转身出去了。卢孝广这才弯着腰,摩挲着一点一点艰难地脱了自己的裤子,粗糙的丹宁布料摩擦过受伤的膝盖,引得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裤子很脏,沾满了灰尘和血迹,还散发着啤酒的酒味,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把自己的这条脏裤子放在哪里,如果放在别人的病床上,似乎是太不得体了,但如果扔在地下,好像也不对,于是他便将裤子团作一团,抱在了胸前。
等医生戴好了手套,撩开帘子进去的一瞬间,忍不住深深地皱了眉,如果说刚才看着卢孝广那张乱七八糟的脸,虽然也觉得可怜,那么也仅仅是可怜而已,在医院里工作,他什么人情百态没见过,除了可怜,他并没有什么更澎湃的情绪,而直到现在,这个病人半裸地躺在病床上,将他最脆弱的地方都怯怯地暴露出来之后,医生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目不忍视,什么是义愤填膺。
卢孝广浑身上下除了肚子,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瘦得叫人心疼,他的皮肤雪白,但不是那种养尊处优健康的白,而是营养不良,贫血的白,在这惨白的皮囊上,是大团大团的五彩斑斓的淤青,早一些的已退化为黄色、青色,而新打出来的则是深红,乌紫。有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被反复地弄伤,皮肤已经不再有光泽,变成了一片皴裂起皮的的灰白色。
卢孝广慢慢地爬上床,艰难地扭转着身体躺下,眼光一直追随着医生的身影,可又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医生的手,眼神闪躲,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截断了他粼粼眼光中的恐惧。
“你抱着那条裤子做什么?里面有钱啊?放床边吧,没人偷的。”医生的手缓慢而深入地按在他的肚子两侧,看他不禁把裤子抱得更紧了,还闭起眼睛咬紧了牙。
卢孝广疲惫地朝医生笑了笑,眼眶里积蓄着一点点隐约的泪光。“我裤子脏,别弄脏了您的床,就抱着吧。”
医生没说什么,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笑,“怎么?没做过检查吗?”
卢孝广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做过。刚怀上孩子时也去过一次医院,医生给他们列了一个表,是整个孕期要做的各种检查和注意事项,都是刚出医院的门,顾伟就把那张纸塞进垃圾桶了,卢孝广甚至没来得及自己看一眼,他只是大概地知道怀孕时应该去定期体检。
因为他楼下的那家新婚小夫夫也在他之前不久怀上的孩子,卢孝广有时会见到那个alpha一大早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陪着自己的omega去产检。omega大概是因为怀孕而很贪睡,被这么早提溜起来去产检,每次都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自家的alpha,alpha一点不生气,佝偻着高大的身躯,乐呵呵地牵着omega的手,眉梢眼角全是满满的宠溺,他最常回的一句话就是“宝贝儿辛苦了,等今年底我们攒够钱就买车,到时候就不用起这么早赶车了。”
到了年底,院子里真的出现了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小omega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每次alpha总是先把他送到副驾驶座上坐稳,把座椅靠背调低,帮omega系好安全带,然后才小跑着绕道后备箱放东西。omega有时看见卢孝广,看到他也已经挺起的肚子,便会格外亲近地对他招呼道:“你哪天去产检啊?顺道送你一起去吧。”卢孝广总是笑着摇摇头,“不用啦,最近还不去呢。”
其实,他一次也没有去过,顾伟说产检那种东西是有钱人做的,他们可没这些闲钱让医生赚,他说,“生孩子嘛,谁不会生,用不着那样小题大做的,到时候就跟拉屎一样,肚子一痛,一使劲儿就出来了。”顾伟让他不要整天看别人眼红,说那都是娇气的毛病。
检查完肚子,医生绕到他对面,看他两条腿半弯不弯地撑在床边,姿势是十分的害羞加九十分的僵硬,便抓住卢孝广的脚腕,想把他两条腿屈起来,结果一使劲,卢孝广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声尖叫,只把医生都给吓懵了。“你喊什么?”
卢孝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哭道:“我的膝盖弯不了,很痛。”医生这才仔细一看,发现他的左腿膝盖果然是肿得都变形了,不禁又深深地皱了眉。两条腿不张开,医生没办法内检,只能招呼护工从外面搬了一个铁架子进来,把卢孝广的左腿抬高,直直地架在床边,这才顺利地完成了检查。
原本应该要留院观察的,但是卢孝广不愿意,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医生只能开了吊针给他打,又嘱咐他可以下楼去外科看看膝盖上的伤,卢孝广感激地不停道谢,但是他并没有去。坐在输液室里,护士们看不下去,主动提出给他清理一下脸上的血污和伤口,卢孝广看几个护士全围着他,一会儿递纱布一会儿倒酒精,都很小心温柔的样子,他很羞涩地笑了,鼻子一酸,滚烫的泪珠又一连串地落了个不停。
脸上黏腻的血液都被护士用温水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了,额角的伤口也简单地缝了两针,贴上了纱布,痛感慢慢消失了,瑟缩着的一颗心也就慢慢地安定了下来,卢孝广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生命中难得的爱护,这爱护让他舒服得仿佛飘起来了一样,他早已忘记了,人与人之间不仅有伤害,还可以有这样温情的抚慰,同样都是人的一双手啊,不是只可以攥成铁石一般的拳头挥向他,也可以这样柔软包容地治愈他。卢孝广渐渐地卸下了全身的防备,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