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棋》吾梦方惊

2、第 2 章

　　“竟然才十五两？！唉，趁火打劫、救急不救贫倒是什么朝代都不会过时的作法！”
　　一个清瘦而略微矮小的青衣男子从当铺里面踱了出来，嘴里低低的喃喃自语着，将那个本要典当却因价钱太低没有当出去的东西塞进了怀里，慢慢的在雪地里面不辨方向的往前踱着，心里思忖着：上次典当那个耳环的钱买了一身冬衣、饱餐了一顿后早就花光了，今晚该在哪里过呢？唉，又摇头晃脑的叹了一口气，今晚大概得找个破庙窝一个晚上了。

　　“嘎兹兹……”青衣少年一推，破烂的陈年红漆庙门应声而开，还附带了一阵飞扬的尘土。
　　少年用衣袖掩鼻咳了几声，往里面望进去。斑驳落魄的佛像、摇摇晃晃的红木供桌，满地烟尘和碎木头……
　　果然是那种用以免费度夜的小破庙……
　　呃？怎么还多了一样东西？
　　青衣少年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进去，里面多了的那样东西——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也以同样的神情望了出来。

　　瘦削，黄发，皮肤苍白得甚至带着些死人才有的蜡黄。
　　这个时代应该还不会有染发这回事吧？青衣少年的脑子里面清晰的闪出三个字——白、化、病。
　　再定睛一看，只见那个黄发少年脚上蹬着一块大石，一根扁宽的腰带穿过房梁长长的垂下来，冷夜、破庙、 还有这么一大套装备，天，他是要自杀吗？

　　跨入庙门的脚顿了一顿，一瞬间还真在犹豫，在这种饥寒不保、明日去向都没有的惨状下，还要不要管这档子飞来的闲事。
　　走吧，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反正你从来不是那种善良得连看到路边乞丐都哭上两句的童子军！
　　心里面的小恶魔叫嚣着。那只脚犹豫着，不知道是因为下了决心抑或只是因为地心引力，最终还是迈了下去。

　　心思翻腾了好几遍，脸上却维持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迈步踏入庙中。径直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拍了拍，坐下，掏出怀里唯一的一个冷硬馒头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尖叫着逃走，义正言辞的劝阻，冲上来把自己拉下来，各种反应黄发少年都想了一遍应对的方法。
　　可是……那个家伙的反应竟然是——没有反应？
　　黄发少年显然被弄傻了。呆了半晌，莫名的有些恼羞成怒，大嚷起来：“喂喂喂！这个庙是我先占了的，你给我滚出去，两个时辰后再回来！”
　　青衣少年白了他一眼：“上个吊也要两个时辰？你死过一回后都能投胎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上吊也太不专业了吧？上吊是怎么死的？踢了垫脚的凳子椅子之类的东西，双脚够不着地，脖子勒着喘不过气才会死是不？你垫着的是那么大的一块石头，能踢得开？大概也真得用两个时辰才死得了，不过不是勒死，是羞愧而死的。”

　　看到自己怪异的长相没有尖叫，看到自己要上吊竟然还告知方法不对？黄发少年真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人！额上一根血管隐隐的抽动了一下：“我死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不管不管，当然不管。”青衣少年似乎啃馒头啃得正香，敷衍得很明显，“我对那些要死要活的懦弱小屁娃才懒得费精力去管呢！”

　　“哼，懦弱？知道自己终归要死，为了不拖累别人而自我了结，这才叫勇敢！”黄发少年低哼了一声表示蔑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他解释得那么清楚，大概是那个家伙太碍眼了吧。

　　青衣少年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了，两手一摊，总算不再啃他的馒头：“好吧，我改正我的话，应该是，我对那些太奢侈的家伙没有兴趣管。”

　　“奢侈？”这个穿青色衣服的家伙就不能说一句让人听得懂的话？

　　“对，奢侈。”青衣少年脸上流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就算你会死吧，不过人都是终归一死的啊，区别只是你剩下的日子短一些，别人的长一些罢了。这剩下的日子嘛，每天都或许会遇到不同的人，得到不同乐趣和经历，比如说你今天遇到我，一个本来绝不可能遇到的人……”
　　好像忽然有些感伤，顿了一会，又继续接下去说，“又比如说你明天或许会遇到另一个跟你一样长相甚至是绿色头发的家伙，反正，命运就是那么奇妙，你永远不知道你下一刻会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你本来还剩下那么多日子可以期待那些你或许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趣事的发生，可是你现在却硬生生的把命都了结了，那些趣事也跟着全部不要了，你说这不叫浪费叫什么？不叫奢侈叫什么？”

　　黄发少年握着那垂下来的腰带愣在了那里，青衣少年仍维持着一脸的云淡风清，嘴角却一点一点偷偷的勾了起来——快搞定了不是？

　　两个人正各有思量，只听庙门“嘭”的一声被撞了开来，齐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全身黑衣蒙着脸的匪徒闯了进来，“就是他！”为首的一指青衣少年，接着众人直接奔着他就杀了过去！

　　“啊”青衣少年惊叫一声，反应倒是挺快的朝庙堂内处急逃了进去，“天！我来这里才多少天，怎么可能就惹上仇家了？”

　　黄发少年终于第一次勾起嘴角笑了：“趣事？的确，才慢死了那么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有人刚刚还正气凛然骂人懦弱，现在却逃得像只无头苍蝇，或许活着还真的值得。”

　　“死小子！还不救人在看戏吗？”青衣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越来越低，看来情况也很危急了。

　　要去救吗？或者说，自己能救他吗？
　　黄发少年踌躇着，心有余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庙门再次被用力的撞开，本来就已经垂死的红漆门板正式四分五裂。另一个少年冲了进来。高嚷：“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就往黄发少年冲了过去。
　　黄发少年长松了一口气，笑意浮起，耸耸肩，指了指内堂：“弟，先别忙抱我，先去救救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吧。”

　　“你，成薄阳。”略略颤抖的手指移向那个黄发少年，“而你，叫成远日？”

　　面前两个除了肤色发色不同，五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动作一致的点头。
　　后面冲进来救人的懂武的薄阳没有搭腔，只是一味研究意味甚浓的看着眼前陌生的青衣少年，奇怪为什么一向不爱搭理人的大哥竟然会多管闲事要他救了这个家伙一命。
　　而黄发的成远日却交搭着双手，一脸的莫名愉快的嘲笑：“你那么吃惊干什么？没有见过孪生兄弟？”

　　啪，青衣少年很快的把手收回背后，心里暗骂：“死小孩，我手颤你真以为是因为没见过孪生而吃惊？是因为被人追杀的惊吓好不好！”但这原因也太没有气概，暗气在心里没有骂出来，没回嘴，踱过去翻那几个晕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的身子。

　　只听成远日在背后又得意洋洋的宣布：“你，欠我们一条命！”
　　“是啦是啦，多谢大侠的救命之恩！你想要我怎么做牛做马来报答啊？”刚刚还要死要活的小屁孩竟然开始讨起人情来了？青衣少年心中又狠狠的骂了好几句，不过嘴上还是乖乖的道谢，这些基本的礼貌他可还是懂得的。
　　手中也没有停下，把那些黑衣人身上的碎银子一一的全部都搜刮到了自己的荷包里面。嘿嘿，明天终于可以不用睡破庙了。
　　“哐当”一声，一个腰牌从一个黑衣人的腰里面掉了出来。

　　“报答就算了，但从今以后，你要我们一起走！”

　　“什么？”除了说话的远日，屋子里其他的两个人同时吃惊的跳了起来，这算那门子的报恩？
　　哥由于长相异于常人，素来最讨厌和陌生人接触的，今天怎么竟然邀人同行？……薄阳瞪大了眼睛。
　　这个小孩子，不会有断袖之癖，对自己一见钟情了吧？——青衣少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对两个人大惊小怪的反应冷哼了一声，远日不情不愿的解释了下去：“你这个家伙也无处可去才会落魄的蹲在这个破庙过夜吧？反正我们也只有两个人东逛西走而已，你一起搭伙也安全许多。
　　你说人活着，就每天都可能遇着不可思议的事儿，就可能得到从没有想过的新鲜快乐，那么你以后就跟着我们一起过，就让我们一起看看，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样希奇有趣的事儿在前头等着咱们。”

　　青衣少年定定的看了远日好一会儿，这死小孩，虽然讨厌，但毕竟也才十四、五岁，这罕见的病儿让他在这社会里也很不好过吧？
　　半晌，才接话：“知道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追杀我吗？”
　　用脚尖轻踢那个刚刚从黑衣人身上掉出来的牌子，牌子“哐当”翻了个个儿，发出清脆的声响，上面赫然刻着几个大字——锦衣当铺！
　　“我刚刚去了这个当铺典当东西，可是价钱太低没成交，而他们，大概就是专门派出来抢我东西的吧。”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条珠子攒成的链子，粒粒等大，珠子不是圆润却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多面形，月光下竟发射出琉璃般淡黄温暖的光彩！
　　绝代宝物阿！

　　“这么稀奇的东西，怎么还可能当不出去？”薄阳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

　　不过是一般的水晶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青衣少年暗叹一声，道：“那个黑店只出十五两银子，你说我怎么可能答应嘛！大概他们心怀不轨，所以派人来抢了，想干脆连那十五两也省了。”

　　“你这东西怎么来的？”惊叹过后，远日皱了皱眉，“你一个蹲破庙的流浪汉，拿出那么贵重的东西来，若是那些当铺里有人恶意告你偷盗贡品，你说官府怎么会相信这个是你的东西？”

　　“刚才那个当铺的老板也这么吓过我了。”青衣少年扬扬眉，“所以，既然你们也想和我一道闯闯，那么这个东西就另有用途了。”
　　看看两个少年，停下来卖了一下关子，有些诡异的笑了起来：“既然当也当不了好价钱，拍卖又恐人家恶意告密，那么我们干脆拿这所谓的无价之宝——捐个官做好了。”

　　捐官？！”孪生兄弟异口同声的惊叫了起来。

　　“对，知道这世间最有趣的是什么吗？人心！
　　面貌最多的是人心，小肠道子最多的是人心，最黑的是人心，最红的也是人心。
　　而官场恐怕就是最显人心的地方了。我一直听说那里面什么关系啊、利益啊盘根错节的最是适合冒险了。反正我们都是无处可去，无事挂心的人，干脆我们就去那里面大闹一场，看看究竟是怎么个玩法好了！”

　　“这样子听起来就刺激得很！”虽是少年老成，但毕竟是才十四、五岁的孩子，眼睛里都闪出按捺不住的兴奋来。

　　“不过……”青衣少年干咳了两声，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的红晕，伸手一掀头上束发的汗巾，一头青丝散落了下来。容貌，仍是那般的普通，却意外的添了一丝柔媚。
　　“那个……若我是个女子，你们还愿意和我一块去闯这官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