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遗事》沈画檐

2、秘密

　　晚饭过后，辜苏离桌回房，辜父叫住夫人小声地叮嘱道：“夫人，林昇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千万不要告诉苏儿，他若知道一定会闹着要去码头送他的，无论如何，想办法把他留在家里。”

　　“好，我知道了，老爷您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会办妥的。”辜母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辜苏刚走出房门，就被辜母给叫住了。

　　“苏儿，你要出门吗？”辜母问道。

　　“嗯。”辜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林昇今天就要走了，我得去送送他。”

　　“苏儿你还不知道吧？林昇他们的船改时间了，明天才走呢，你明天早上再去送他吧。”辜母说道。

　　“改时间了？不是今天吗？我记得林昇跟我说他们今天出发的啊，难道是我听错了？”辜苏疑惑地说道。

　　辜母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没有听错，他们的确是打算今天早上出发来着，但是你爹听人说他们的船突然出了些问题，船长说明天才能修好，所以他们只得拖到明天才能出发了。”

　　“哦，这样啊。”辜苏点点头。

　　“苏儿，先回屋去吧，待会儿娘过来叫你吃早餐。”辜母温柔地说道。

　　“好。”辜苏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就听话地回屋了。

　　辜母看着儿子进屋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回屋把情况跟丈夫说了一番，辜父听后站到庭院里看了看天空，转过身来对妻子说道：“这会儿，他们想必已经上船了吧。”

　　辜苏自然不知道爹娘的计划，他并没有想到爹娘会骗自己，他还在等着明天早上去给林昇送行，可惜他不会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

　　第三天清晨，辜苏早早地起来，顾不得跟爹娘打招呼就准备出门去码头，然而他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佣人李嫂拦住了。

　　“少爷，老爷和夫人吩咐了，不能让您出门。”李嫂说。

　　“不让我出门？为啥？我今天要去送林昇的，他的船马上就要走了。”辜苏不解。

　　“苏儿！”辜苏还想跟李嫂争辩，突然听到辜母叫了他一声。

　　辜苏回过头，看到辜母正站在他身后，脸色看起来有些严厉，在他的记忆里，娘亲一直是温柔可亲，就连对待下人也是亲切和蔼，他很少见到娘亲发脾气，却不知道为何，今天的她看起来有些奇怪，与往日大为不同。

　　“娘，您为什么不让我出门？林昇的船就快出发了，再晚就来不及了。”辜苏焦急地问辜母。

　　辜母走到辜苏面前，语气强硬地命令道：“苏儿，回屋去！”

　　“娘！”辜苏惊讶地看着娘亲。“不行啊，我得去送林昇！”

　　辜母冷冷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林昇昨天早上就已经走了。”

　　“什么？昨天早上就走了？娘，您骗我？”辜苏瞬间瞠目结舌，他没有想到娘亲竟然会骗他，原来林昇已经走了，可惜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到，当然，他并不希望是最后一面，他比谁都希望林昇衣锦还乡。

　　辜母没有回答，而是对闻声赶来的管家吩咐道：“去，把少爷送回屋里去！”说罢，她就转身走了。

　　管家立即走到辜苏身边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少爷，请回吧！”

　　“娘！”辜苏叫道，可是辜母已经走远了。

　　辜苏无奈，只得怏怏不乐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回到屋里，辜苏愁绪万千，他不停地在房间走来走去，越想越觉得奇怪，这其中必有蹊跷，爹娘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大秘密。可是爹娘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在辜苏的印象中，辜父是一个学识渊博、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光绪年间中过举人，科举制废除后他就绝意仕途，转行做了塾师，不到几年，朝廷颁行新政，各省私塾尽数撤换，新式学堂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办起，他经老友的介绍进入一家中学当教师。随后辛亥革命如一场巨大的龙卷风袭来，清帝退位，朝廷覆灭，民国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很快飘扬到了神州大地上，北方的袁世凯当了大总统，北洋军阀势力掌握了国家政权，南方的孙中山领导着革命党人举起来了反袁的大旗，南北军阀混战不息，中国的混乱局面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辜父十分反感这样的局势，索性辞职回家著书养花，从此不问世事。辜母是北方人，亦是世家小姐，饱读诗书，贤惠淑良，与辜父琴瑟相和，一家人其乐融融。辜家虽然在祖父去世后家道就开始中落，但凭借着父辈留下的财产生计尚且维持得过去，辜苏实在想不通爹娘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世有何独特之处，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照林昇的话说，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除了吟诗作对、写文书画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别的才能了。

　　因为生爹娘的气，辜苏在房里窝了一早上都没有出门，李嫂端来的早餐他一口也没吃，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中午时李嫂过来叫他吃饭，他还是不肯去，李嫂只好端着早餐盘子摇着头走了。辜苏知道娘亲一定会来找他的，果不其然，李嫂才走了没一会儿，辜母就来敲他的房门了。

　　“苏儿！”辜母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听起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辜苏还在赌气，遂没有回应娘亲的呼唤。

　　“苏儿！快出来吃饭吧，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也不迟啊，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娘会心疼的。”辜母近乎哀求地说道。

　　听到娘亲那带着哭声的哀求，辜苏的心立即软了下来，他连忙从桌前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说道：“娘，我不想吃饭。”

　　辜母看到儿子开了门，欣喜地说道：“苏儿，你还在怪娘？”

　　“没有。娘，苏儿怎么会责怪您呢？”辜苏低下头说道。

　　“苏儿，你不怪娘就好，走，我们先去吃饭吧，听话。”辜母说道。

　　“娘，您快去吃吧，我真得没有胃口。”辜苏摇了摇头，这两日以来发生的事情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心里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呢？

　　辜母当然不忍心看着儿子挨饿，无奈之下，她亲自去厨房给辜苏端来了饭菜，并且坐在一旁监督他吃饭。

　　“娘，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跟我爹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辜苏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饭又开始追问辜母。

　　辜母听到儿子的问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给辜苏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道：“苏儿，你在说什么呢？爹娘哪里会有事情瞒着你呢？不要胡思乱想，赶紧吃饭。”

　　“真得没有吗？”辜苏抬头看着辜母。

　　“当然是真得，傻孩子，娘怎么会骗你呢，吃晚饭娘带你去二叔公家，好久不见，他老人家一定特别的想你。”辜母点点头，却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很明显，辜母一直在逃避辜苏的问题，但辜苏还是不肯死心，他继续追问道：“那您为何不许我去送林昇？他这次远行，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他，我想不通您为什么要拦着我。”

　　辜母回答道：“苏儿，爹娘不是不肯让你去送林昇，娘知道你跟林昇情同手足，你舍不得他走，但是，你忘记了你爹不让你去海边的嘱咐了吗？你知道的，你不能去那里。”

　　“娘，我不明白，打我记事起，您和爹就严禁我去海边，连在海滩上玩耍都不行，林昇他们都去海里游泳、打渔、玩耍时，我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读书，我知道您和爹爱我疼我关心我，可是我真得无法理解，我们南方人素来靠海谋生，与海为友，到底有什么事让你们如此恐惧大海？”辜苏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了自己多年以来的困惑，他渴望从娘亲这里得到答案。

　　辜母望着儿子充满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叹着气摇了摇头：“苏儿，你别想这么多，爹娘真得没有事情瞒着你，你要相信爹娘。咱们辜家只是寻常百姓家，哪里会有什么秘密可言呢？我跟你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们不希望你受到半点儿伤害。”

　　辜母的态度很坚决，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告诉辜苏真正的答案，情急之下，辜苏说出了那天下午在庭院里，他听到的爹娘之间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辜母自然没有想到辜苏竟然会听到那些话，她的脸色立马大变，下意识地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看到娘亲的反应，辜苏知道爹娘的确有一个天大的秘密瞒着自己，他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个秘密显然与自己有关。

　　“娘，既然这个秘密与我有关，那我是一定要知道的，我已经长大了，您不能再瞒着我了，求您了，告诉我吧！”辜苏恳求娘亲。

　　辜母的嘴唇动了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行，我不会告诉你的，就算我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我也不会告诉你。”

　　辜苏没想到娘亲竟然会如此坚决，究竟有什么事竟让娘亲如此守口如瓶，他没有放弃，反而越发地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