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结》柳千缪

29、维克多

　　维克多换了一个新住处，是间小型实用的公寓，他钟爱简洁悠闲的风格，房间以浅灰色调为主。站在阳台上可以望到远处的摩天轮，这一点千缪最喜欢，她说窗外对着摩天轮的房子会给人带来好运。有时候她会相信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现在是傍晚时分，天光半明半昧。千缪在客厅里画稿，维克多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根烟，暗蓝色的天幕下是川流不息的车辆，鲜活的人世跃入看风景的人眼里。
　　千缪走出来，看他半张脸隐入晦暗，一点红光于他唇边游移，这漫不经心的姿态却有着迷人的味道，与他忧郁的气质相融合，更多了几分落拓的温存。
　　“给我一根烟？”千缪打破沉默。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说话也渐渐肆无忌惮起来。
　　“你还会抽烟？”维克多微笑着看她，略带一丝包容的怀疑。
　　“给我一根你不就知道了？”
　　“那你吸一口，”他把自己手里的烟递给她。
　　她接过来，手势动作都很生疏，莽撞地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又仓促地吐出一团烟雾。
　　没有想象中的呛人和不适，这反倒让她疑惑，她以前从没沾过烟，吸入二手烟时总觉得近乎窒息一般。
　　她把烟还给他。
　　“别学这个，千万别学。”
　　“为什么？”
　　“对身体不好。”
　　“那你还抽？”
　　维克多被呛了一下，失笑：“那是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啊。”
　　千缪不置可否地，走进卧室。
　　维克多抽完烟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千缪坐在床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他说：“吸了你一口烟，我到现在嗓子还疼。”
　　“那你还抽烟？”
　　“你要不抽烟我就不会学你了。”
　　“……”
　　维克多转身出去，回来的时候端了一杯水给她。
　　千缪喝了一口，十分甘甜可口，润过烟熏的嗓子舒服了许多：“加了蜂蜜，好喝。”等她喝完了，维克多俯身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吻她甜润的双唇，蜂蜜的清香在唇齿间肆虐。
　　当他开始解她衬衫上的纽扣时，她忍不住微微一颤。他感觉到了，温柔地拥紧她，轻声说：“别怕。”
　　“这是不是也像吸烟一样，过了第一次以后就会上瘾？”
　　维克多在她肩颈处低声笑：“是的，不过这不是坏事。”
　　“这是坏的，是原罪，”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醒来时房间里光线空濛迷暗，是凌晨五六点钟的样子。千缪身上酸乏难当，她侧首看向身边，维克多不在。终是躺不住，千缪穿好衣服，披上一件外套走上阳台。天地都笼罩在暗蓝灰的色调里，路灯的光还在亮着，像一盏盏柿灯漂浮在暗蓝色的画布上，远处传来最早一班公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但这无损这幅世俗画卷的静谧。夜与昼的过渡，就像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虚幻的门。
　　房门轻轻开启，维克多走了进来，从背后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他刚刚冲完澡，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他轻吻她的耳垂，对她说外面太冷，然后不等她回答就轻而易举地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极致的欢愉如潮水将千缪覆盖，她的头发被汗濡湿，细细喘息着靠在维克多胸上。
　　“你喜欢我吗？”她问。
　　“我喜欢你，”维克多笑着抱住她。
　　他回答得自然又笃定，千缪也毫不怀疑。
　　然而喜欢远比爱要简单，她沉默着，毕竟还是没有问你爱我吗。似乎这个问题会显得她很愚蠢。

　　从小到大，千缪收获了无数乖巧懂事这样的评价。大人们说她文静，同学们说她看起来就很乖巧。她就是这样，天生一张柔润无害的脸容，又常常是不言不语、默默无闻的品性，人们便当她是最为纯良的食草动物。然而没有人知道，少年时的她厌烦极了这样的评价，她厌倦的不是词汇本身，而是厌倦人们用自以为是的看法简简单单就概括了她这个人。事实上她又岂是真的温顺淡泊？她很清楚她血液里流淌着叛逆、野性的因素，很多人都当她是安分的，怯懦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疯狂的。每当黑暗来临，那些阴暗的、潮湿的情绪就在她身上肆意蔓延。她痛恨命运对她的搓扁揉圆，她找寻着一切机会予以报复，疼痛在所难免，悲伤亦无处不在。身处此时此景的她终究不明白这所谓的挣扎中又隐盖着多少可笑和荒唐。

　　维克多不喜欢米拉，但不会干涉千缪的兼职。其实在某一方面他还是认可米拉的，他曾对千缪说米拉个性很强，在她身边可以确实可以学到一些东西，并且他现在确信米拉不会伤害千缪。维克多说话处事从来都是这样，冷静而又克制，对千缪也不例外。
　　倒是米拉着实失望了一段时间，挑空闲把千缪约出来喝酒长谈。
　　“说实话，一开始知道你们在一起时我并不怎么难受，”米拉垂下眼睑把玩着酒杯，“我觉得你只是为了报复丹尼尔或者是为了避开我。这很正常，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多交几个男朋友也不是坏事，我可以等。”米拉是情场高手，说出这番话纯粹是拿自己在比较。
　　“但是近来我发现，你看他的眼神真的是不一样了，”米拉低声说，落寞地伸指弹了弹酒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也让她做的落拓又帅气。她的双颊绯红，应是有些醉了。
　　喜欢维克多吗？千缪自己也困惑。
　　一开始在一起的原因大概真如米拉所说，有着阴暗的，不足为人告知的部分。然而日益亲近之后面对那张高贵得像王子一样的脸孔，冰蓝通透的眼瞳，她很难说自己没有怦然心动的时刻。时间像是文火慢慢熬着情动的巧克力，看似坚硬的巧克力块融融化开，用勺子搅一搅，空气里泛出丝丝甜味。
　　千缪忽然想起一个午后，普普通通的午后，真要说出点什么，无非是那天天气格外好，阳光浓稠得像是奶油一样流淌在房间角落，窗帘无声轻拂。维克多抱着电脑坐在地毯上写论文，他的专业是金融，离开丹尼尔后平日里兼职做跆拳道馆的武术教练。
　　千缪坐在他旁边，以他为原型画漫画人物。看他随性散漫地盘膝而坐，蓬松微卷的金发落下来几乎要挡住眼睛，像极了金色毛发的专注又漂亮的巨型犬。
　　坐着坐着维克多忽然靠过来头枕在她腿上，千缪把画稿稍微修改一下，再抬眸时他已经睡着了。她小心而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柔软的触感和想象中一模一样，像极了毛发松软的巨型犬。

　　维克多给千缪的体验新奇而又捉摸不透，他若即若离，时而忧郁，时而充满令人沉迷的邪气。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就像雪山上的寒冰，被璀璨的阳光一照便光彩夺目，令人难以抵抗的阳光折射进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他看人的时候格外专注，千缪的影子倒映在冰蓝色的瞳孔上。他温吞地闭上眼，她就被装进了他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