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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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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河卷番外一·一道圣谕引发的故事
康熙从来没想过,胤禩会这般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的好意。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派去传谕的小太监前来回禀,说八阿哥如今正跪在乾清宫门外,言称儿臣叩谢皇父垂爱,“不敢”二字,他承受不起,求皇父收回此谕。
小太监的话说得委婉,可再委婉,也是拒绝。
康熙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愈发不好看了。
承受不起?
他微微眯了眯眼,斜睨着御阶下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小太监,良晌才淡淡轻哼了声:“你是怎生同八阿哥讲的?”
“奴、奴才,是,完全照着万岁爷,您的意思,同贝勒爷说的……”
小太监闻言,眨眼便明白了康熙的意思,后背霎时就被冷汗浸得通透,忙不迭伏倒叩头,结结巴巴地将传给胤禩的话又原原本本复述了遍。
“奴、奴才告诉贝勒爷说,皇上体恤贝勒爷大病初愈,特地遣了奴才来问询,不知贝勒爷可有何想要啖食的,皇上说了,宫中虽是无物不有,却不知于贝勒爷是否相宜,故不敢贸然赐赠。贝勒爷思食何物,只管告知奴才,奴才定原话奏于皇上。”
小太监边说边偷偷打量康熙的神色,见对方半眯着眼不说话,手指微屈轻轻敲打着御案,嗒嗒的声响如同重锤,一下一下重重敲在他心上。他忍不住冷汗直冒,只一瞬便又汗透重衣。
足足过了近十息的功夫,敲打御案的声响才停下来。
康熙仍是半眯着眼斜睨他:“你是真这么说的?不会故意骗朕吧?”
倘若对方真是这么转述的,那就只是重复了他的原话。
小太监闻言一抖,又忙不迭磕头:“奴才不敢!奴才说的都是实话!皇、皇上若信不过奴才,就、就请贝勒爷进来,一问便知!奴才、奴才就是万死,也不敢欺君的呀!”
康熙没作声,只阴沉沉地看着他,良晌才缓下几分面色,冷声哼道:“谅你也不敢。”
只是,如此一来,问题就出在胤禩身上了。
莫不是老八疑心朕在故意试探他?
康熙忍不住狠狠皱了皱眉:这个孽障!朕可是他亲阿玛!竟然怀疑到朕头上来了!亏朕还怕他大病初愈身子虚,想着弄点好的给他补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儿肺,白瞎了朕的苦心!
康熙气得不轻,转眼瞧见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猛地想起什么,又冷声问道:“你方才说八阿哥在哪儿?”
小太监被康熙吓得够呛,不禁又抖了抖:“回、回万岁爷话,八贝勒,还、还在乾清宫外头,跪着呢……”
康熙闻言一怔,眼皮子猛然跳了跳,心头怒气上涌,甩手就将茶盏狠狠砸到了地上:“他还真是病好了!跪乾清宫外头……他这是生怕旁人看不见么?!”
康熙气得发晕,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幸亏魏珠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搀住,扶他坐回龙椅,小心翼翼地给他顺气。
“成何体统?!”
“这成何体统?!”
康熙气白了脸,狠狠喘息数口气都没舒缓过来,耳听得魏珠一遍一遍地叨念“万岁爷息怒,保重龙体”、“八阿哥此举非是诚心,只怕因病势未愈,才犯了糊涂”,他又复重重将手边的青铜镇纸狠狠砸到了御阶前的地面上,咬牙切齿道:“传朕口谕!”
“八阿哥胤禩往往多疑,每用心于无用之地。朕因伊病初起,遣人传谕云:尔想何食物,可奏朕知。朕此处无物不有,但不知于尔相宜否,故不敢送去。伊反以朕上谕内‘不敢’二字怀疑,奏称承受不起,来门上跪求,于无事中故生事端,众人观之,成何体统?!”
他狠狠深呼吸两口,冷冷瞪视着还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去传话!”
“告诉那个混账,哪儿来的就给朕哪儿滚回去!”
“别跪那儿给朕丢人现眼!”
“病没好利索就老老实实回去养着!”
“再动不动给朕犯糊涂,朕就圈了他!”
康熙着实被气得不轻,手抖腿抖身子也抖,直到小太监战战兢兢回来禀报说八阿哥已经被劝走,他才终于平复下怒气,就着魏珠的服侍饮了茶,斜歪到软榻上歇息,神色倦怠,隐隐带了几分怅然失落。
纵是胤禩这遭多疑的举动惹了他不喜,可他先前着人传谕,就当真没有一点试探的心思么?
如果胤禩受了这道旨,等到日后他回味过来,又会如何对待胤禩?
其实,与其说是胤禩多疑,倒不如说是他从来都没放下过对胤禩的猜忌。
猜忌,打压,然后再猜忌,再打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任谁都会被逼得不得不谨慎多疑起来吧?
康熙暗暗摇了摇头,胤禩敏感至此,恐怕也是被他这些日子以来动辄得咎的申饬打压折腾怕了……
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过就是害怕自己会再因着一个字一个词便又将“妄蓄大志、营私结党”的罪名扣到他身上。
康熙忍不住苦笑。
他不喜欢老八是实情,对老八猜忌疑心、拼了命地打压也是实情,可是说到底,老八也是他的亲生儿子,生病了他也会心疼,病好了他也会想方设法地给对方补身子养精神。
皇父皇父,是皇,也是父啊。
康熙越想越觉得不得劲儿,他心里明明也是担忧和关心胤禩的,怎么一转眼就又责骂上了呢?
对方才刚刚从鬼门关里捡回条命来,还正是身虚体弱的时候啊……
康熙又忍不住叹气,良晌,坐起身来招了招手,要魏珠靠近前来。
“你陪着朕,去八阿哥府上走一趟吧。”
……
康熙进府的时候,胤禩还迷迷糊糊地躺在榻上休息。
他本是重病初愈,身子尚未完全好利落,如今一大清早儿在乾清宫外头跪了半个多时辰,刚回府上就又昏倒过去,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幽幽转醒,神智尚且有些昏沉之时,却猛地听闻康熙已然入府。
胤禩不由愣了愣,赶忙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准备接驾。
只是,尚未待他穿戴齐整,康熙就到了。
胤禩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儿臣给皇父请安。不知皇父驾临,儿臣失礼,望皇父恕罪。”
康熙没应声,怔怔地看着眼前只着了件内衫长袍的儿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便是在自家府邸,如此衣衫不整之态,又成何体统?!”
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本是他枉顾礼法规矩,硬生生闯了儿子卧房的。
康熙不禁尴尬,紧紧锁起了眉梢。
胤禩本就摸不准康熙的来意,听得对方的斥责,心中不由一紧,赶忙伏倒朝康熙磕头请罪:“是儿臣失仪,请皇父降罪。”
是降罪,不是恕罪。
康熙听着,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大舒坦。
朕只是看不过眼数落两句,怎么就变成兴师问罪了?
康熙暗暗皱眉,半眯着眼盯着低眉敛目跪伏在地上的胤禩,许久都没应声叫起。
康熙不说话,胤禩也不敢作声,只低着头规规矩矩在地上跪着。
初春的时节,天气尚且寒凉,他大病初愈,正是受不得寒的时候,屋子里纵然烧了地龙,地面上却也不甚和暖,跪得久了,凉意渐渐顺着腿脚开始往四肢百骸渗透。
胤禩的脸面不由有些泛白,下意识地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偷眼去看康熙。
康熙坐在屏风后的太师椅上,神情冷肃,看不出分毫情绪。似是察觉到胤禩的动作,他又复皱了皱眉,片晌,才放缓面色轻声叫起。
“罢了,下不为例。”
明明此来是为了探望关心儿子的,哪知才刚进府就又把人给折腾了一遭。
他先前责骂胤禩往往多疑、于无事中故生事端,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康熙暗暗叹气,眼瞅着胤禩脸色苍白,身子也单薄得厉害,不由有些心疼,招招手示意魏珠将胤禩扶回榻上躺下。
“既然身子骨还没好利落,那就好生在家养着,朕停了你的差,只管专心休养便是。”
“朕既有心与你赐赏些滋补之物,却不知是否相宜。”
“你若是有何想要吃食的,只管与朕明说,朕吩咐他们做了与你送来。”
康熙道,看胤禩闻言一愣,又挣扎着想要起身,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上前两步走到榻旁,伸手将人拦住。
“朕方才说了,身子骨没好利落就好好躺着养病,你又瞎折腾什么?”
胤禩闻言顿了顿,下意识地微抿唇角,低头避开康熙的视线,垂眼道:“儿臣谢皇父垂爱。”
他声音温软,浅浅地带了几分低哑,听着真是乖顺熨帖得不得了。
康熙不由心头一软,连带着眉目间都带上了几分少有的温和慈爱。他伸手拉起胤禩身边的被褥仔细与他盖上,想了想,又温言道:“朕记得,你的长子也该到进学的年纪了吧?”
胤禩一怔,片晌,低敛着眉目轻声应了句是。
“既然如此,那等过些时日,就让他入宫进学吧。”
这是康熙琢磨了一路琢磨出来的。
胤禩子嗣单薄,至今也没有嫡子,膝下仅有的一子一女都是庶出,听说胤禩平日里对那个儿子宝贝得很,自己让其入宫伴驾、与众多王子皇孙共同读书习武,也算是对胤禩最好的安抚和补偿了吧?
胤禩没说话,垂眼看着康熙盖到他身上的被褥,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应道:“儿臣代弘旺谢皇父圣恩。”
他虽然摸不透康熙此举的意思,但儿子能进宫读书也是莫大的幸事。
康熙想的没错,他对弘旺,是真的疼到骨子里了。
康熙听他应下,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神情也变得愉悦起来,眼看着胤禩大病初愈,身子虚弱又憔悴,终究没再吝啬自己的关切,仔仔细细地叮嘱了胤禩一番,大到寻医问药,小到饭食起居,事无巨细,完全一副拳拳关爱之意。
直到午时将过,康熙才终于起驾回宫。
一个月后,康熙降旨,着八阿哥长子弘旺,于康熙五十六年三月初七日起入宫读书,伴驾行走。
【番外一·END】
作者有话要说: 注:“(康熙五十六年正月)甲申。……上因皇八子允禩病愈、遣人传谕曰、尔疾初愈、思食何物、可奏朕知。朕此处无物不有、但不知于尔相宜否、故不敢送去。允禩至门上跪求、奏称谕上□日内、不敢二字、承受不起。上怅然、谕诸皇子曰、允禩往往多疑、每用心于无用之地。朕因伊病初起、遣人传谕云、尔想何食物、可奏朕知、朕此处无物不有、但不知于尔相宜否、故不敢送去。伊反以朕上□日内不敢二字怀疑、奏称承受不起、来门上跪求。于无事中、故生事端。众人观之、成何体统。”——摘自《大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之二百七十一》。
嗯,这篇番外算是解释了一下正文里弘小旺能入宫读书的原因^_^下一篇番外二是四爷和八爷的小甜饼,《论有一个疑心病没得治了的皇父该怎么办》,老爷子你连亲儿子的醋都要吃是不是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