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仙》梅影临窗

6、第二节

　　“我无事，你一切安心。”

　　我自然明白那话是个什么用意，淡淡的扯出个笑意“我有分寸，阿惬好生养伤才是正经。”

　　我一向喜欢日日懒在树下，嗅着桃花洒落满身的香气，任桃花撒在我的鬘发上，我的衣间身间，阿元也很喜欢，还因这个，连她寝殿的名字都换了。那时我便喜欢煮一壶茶来，睡睡醒醒，无人的时候睹着凡间阿惬的现状，日日重复亦不厌倦。再有便是些繁复的事情，比如修习仙术，比如去赶哪位仙家的什么什么宴席，这几年为了阿元，我也尽力缓和与各仙家的关系，他们，也不再避我如瘟疫。

　　“母妃。”阿元早已迎了出来，对我浅浅福身后便牵着我走进去，“怎么样，见到陛下了吗？”

　　我点点头“自然见到了，今日一番话倒是点醒了我，我是个外来的，还走了这几年，如今回来，身份会遭疑不说，还要疑我有无糟践他们皇家的清白，阿元，你说我这次回来，真的值么？”

　　她轻笑道“值不值得只有母妃清楚，我陪母妃到这府中，只觉府中人人都敬你无比，可这敬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只有母妃自己清楚，父王对母妃，真的是真心的？”

　　“阿元。”

　　这声音有如惊雷一般，我与阿元都匆匆站了起来，我以仙音给她传话“一切小心，方才的话，也不知他听了多少。”

　　阿元瞬间换了脸色，软糯糯的声音喊了出来“父王。”

　　阿惬笑着向前走几步，一下揽住她“阿元。”

　　阿元一皱眉“父王，阿元刚才说错话了吗？阿元与娘亲在三蜀竹林时，遇到过很多伯伯，也看到过许多夫妻，琴瑟和鸣，可娘亲一日都看不到父王，更遑论琴瑟和鸣呢？”

　　阿惬一笑，握住她的手“你没有说错，但是我与你娘亲，本就不能如平常夫妻那般。阿元，让侍女带你去玩吧。”她由侍女牵着离开了，我淡淡一笑“她这样的个性，都是我惯坏了。”

　　“三蜀竹林是何地？”

　　“那是我隐居的地方，正如它的名字一样，那里的竹子青翠繁盛，且长了足足十里有余，远远看去一片绿色，就如百年前的蜀都一样的盛况，因此才得名。”

　　“你隐居时，都是如何生活的？”

　　“三蜀竹林旁，有个林雾苑，里面都是来来往往的文人，常日都会属文写诗，亦会有些富家公子买些字画回去，我命好，外居的这些年，一直都有人看重我的字画，因此也就过的下来了。再加上为我医病的，是位资深的医者，还是我相处好的朋友，日子窘迫时，她也会帮我些。”

　　“你方才实不该那样莽撞的。”

　　我从容一笑“所幸我们都安好，而若是没有我铤而走险，哪里有我们的相安无事呢？”

　　阿惬无奈笑笑“真是宠坏了你。”

　　我自然转而对他说“那还望阿惬今后继续不悔改这个大错才是。”

　　“这个月会有一次家宴，我本想携你出席，因你身份相当，又是父皇母后欣赏亲封的郡主，可看来父皇疑虑未消，我还是带着正妃去了。”

　　我听了这话，心中没有不舒服，只是颔首“本不应一个侧妃做的事，我做了反倒显得不合规矩，天家不比寻常人家，心思多一些，妒忌这起子糟事自然多了，你不必担忧我的想法，我与阿元，会在这里好生安身立命。”

　　他点点头，回了寝殿，我与阿元坐下来，想她在天宫里仪态端庄，在这里却只顾着自己心性单纯便是了，瞧她正拿着凡间的一本诗集在看，我只好劝道“你可才五岁，便能看懂诗集了？”

　　“凡间的东西果然与我仙家的不同，母妃后来也在天上写过两首诗，那时我便对这人间的文字有了兴趣，后来便托清珃舅舅去替我寻的，如今看到这个，一如看到了故交一般。”

　　“不过，母妃既已马上就要修炼到天神那个级别，怎会在此时这个大好机会里到这仙气甚弱的凡间来呢？”

　　“我本在历经人生六苦后，因参透众多仙品才连连高升，回天上时便已比我母妃高一个等级了，在天上便是虚度了，才不过升了一个半的品阶，这数百年光阴还不及我在这里几个月，纵是仙气充盈，我也没有修道的心。”

　　“母妃品阶这么高，如何不上报，只怕天神知道了，会嘉奖母妃，在公主名号上再予加封，说不定能与九绫平起平坐了。”她说的是我大姐，我大姐不喜她做的十分明显，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十足的不耐，因而她也只表面恭敬，称一声姨母，背地里直呼其名，我也不怪。

　　“因为不介意的事情，随他们就是，免了许多麻烦，我也省心。”远处飞来一一团桃花，我知是守在人仙楼那里的两位侍女递来的消息，上面载着“殿下，我等在东郊发现一千年狐妖，已修炼多年，吸食百姓精血，害人无数，我们只无法匹敌。”

　　我知晓成妖易，成仙难。更何况这些做我天家侍女的，本是些多苦难的凡人，有些慧根的，由几位星君参谋了，自会将她们带到天上来，教习法术，让她们做些侍候人的小事。有些要强的便如我那两位属下，经个百年修炼有了个仙的品阶，自可以跟着个主子做事，更清闲一些，她们两人原是修炼不足百年派下来的，因是我那些兄弟姐妹瞧不起凡人，就塞给我做使唤了，她们到我这里的一百多年间，为我做了不少事情，修为精进，我甚喜欢。

　　拿了名帖，我与阿元说，“我要去东郊除妖，你留在这里，若有急事传信给我。”她点头示意我，我片刻不敢误，一个驾云去了东郊。

　　东郊。

　　各处都是乌烟瘴气，弥漫着鲜血的腥气，百姓的尸体遍布荒野，我收束了仙气，将地上枯叶翻起，掩在他们的身上，权当对死者的敬意。因是这本是仙家之事，我早掩了一面轻纱，鬘发低低束着，从容执着我那面扇子走着。觉着妖气渐渐逼紧，我周身光晕一闪，便有一只毛皮雪白的小狐狸被我击到一旁。她这模样实是讨人喜欢，若非是化为人形，为非作歹，我当真将她捡回去，当个宠儿也好。

　　“看来在人间的不只是那两个废物。”她话落化作一个窈窕女子，青春妙龄，明艳如昭，声音柔若春风，媚若雁娇，这几分态度我也是没有的，她们这辈狐果然承袭了一辈一辈的传统，不仅容貌上如此，就连法术上的东西，是我仙家研究了破解许久的难攻之事。听说我父神尚在壮年时，遇见过一位狐仙，因她已是修行为仙，父神后来还娶了她，如今就供在我天上，是我的一位庶母—巧旭娘娘。

　　“废物？”我轻蔑一笑“别人再也怎么废物，也都是多少年付诸时间努力的正当修习，你这算什么？吸食人的精气为自己，就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良心？你们这些仙神，与地上的这些凡人，便有良心了吗？”她的话语如此安宁，之间不带有任何质疑的味道，我却从中以女人的直觉，听出了悲伤的味道——她受过伤。

　　“今日我本是来除你的，废话少说，既然你已有了这么多凡人的精血，想必功力亦是大增，如此，你便来吧。”

　　她仍是那样的模样，从怀中取出一条长鞭，仔细摩挲后，向我腾身飞来。

　　只是我不曾想到，她的那条长鞭上，以金色的丝线，绣了一个惬字。

　　我忽然怔住，直到那鞭及我面前一寸，我一个翻身，向后连退数步。偶然偶然，定是巧合。

　　“听说你在人间的夫君，是温惬殿下，真是巧呢，他我也是识得的，若我告诉她，你其实并非凡人，你猜，就算有一日他知你是神仙，还会与你在一起么？”

　　我安静一笑“我不知道他会如何，可我觉得，他至少不会同你这个妖孽一处。”

　　“殿下。”我方要出招，只听雁行一喊，只得罢手。“天神有旨，请柒公主殿下活捉此妖，交与巧娘娘手中。”

　　我冷笑两声“活捉这个妖孽？父神想的开，我可想不开，如此一身血孽之人，留她半刻我九柒都瞧不下去。”我以双手一合十，打出一个金结来，这是可以扣死此等妖孽的金锁，却没想她比我早一步动手，只朝我稍寻而去。一道黑光击中我的天灵穴，那是仙人最为宝贵的地方，一切仙力的储蓄地。我即刻吐出一口鲜血，雁行急去扶我，我当时已经浑身无力。“你学过仙法。”

　　“我是天上巧娘娘表姐家的二女儿，你们的那些仙术仙法，不巧，我都有涉猎。”

　　我神识中察觉到阿元在唤我回去，今日又无法速战速决，只好做罢说道“今日便饶你一命，不过来日我若不用仙术来对付你，倒想看你又要如何？”

　　我纵然百般难受却要硬撑回去，擦了嘴角的一抹血，一个回身施仙法离开，头中剧痛不已，回路时又吐了几口血，看到阿元时她对我说“我施了仙法，说你在休息，正妃要见母妃。”

　　“不过，母妃受伤了？”

　　“小伤而已，不必担忧。”我笑笑，手里施一个修复仙法，勉强顶了一口气，施了些胭脂水粉，看着红润些了，才去面见了正妃尹密淑。

　　她见了我，只是叫人将我扶起，说“好久未见循妹妹了，今日我将妹妹找来，一是例行父皇母后之令，二是同妹妹好生叙话。”

　　“陛下与皇后娘娘有何事要正妃娘娘垂询，不如直言。”我掩面咳了几声，还有些血丝未去，我只好攥紧了手。

　　“妹妹仍旧身子不好？”

　　“是，多年以来的老毛病，劳娘娘挂心。”

　　“你年纪尚轻，也只为殿下诞育了一个麟儿，应当好生养着，也给殿下生一个男孩才是。”

　　我只好继续低眉顺眼“是，许循明白。”她终放了我回去，我回去时阿元守在门口，牵了我的手说道“看来你伤的不轻，天灵穴处还受了重击。”

　　“不过此穴只有我天家的人才知晓，母妃你是如何伤的？”

　　“遇见的是个狐妖，她是巧妃的表亲，早年上过九华宫，学过些仙法，还有，父神命我活捉她回去。”

　　“如此为难母妃么？天神难免太不通人情，我愿意助母妃一臂之力。”

　　“你可老实的给我在府里待着，我知道你在天上叱咤风云，盛极一时，可你如今尚是个幼童，切勿穿了帮。”

　　“母妃，待捕了这孽障，母妃也需携儿臣回天上复命，到时我们一消失，又应当如何解释，母妃可曾想过？”

　　“我并未想过这些，因是抓住她都是太难的事，我还未琢磨出办法，以后的事，现在想未必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