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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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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嬷嬷吩咐我和慈禧轮流守着如鸾,慈禧是白日、我是夜里。
好几夜不得安息,黑眼圈迅速浮现。
袭人想换我休息,被王嬷嬷厉声顶回去,再不好多说。因为如鸾病了。
‘玑玉堂’的弟子正好派上用场。
这时间沈骊已不在庄里,王嬷嬷异常笃定是毒,镇日沉着脸检查汤水食物。她用银针试过每样东西,好几次想提醒,不是所有毒都可以靠银识别。
如鸾非常嗜睡,醒着时却十分镇静。
“轻些,轻些!”
吩咐袭人将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搬到床边,箱子只让袭人一个人搬,谁都不许插手,如鸾靠在床上一直盯着。
“好了,你们先出去,没我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默默退出门,我打个呵欠。这病来得蹊跷,和慈禧仔细看过,不像中毒,只是发低烧,犯困,吃什么吐什么。
走到慈禧身边拍拍她肩:“我去煎药,你休息会儿。”
慈禧轻轻点头。
袭人跟着来到厨房。“小姐……我来吧。”
“不用,你也去休息吧。”
小心揭开瓦盖,蒸汽扑面,手里丢进两颗穿心莲。
她并没离开,端端站在我身后。
“出去。”忽然沉下脸。她退后,讪讪地关上门。
用手抹脸,靠着墙重重吐口气。
真讨厌这样,莫名其妙心烦,莫名其妙发火。那一日沈骊离开,瞧见他和如鸾一副惜惜不舍,万般叮嘱的情景,也是忽然恼怒。
是你,是你杀了我娘。一遍遍地梦见他命人将娘的头砍下,一遍遍地哭喊着,梦见自己将刀插进他的胸膛。醒来却是泪湿枕畔,心口阵阵的跳。
捏捏眉心,自从到这里,几乎每晚都是噩梦。
直觉沈骊这个人,对我来说是个灾难。
自从遇见他,我的人生变得一团糟,娘死了,被迫离开桑府,现在还当起丫鬟。
还有,只要靠近他,便难以控制自己,越来越害怕。
绕到屋后准备洗洗手,慈禧在里面沐浴,门居然没关严。…这丫头,竟然如此大大咧咧。我随便瞄了一眼,疑心眼花,凑近再细看,被震撼了。
看脸,是她,…看胸,平的。人几乎贴在门上。她一点警觉性没有,正好站起身,跨出木桶拿衣服。目光随之下移,眼睛直了。
“啊~!”
慈禧闻声跌回木桶,抓住毛巾遮胸,脸色煞白地瞪我。“你…你嚷什么嚷?”
“啊啊啊~~”我控制不住嘴巴,破音了:“你你是男男男的!?”
“是啊。”
愣愣地张着嘴。
慈禧抓着毛巾开始擦头。“谁告诉你我是女的?”
“……”
他朝我摆手:“关上门,我穿衣服。”
失魂落魄地转身。
慈禧是男的,是男的,居然是男的。天哪,她是男的。
居然现在才知道!
梳盘髻、穿衫裙,外罩一件对襟的长袖小褙子,褙子的领口和前襟,还绣上漂亮的花边。耳垂上再戴一对青玉耳环。
如今再看慈禧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别扭,他也被我盯得不自在。
“你是男孩。”我喃喃。
“这是任务,师父说的。”
我不知说什么好,将手里的草药塞给他:“去煎药。”
如鸾白着脸,舒坦地睡着,王嬷嬷和袭人候在一旁。我晃出门,在院子里晃晃,到厨房晃晃,然后蹲下开始发呆。
左手托腮,又换成右手。叹口气,起身拍拍裙角。
不是我不明白,只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
再绕回如鸾的屋,愕然发现屋里多了几个人。
一个青色身影回头,又无甚表情地转开视线。
‘昌覃’两个字哽在嘴边没出口。
既然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袭人悄悄走近说:“他们是少爷派来保护二小姐的人。”
此刻如鸾醒着,冲我点点头又继续和昌覃说话,王嬷嬷对他们也客客气气的。
昌覃说:“公子吩咐我们保护好您,他不在时,一切听小姐安排。”
“哪有那么娇贵,小病而已,让你们费心了。”如鸾嘴上客气,脸上的笑意憋也憋不住。
“小姐安心养病,公子会尽快赶回来。”
“不用那么麻烦,小病而已…”说着抿唇甜甜一笑。
瞧那精神头,病似好了一半。
真不明白,沈骊有什么好的。
这时慈禧端药进来,瞧见昌覃滞了半秒,除了我恐怕谁也没发现。他将药递给袭人,然后不动声色地退下。
“小姐,属下们不打搅您休息了。”昌覃缓缓说。
他们出去没多久,我也告退。
径直走到无人处,他果然现身。
“这里很危险,谁让你们来的?”
我一乐:“师父要是不许,怎么出得了谷?”
“几个人?”
“就我们两个。”
眉头微微拢起,昌覃沉吟道:“你没有武功,恐怕不能留下。”不等我回答又说:“我会和师父报告,请他换一个人来。”
“我会用毒,可以自保的。”
他摇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顿了顿:“算了,你先离开,事后我向师父解释。”
“那么急?”
“拖不得,桑如鸾身边尤其凶险。”
我想问为什么,他却没有闲情和我唠叨,只吩咐一声,人就“嗖”的消失了。
边走边琢磨,是不是听昌覃的话,如果这里真那么危险,要不要告诉袭人,如鸾是我堂妹,要提醒她小心吗。
回屋收拾东西。带上钱,两件衣服,药丸和书,其他也没有了。
坐在床边发呆,是要夜里偷溜吗,应该是了。现在日头正白花花地亮着。
慈禧进来,反身阖上门。
“见过师兄了?”
我点头。
“他怎么说?”
“他让我先离开这里,不安全。”
慈禧皱眉不说话。
“你走不走?”
“你走吧,师父要我保护桑小姐。”
我只好闭嘴。
我想走,我知道,不光为了安全。
唉,这次得告诉袭人。
“离开山庄?!”
怔怔瞧着我,然后笑起来,“小姐!袭人自然是跟着你。”
“可是我照顾不了你。”
依然笑着,“袭人能吃苦!不用照顾。”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
等她把东西收拾妥,藏在我床下。
“袭人,如鸾她……”
“二小姐也是可怜人。”
轻叹一声:“小姐你知道吗,当年如钰小姐是被毒死的。”
“什么!?”
“毒掺在糕点里,经二小姐的手喂给三小姐。”声音平平地陈述:“还找了道士慌称三夫人被妖怪覆身,硬把如钰小姐的死推到三夫人身上,害得三夫人身怀六甲被老爷赶出府。”
这位三夫人是昌覃装的,出府之后便带我回无门了。
“还记得二小姐事后大病一场吗,三小姐死得可怜,二小姐也可怜,病好后将近半年疯癫着,如今少爷护着才稍有气色。”
“袭人。”我轻声说:“少爷是不是姓沈?”
“是啊,你忘了?少爷曾在桑府见过,是老爷的朋友。”
“少爷是有大本事的,从徽州一路到这里,袭人算是见识了,江湖上刀光剑影叫板暗算的招数,让人胆战心惊,二小姐窝这儿半年,再不敢嚷着出去。”
“有人追击你们?”
“恩,就在你们来之前还有小贼摸进山庄呢!不过都被收拾了,少爷的厉害,仙人下凡似的。”
“你们得罪了什么人?”
袭人茫然摇头。我笑了,这场逃亡岂非莫名其妙。
“为什么管他叫‘少爷’?”
“二小姐以沈家表妹的名义暂居鹿临山庄,我们扮做家奴,说等风头过了再送咱们回桑府。”
半年还在风头中,怕是一辈子都留这儿暂住也不无可能。
“府里不过问吗?”
“府里…”袭人叹口气:“那件事之后,二小姐哪还有以前风光。”
我点点头,可以想象如鸾从云端坠入泥沼的日子。更好奇事情如何东窗事发的,大夫人能下手必定留有后路,如何闹得凄惨收尾…也只是随便想想,袭人如何会清楚。
“小姐,我们可以和二小姐告个别吗?”
默默看着她,她可以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却终究有所牵挂。如果我说离开是因为这里太危险,她是不是会选择留下。
“不可以。”
袭人没有再说话,我却接着说:“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留下。”
说完起身往外走,看也不看她。
鹿临山庄所在的那座山不高,出去半盏茶功夫便能见到平地,可是我半点武功不会,如果没人帮助,要想悄悄翻出山庄的围墙是不可能的。
入夜,来的是昌覃。他瞧见袭人时并没表现出什么情绪。
一手一个拎着我和袭人飞出围墙,站定,并不急着走,只说:“再等等。”
“等什么?”
“还有一个人。”
三人站了约莫一刻,墙头上果然翻出一个身影,没想是慈禧。
“路上小心。”
慈禧也不答腔,转身就走,倒像是在赌气。
“你也要小心。”挥挥手,和袭人一起,快步朝慈禧追去。
不知为何,心有所感地回头,只见昌覃半低着脸,面容模糊。
夜路本来就不好走,地上有些湿,慈禧偏偏又不顾念。裤管湿了,心里燃着一簇火,四周寂静阴郁又让人胆怯。
谁也不说话。
“哎呀!”袭人忽然叫了一声,挨近我身边。
“怎么?”
轰地一声,漆黑的夜空绽出一瀑绚烂的烟火,五彩斑斓耀目。
就这么一恍惚的时间,凭空冒出许多人影,还有刀光。
“闭气!”慈禧低喝,同时飞身跳起,挥臂撒出大把粉末。
我们拔腿就跑。
“分头!”
腿在拼命迈动,我能听见心跳不稳。睁着眼只顾往前,往前,往前…心里一个劲默念:跑,跑,快跑,快跑。
“碰”地撞了一下,五脏六腑被震得直哆嗦,倒在地上头晕想吐。
一股寒气忽然贴到脖子上。
“什么人?”
极冷极轻的嗓音,就这么幽幽缓缓地说。
我慢慢抬头。
他轻轻笑了一下,比不笑更让人害怕。
“小姑娘,你从哪儿来的?”
一撮白发正好随风荡了荡,丝丝浸着凉意。
比抵在脖子上的刀尖更锐利的,是他的目光。
“我,我…我和鹿临山庄没有关系。”
他低低地笑出声。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么黑灯瞎火地持兵器上山,肯定是找鹿临山庄的麻烦,靠,我是白痴啊!
“有意思的小姑娘。”
他的兵器在我脖子上游弋一阵,似乎在犹豫下不下杀手,或者从哪儿下手。
“怕不怕?” 男人声线似乎很细,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
我赶紧点头,当然怕。
“刚从鹿临山庄出来?”
识相地点头。
“几岁了?”
“…十,十五。”
他怔了怔:“哦,十五。”
我小心地咽咽口水。
男人出了会神,忽然回头瞧着我问:“我美不美?”
我傻眼,半天憋出一个“美”字,十分拗口。
望着这位满头白发,不算老也绝不年少的男人,瘦不拉叽的脸上还有眼袋、皱纹,薄唇红艳得像染血。老实说,挺惊魂的,谈不上美貌。
男人却因为我那个美字,抿唇而笑,眉宇间尽是得色。眸子微微转动,竟有浓重媚色流溢,平淡的五官刹那似被点亮,异彩非凡。
我呆住。
下一句话又让我立刻清醒,他笑着说:“十五岁,该死了。”
眼神逐渐柔和下来:“阿凤,你先走一步,我随后来陪你。”
这个人不正常,能明显感觉到不太清醒。他嘴里喊的阿凤肯定不是指我。
往后缩了缩。
“别怕。”
忽然执起我的手,吓我一跳,他的手比我的还冰。
“阿凤,哎,我的阿凤…”他将我的手轻轻贴在他脸上。
我僵住,惨了惨了,手心出汗了。
慢慢的镜头推移,男人细长的眼一点点转动,柔媚欲滴,眼珠缓缓对上我的。
眼神微微闪烁,寒气并裂。
握住兵器的手猛地向外划开一道弧。唔,我们应该花点笔墨描述下这把兵器…像是拐杖,顶部竖着一截圆锥型刀刃,刃底拱出一个突起,杖身纯黑,并不很光滑。
男人一手拉着我,另一手准确挥出,收回,再划开。溅起漫天鲜血。
单手抓住拐杖底部,刀刃横在半空,细声道:“滚出来。”
果真有人从暗处现身。未语先笑道:“晚辈见过彤前辈。”
刀尖在滴血,男人斜睇着来者道:“你是谁?”
“晚辈鹿临山庄沈骊,奉庄主之命诚邀彤前辈上山一叙。”
嗤笑一声,“庄主?谁是庄主,陆锦常还是林月环?”
沈骊微微颔首道:“故人相约,望彤前辈莫要推辞。”
男人哈哈大笑:“故人?凭他们也配!?”
沈骊面色不改,含笑而立。
“凤舞九天。”
男人闻言震住,忪怔道:“凤舞九天…”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沈骊瞧见了我。他优雅地转身,不急不徐迈步离开。
“她在哪儿?在这里吗!?”男人放开我,风似的飘到沈骊旁边,拐杖“嗖”地飞到他颈旁,“快说!告诉我她在哪里!”
沈骊站住,笑意不减地摇头:“庄主不在庄内。”
“她在哪儿!?”
“恕晚辈不知。”
男人恼怒:“撒谎,你不肯告诉我?”
“晚辈确实不知。”
“胡说!”一字字从牙缝里出来:“竟敢不告诉我,找死。”
男人一头白发无风自扬,右手往后挥高。
我离他们的距离大约三米,火光电石间,身体不由自主冲上前。沈骊不是对手,否则不会任由别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那个疯子会杀了他。
他不能死。
相信潜能无限吗?我信。
一瞬间身体爆发力惊人,仿佛只是刹那,人已近到跟前,我伸出手。
“小…”
轻轻落下的刀刃恰似撒旦的镰刀,闪着噬血冷芒。
沈骊忽然接过我的手,将我拉到他怀里。
刀尖“扑”地扎进肉里,惯性下继续深入。
凉意抚过脊背,我怔怔瞧着他干净优雅的脸。
沈骊眼神镇静,不惊不畏。
他并没给男人以抽刀的时间,将我朝对方推去,刀刃在前后双层作用力下,终于穿透我的胸膛…我也撞进男人怀里。
男人冷哼一声,重重抽出兵器,追上去。
我的身体从旁摔落,血液从胸前窟窿里涓涓流泻,很快浸入土壤。
睁大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骊,把我当肉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