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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跪在地上差不多半个时辰吧,膝盖早不是酸痛的问题。
      梳盘髻、穿衫裙,外罩一件对襟的长袖小褙子,褙子的领口和前襟,还绣上漂亮的花边。耳垂上再戴一对青玉耳环。
      哈,这就是丫鬟的标准装束,阿五是紫中带绿,我是红中掺黄。
      “低头!小姐来了。”
      背后这位大婶,夫家姓王,所以称呼她王嬷嬷。就是她,口口声声说奴婢得跪着候主,不管他们是假扮还是真奴。她说,这是规矩。
      叮咚悦耳的琅环之音由远及近,须臾,听见她开口,嗓音娇柔稍嫌稚气:“怎么又跪来跪去,都起来吧。”
      抬头,视线由下及上。一双秀气的红色绣鞋,八幅折裥的红色襦裙,裙中飘带上悬一只白色玉环绶,上身是大襟半臂,绕一条白练般丝织的披帛,精致华美。
      只有巴掌大的鹅蛋脸,单凤眼熠熠生光。
      我一怔,这张脸……她也直视我,被盯得生出兴趣。“咦,干吗这样看我…”
      她不认得我。
      “小姐!!”
      一个身影两步从旁冲出来,跪到跟前,双手扣紧我胳臂。她抓得太紧,指甲掐得我疼。
      “小姐你去哪儿了,让奴婢好找…”
      眼前一阵恍惚,啊,袭人。

      “那个,你们…认识?”
      “二小姐,她是大小姐桑凤吟。”袭人解释。
      “我的姐姐?” 座上华服少女大惊。
      “堂姐。”
      我与如鸾对视,像陌生人一样。袭人悄悄道:“二小姐生了场大病,以前的事都记不清。”
      “…嗨,堂姐。” 她干笑两下,指指太阳穴,“我,那个脑子烧失忆了。”
      “快快,快起来别跪了。”如鸾走下来扶我坐到她旁边。
      “原来你是我堂姐,真是个美人!袭人以前便是服侍你吧?堂姐,这几年你去哪儿了,怎么也没带着丫鬟?”
      “一言难尽。”
      袭人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你们怎么会在鹿临山庄?”
      ……如鸾苦笑:“一言难尽。”
      不约而同端起茶。
      “哎你叫什么名字?”纤手指向阿五。
      阿五低着脑袋不出声。
      “如鸾,我们在谷里都没有名字。”我说。
      她一下子坐直。“谷里?你们在什么谷,学武功吗?”
      “无名谷,学医。”
      “真的吗,好厉害!出谷得有名字呀,不如,我替你取一个好不好?”头转朝阿五,眼里发出绿光,如鸾一拍手:“真是太有才了!就这样决定。”回头看我,笑眯眯地:“堂姐,袭人的名字是你取的?天哪你不知道,我被雷傻了都,那么有才的名字你怎么想出来的啊?哼哼,让我转动我天才的脑袋,想一个纵横古今的丫鬟名!”
      “袭人已经有了,那我用个什么好呢?著名的丫鬟还有谁来着?……西厢记的红娘,还珠格格的金锁,啊,还有貂禅…不行,只能用宋以后的……”
      袭人再次悄声说:“病好以后,二小姐就这样神神叨叨的。”
      “红娘好了!”
      厄,好寒的名字。

      “慈禧~加水!慈禧,点心!慈禧~”
      恩,阿五以后叫慈禧,如鸾说使唤着威风,笑得让人发毛。这名字,听着很别扭。
      咳,方便起见,以后我也用慈禧了。看她没有面具的脸,还真有点不习惯。
      眼见他被使得团团转。
      “小姐,喝茶。”王嬷嬷哼了一声。
      “袭人,我现在是丫鬟,和你一样,是服侍如鸾的丫鬟。你明不明白?”
      “明白明白。” 她按着我坐下,茶水点心摆好,手上不停,转到我身后轻捶。
      “袭人!”我站起身面对她,看她把手藏进袖子,咬住下唇。
      这时王嬷嬷忽然扬声喊道:“少爷来了。”
      本来歪靠着的如鸾,一忽儿规规矩矩坐正。
      一个玄色身影翩然而至,唇角挂着谦谦笑意,目光掠过众人,停在如鸾脸上。“今天气色不错,还想去逛集市吗?”
      他的眼神温和莹润,嗓音低沉舒畅,我望着出神。
      “我们现在去!?好呀好呀。”

      相传农历五月十三日是关帝诞辰和“单刀赴会之期”,所以称“单刀会”,又是“关公磨刀日”,这一天忌用刀砧,俗信有“磨刀雨”故又称雨节。庙会主要是公祭和演戏酬神,探亲访友外加商贸活动,人海人山很是热闹。
      走进人潮立刻便要被淹没,只能随着人群慢慢移动。
      小贩很多,货品琳琅看得人目不暇接,如鸾挨家窜东转西的指指点点赏玩,看中好几样新奇玩意。玄色身影一直陪在身侧,翩然含笑。
      集市上讨价还价有在袖口内摸指言价的习俗。一伸拇指,二伸无名指和小指,三伸小指、无名指和中指,四伸小指、无名指、中指和食指,五则五指全伸,六伸小指和拇指,七是拇指、食指与中指捏成一撮,八伸拇指、食指,九出食指作钩,十出一拳……
      如鸾看也不看店家手势,横竖少爷的跟班负责掏银子。乐呵呵地举着刚买的珐琅,问身旁人好不好看,少爷笑着点头,顺势接过包好的东西。
      一阵铜锣声震天响起,人群欢愉地耸动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如鸾伸长脖子。
      “小心瞧着,鬼来了。”
      “啊?”
      远远跑过来头戴鲜羊肚,赤身穿小红短裤,束红腰带,手端一碗鲜羊血。
      “这是旱魃赵万牛,身后执大铡刀紧追的是风、调、雨、顺四大天王。”
      他们人人化了鲜明恐怖的妆,脸上狰狞怪异看不出本来面目。不多会儿表演者和人群就涌向我们这边,这条路是通往关庙的主道。如鸾缩到少爷身后,紧盯着表演。
      现在不过是常见的祭祀表演。“迎喜神”以每岁立春为开赛之日,扮“福、禄、寿、喜”诸神,由引荐者先导,赛班进入演出点,群众夹道欢迎,邻里相呼,赛会开始。
      旱魃跳下赛台夺跳而逃,天神紧追,观众就地取砂石、土块抛打旱魃。场面叫嚣着一时有些失控,路人纷纷弯身捡起地上土块小石什么朝奔在最前面的‘旱魃’扔过去,那人似乎司空见惯,闪躲得技巧而熟练,让人为他捏把汗。
      “石头砸在身上该多疼呀。”
      看看周遭人人满面笑容兴致高昂,虽然他们认为这是在砸鬼,可是扮演者毕竟是人。
      旱魃并未束手就擒,他一边跑一边用羊血喷洒观众。顺街而过,遇店铺摊贩迅速取些小商品货物,这是消灾的吉祥事,小贩也乐得奉送。直到原定路线绕完一周,那旱魃才乖乖被身后紧追的四大天王擒住,押着送走。
      如鸾抚着胸口,敲锣呐喊一场戏看得她心惊胆战。
      “没事吧?”
      “总算结束了。”
      “哪呢,待会儿还有一场押小鬼游街……”王嬷嬷接口道。
      “饿了吗,先去吃点东西。”
      “好啊!我们去苏穆遮吃水晶琉璃饺子、曼陀样夹饼、汤浴绣丸、鸡脆芙蓉汤…”
      少爷浅笑,目光温和。视线倏地凝在我脸上,波澜一闪。我慌忙转开眼。
      “这两个是新来的丫鬟?”
      王嬷嬷答道:“回少爷,是。”
      心口忽然跳得很快,用手压住才勉强摆脱那种不适感。垂下头摆出更为谦恭的姿态。
      “被你一说还真饿了,咱们快点,不然没位子。”
      “已经订好位置,不用急。”
      “慈禧,小心别掉了。”集市人实在拥挤,慈禧抱着不少东西,被人撞得踉跄,我上前拿走两样,袭人不由分说又把东西从我手里拿走。
      紧张地偷觑,少爷已经陪着如鸾走朝前。
      日光下走这么一遭,汗是免不了。苏穆遮是家干净清幽的店,客人却不少,小二引着我们一行上二楼包间。拿出手帕擦脸,粘津津的。
      少爷从身旁行过,轻轻道:“凤吟妹妹?”
      这声音唯我一人听见,瞬时冻在当场。铺天盖地的寒意击中我,被惊恐淹没。
      …他认出我了,沈骊认出我了,沈骊认出我了…

      “小姐,你没事吧?”
      袭人关切道,我摇摇头。
      “头疼吗?”
      再摇。
      “手怎么这么凉!”一会儿倒了杯热茶过来。
      如鸾隔着桌子说:“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有点疲。”
      释然笑道:“待会大家多吃点,这家的琉璃饺子相当有名。”
      沈骊坐在她身旁,依然闲适从容地浅笑,偶尔布菜。相较之下,如鸾食量惊人,吃相并不粗鲁,却也不算优雅。
      如鸾脸一红,“你们怎么不吃?都被我吃了…”
      除了沈骊,其他人地位矮了一截,谁敢笑她。
      “来之前吃过了,现在不怎么饿。”温文尔雅地挂着笑,“替我都尝尝。”
      如鸾看看他,抿嘴笑了。眼眸里有清泉流转,丝丝若有似无的温柔缠绵溢出。
      慈禧是闷头根本没注意,王嬷嬷和袭人识趣地低下脸。
      沈栎…沈栎。
      按住额角,突然头疼,连带着心口抽跳。脑子里喃喃叫着这个名,是我的声音,却是陌生的情绪。
      “小姐?”
      袭人刚出声,慈禧已经伸出一只手探住脉搏,片刻后掏出两粒药丸喂我。我知道,若非还有外人不方便,她一定下针而不是喂药。
      眼睛不自觉地寻找沈骊,赫然发现他正盯着我。
      “堂姐。”嗓音甜美。“哪里不舒服?你脸色不好。”
      “小姐一直有偏头痛的毛病。”袭人只盯着我。
      “没事,一会儿就好。”
      回程有轿子,安安稳稳抬到鹿临山庄,半扶半抱地由袭人送回房。虽说是丫头房,还是给了两人一间的标准,我和慈禧住一块儿。
      “小姐,感觉好些没?”
      “唔”了一声翻身朝墙壁。
      脑子里乱糟糟的,偏又突然把袭人叫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们何时碰到沈公子的?一直住在鹿临山庄吗?”
      “大半年了。”袭人说,“二小姐一年前带着袭人离开桑府,说要游历,没走多远便遇着沈公子,后来就到鹿临山庄。公子隔段时间来这儿一趟,最近几个月越发勤了。”
      顿一顿,袭人嗫嚅道:“小姐,当年…”
      “当年为什么抛下袭人,不带我一块儿走!?”鼓足勇气质问,话到尾声却是哽咽了。
      “…当年,他们怎么告诉你的?”
      “老爷说,夫人带着你离开了,还有英姑姑。”
      原来,英姑姑也走了。
      “小姐,你为什么扔下袭人不管…”说着眼泪哗哗地冲出来,憋了三年的委屈,终于问出口。我只能静静望着她,无声的。
      袭人终于在我床上睡着,我披着衣服悄悄出门。
      月光洒了一地。
      一个黑影倏地出现,躬身道:“桑小姐,公子爷有请。”
      走了不过片刻,示意我自己进屋。

      “凤吟妹妹,好久不见。”
      深深吸气,我直视他的眼睛,轻轻吐道:“沈骊。”
      两个字在舌间打了个圈,带着一种宿命的味道。我不明白。
      他也微微愣一下,目光多了份深意。
      “没想到你去了‘无门’。”
      我静静地看着,看着,突然开口说:“是你杀了我娘吗。”
      他收起笑容。
      “不是吗?”低头想了一会儿,“她总是被你们杀的。”
      沈骊不置可否,轻轻勾唇:“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会替她报仇的。”
      以为自己目光够冷酷,没想到惹他大笑起来。“你要找我报仇?呵,只要你有命有运气。”
      笑得温柔,眼里是狠的。
      看着他,心口有波澜拂动,脑子里又冒出两股声音。一股说不可以!你不可以伤害他。另一股说傻瓜,干嘛下战帖惹麻烦,暗箭难说还有一搏。
      “不得不好奇,你凭什么向我宣战?若要杀你,易如反掌。”
      “你不会。”
      此话一出,我和他都愣了。
      我的心脏惊恐得狂跳。这话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脑子里的思维平生头一回开口,头一回挣脱控制自主发言。心里的惊恐难以想象。
      瞪大眼瞧着沈骊,忍不住退后两步。
      口里呻吟,捧着脑袋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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