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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荒.胭脂(下).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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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珠做了我的替身,我又将是谁的替身?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已经分不清楚。我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可到头来我失去仁慈,失去所爱,蓦然回首,一切都值吗?
——紫恤
主自从下凡历劫回来,便每日守在寝宫,或是重复画一幅没有面容的美人图,或是着手做从未试过的胭脂。
每听他摇头叹息说“不是这个味儿”,我便心下一沉,也不顾他的不悦,点燃些许安神的香料。接着再去极荒给他寻些制作胭脂的丹华。
极荒凶险,四季常变换。也许这会儿还是百花齐放,下一秒便是凛冬霜雪。每采丹华,都是估摸着日子去的。
不曾想,这次我在采摘途中,遇到了一只凶兽。其身高百尺,周身青黑,尖牙利齿,铜铃大的眼珠子瞪着我,似要将我生吞活剥。
而那片生长丹华的地界,便在这畜生的身后,它阻了我。
眸中凝聚精光,我取出初入极东时,主赐给的青剑昆吾,蓄力而上。上下跳转,我飞至这畜生的后背,又幻化出许多道黑影将它团团围住,趁着空隙以剑插其项背。这畜生也不傻,躲闪过我的攻击,口吐真火,差点灼烧了我的衣裳。
利爪扑过来,我一个后空翻,使出几道剑气,刺入它的眼中。它躲闪不急,伤了一只眼。我准备囚住它,不想它越发狂躁,破了我的仙笼,将我周身燃起真火,困我于内。
本来要解决了这畜生,但见天空风云变幻似有下雪征兆,便迅速摆脱了这畜生,去花海里收割了一片丹华。
才起身,那畜生的真火便吐了下来,刹时花海被毁,而天空也降下团团白雪。
我一时有些怒,手持昆吾面向这畜生,念出了一道剑诀。瞬间青剑光芒大盛,我目光一凛,催动剑气朝它射去。那畜生躲闪不及,身上被剑气戳出几道血窟窿,极荒的空中只弥漫着这股子血腥的味道,促使得人有些癫狂。
那畜生嘶吼声震天响,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龇牙咧嘴。我冷笑一声,飞身而起,正将一剑劈下去时,瞬间一股力量将我弹飞,甚至反弹剑气伤了我,手臂飞血,染红了我手中拿着的一把丹华。
只见一位玄衣华袍的男子立于那凶兽之前,眉眼带着冷意,偏偏那嘴角温柔地翘起来,让这人显得越发邪魅。
他只是看了一眼一脸警惕的我,便将一股绳索套在那畜生身上,接着消失在原地。而那畜生消失前低吼的一声,竟让我无端幻想出了求救般的哀鸣。
那双铜铃大的眸子,似乎蓄着泪水。
雪越下越大,打湿了我的衣襟。回了宸寤宫,先换了衣裳才去见了主。
奉上丹华后,我便回了房间养伤。
无论如何,脑子里总是舍弃不掉那畜生的哀鸣。到底是为何?为何会这样?
那突然出现的玄衣男子我认得,是天北魔界的主人玄冥。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那畜生。可是为何这畜生会从天北跑到天东来,这大概也是个值得思索的东西。
我虽然修习法术飞快,但是却有个不争气的身子。这修炼之人养伤只用须臾,而我需要花上数天。正巧主将自己关在寝宫里琢磨胭脂的事宜,没让我近身伺候,也方便我养伤。
我跟了主已经有数万年,像是他的弟子,又像是他的仆役。我之所以喊他做主,是因为我不配做他的弟子。
当初我浑身是血倒在极东之地,在被守卫诛杀的那一刻间,一身墨发青衣的男人便站在了我的身前。
他打量着我,眉尖紧蹙,似在思索又似神游。我只看得他有些虚幻的精致俊美的面庞,慢慢凑近我,用清冷的声音说道:“极东许久不曾来拜师学艺的客人,你若是能爬上宸寤宫的仙山,我便收你为徒。”
我当时一时愣住,我仅仅是逃亡到这里,若他心善,留一隅之地让我养伤便罢了,缘何弄成我是来拜师学艺的。
后来我爬上仙山后,养伤的日子才琢磨透,鲜少有人除了拜师学艺外进入这极东之地,因为这条命令便是极东的主人青华大帝下的。他嫌这儿人多吵闹,便在进入极东之地的地界设置了许多拦路的障碍。这障碍麻烦又难缠,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来了。而我为了保住一命,便带伤杀入了极东之地。大概这便是青华大帝误会我的原因吧。
事后我便留在了极东,也并未向他提起此事,而他也承诺收我为徒。此后我一边受他传教,一边近身服侍他,算是报答收留之恩。
他的弟子散落在诸天四处,留在极东之地的甚少,是以显得宸寤宫有些许冷寂。
时间转眼数万年,我竟是对主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不过我也算克制,毕竟他是有未婚妻的人。此人正是极东之地的另一位主子,九河神女华胥氏。
听说在两人成婚前夕,九河神女便突然沉睡下去,一睡便是十数万年。在我伺候主的这些时日里,也曾跟他去过天寒地冻的玄冰室,见过这被诸天称赞不绝的美人九河神女。她睡的悄无声息像是死了一般,但看着她栩栩如生的面容和躯体,又仅仅是像睡着了一样。
有一天,主竟然破天荒地对我说,九河神女的神魂已经离体不知去向,在我们面前睡着的,仅仅只是一副躯壳。
听闻此事的我,确实有一瞬间的震惊。随后便恢复了原样,跟着主离了玄冰室。偶尔,主也会去九河神女的故居坐上一坐。大多数时候,主是去给九河神女挂在屋内的画作添上颜色的。那时候的他细致、谨慎、耐心,青色发带松散束起的墨发垂落在额前,迷蒙了他的面容,他也顾不得去撩拨一番。
有时候我真想替他捋上一捋,再喊他歇息片刻,喝上一口清茶。但我也只敢将茶水泡好,放在他的身旁,再跪坐着看他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九河神女的画作。
他落下的每一笔,看起来都饱含了对九河神女的思念,让人羡慕又嫉妒。这既是他的妻,也是他在这荒廖的极东之地唯一能说上几句闲话的人。
有时主也会向我说起九河神女,说她是为数不多存留下来的上古神祇,与他同生在这极东之地,一起渡过上古混战的时日,一起经历龙凤麒麟统治凋零的时代。他还说起过他们之所以会结为夫妻,便是想着留下些许子嗣,让极东之地不会因为他们的消失而凋零。诚然子嗣还未出现,九河神女本人便没了。
我想主是失落的。听他讲起此事时,那沉静冷峻的侧脸总会出现那么一丝动容,当时的我甚至有一点怜悯他。
可后来对他感情愈深,看着他对九河神女的怀念,便从怜悯变为了嫉妒,嫉妒九河神女能久久地霸占着一个男人的心。
我对主的这份感情无法言说,心想着他身旁只有我一个女人,便也觉得知足了。可事态总是会变幻的,有一日主突然离了极东之地,在给我留下的信中说是心情烦闷,想出去走走。
这一走,便是数千年。
后来我打听到,主说的出去走走是下凡历劫去了,他曾承了司命的情,此次是去帮他的忙去了。
听说此次下凡历劫的本应该是天界太子灸时,然而事到临头太子竟然不知去向,无奈与太子交好的司命为了瞒过下历劫命令的天君,只得请了青华大帝过去。若是此事被拆穿了,天君也会看在青华大帝的份儿上,不太过计较。
可便是这一次李代桃僵,让主遇到了除九河神女之外的另一个女人。她是个凡人,唤作红珠,容颜倾国倾城,是主下凡历劫的那个王朝里的红颜祸水。
而主也被她给迷惑了。
本应只是数十年的历劫时间,主在外游荡了数千年之久,为的只是寻找那位红珠姑娘的亡魂或是转世。
可是寻觅数千年,主一无所获,最后只得无奈地回了极东之地。
他回来的那天,我一如既往地站在宸寤宫外等他。他依旧一身青衣,头发慵懒地束在脑后,只是眉眼间多了几缕几不可见的忧愁,而忧愁深处是那缺失了重要一块的心。
自主回来后,他便时常将自己关在寝宫里,画着那幅没有面容的美人图,或是心血来潮,制作起胭脂来。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他:“师父,你这画的美人图为何没有五官面貌?”
良久后,主才从一直盯着发呆的画作里回过神来,目光幽深地望着我说道:“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心爱的人。但可悲的是,我一直看不清记忆里她的面容,像是清晰的画像突然蒙上一层迷雾,怎么拨都散不去。”
他的语气依旧沉稳,像是在叙事,没有一点起伏。但是按照他的性子,那沉稳之下应该是丰沛的情感,和对这叫红珠的女子的爱意。这种爱不像他跟九河神女那样的惺惺相惜,而是真切的、热烈的、能点亮整个人生的爱。
那一刻,我想他必定迷茫自己为何会记不得心爱之人的面容。或许他之所以追寻数千年,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所爱,也在寻找一直挠心挠肺的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不过这一切我都知晓,透过通天镜,我不仅知道了红珠姑娘是何样貌,也知道她身在何处。可是,我又怎会将占据主内心的人,摆到这宸寤宫来。
就在我养好伤准备去侍候主的时候,他竟是一脸欣喜地打开房门冲到我的面前,朝我递上一盒散发着奇异香味儿的胭脂。这香味儿能魅惑人心,但是看着主狂喜的面容,我的心却镇定不已,丝毫不受这香味儿的诱惑。
我问主:“师父这是作甚?”
他道:“你可知,我做出了那种胭脂!这就是她身上一直带着的香味儿,即使时隔千年,我也忘不掉!”
我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青华大帝,而他失态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由此我不由有些愠怒,道:“师父,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说完我便又觉得质问的语气不妥,赶忙软声道:“徒儿只是觉得……”
然而还没等我说完,主便转身离去,没等询问他去哪儿,便听他消失的身影留下几句:“不必寻我,这次我会将她带回来的。”
闻言,我的心一阵阵发寒。
为了一个女人,主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可这到底是那红珠美人的功劳,还是这诱惑人心的胭脂的功劳?
晚间,我去了九河神女所在的玄冰室。九河神女的面容甚至比红珠姑娘的要好上许多,若是她醒过来,是不是更能得主的喜爱。
可事实又怎会是这样,情爱这种东西,可是总会给人意想不到的结局的。
在玄冰室发呆了一阵子,我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睡的梦境并不安稳。先是我出生不久便看得父亲被心腹杀死,我被仇敌养大,最后也被他追杀的情景;而后是受伤趴在极东之地,听得模样清冷的青华大帝说:“极东许久不曾来拜师学艺的客人,你若是能爬上宸寤宫的仙山,我便收你为徒。”
紧接着是在通天镜里看到的主与他心爱之人相处的一幕幕,最后是采摘丹华时,那畜生悲拗的眼眸和求救的哀鸣。
那一声哀鸣一直纠缠在整个梦境里,让我不得安生。为什么会对这哀鸣记忆得如此深刻,我无从知晓,我也不是心软之人,可就是对那被玄衣之人带走的畜生,生出了愧疚之感。
它那眼神,像极了活生生的人,是以它的哀鸣,才会能如此撞击人心,让人痛不欲生。
良久,我才从梦境里挣脱出来。抬首看向冰棺里的九河神女,眸光里不由得带上了怜悯。
“我就像主等不到你一样,我等不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的岁月,我依旧从房里走出去,在宸寤宫的凉亭那里,沏上一壶茶,取出两只茶杯,放上一盘棋,等着主的归来。
不久后,听闻魔界生出了些许动乱,我听着宸寤宫的弟子们说谈,也只是一笑置之。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战神司夜竟来了宸寤宫。我自是周全地招待,不想失了宸寤宫的礼数。
茶饮之际,司夜上神竟与我说道,这次魔界的乱子与主有关。我自是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问道他为何。
他只摇摇头说道不知,可我这心里最是清楚不过。
最后司夜也只是道:“青华大帝做事一向有分寸,他去魔界自有他的道理。”说罢又与我言道:“此次我前来是来看看九河神女的。”
他这番提议倒是让我惊讶,不由问他:“似乎上神与神女并没有过交集……”
他沉吟片刻才道:“我有一故人曾多番受她照拂,便替他来看看她。”
闻言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领了他去了玄冰室。
许久后司夜才离去,路途上他似是与我说道:“上古神祇存留下的不多了,终归是来于天地,归于天地。”
他这话说的让我不由想起主来,他也是上古神祇。
司夜走后,我又恢复了单调乏味的日子。
不过这时日没过多久,主他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名身着红衣的女人。
这便是那位红珠姑娘了。
可是这位红珠姑娘似是记不得主他本人,来了宸寤宫后便一直嚷着让主放她回魔界的红莲幻境,还说不久后魔君玄冥便会带领魔兵攻打极东之地将她带回去,到时候生灵涂炭便是件无法控制的事情了。
我心想她倒是良善,不过当初她下凡后的所作所为倒是十足狠辣,一点儿也不像现在一样为了两方和平而忧愁的人。
当初她为了逃离玄冥下凡躲避,不仅没逃开,还祸害了主,这一点也是怎么也不想原谅她的。不过在侍候她的时候,倒也是尽心尽力,即使她使出绝食绝水的招数,也是尽心尽力地劝说她吃点东西。
主说让红珠姑娘多吃点仙果仙泉,可以淡化魔息,不至于在宸寤宫格格不入。这一点上,我跟红珠一样觉得主太自我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而后面我渐渐发现,主对红珠姑娘的爱并没那么简单,因为有一次送茶水去给主时,发现他竟对着那幅美人图发呆,而美人图的面容依旧没有被画出来。
见此我不由道:“师父怎么还不落笔,不是已经将红珠姑娘带回来了吗?”
闻言主才有些回神,接着竟是歇了画笔站起了身,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这幅主迟迟不落笔的美人图,心想主该是还是画不出这美人的面容,红珠与他记忆中的女子重合不起来。
主记忆里的那张面容,依旧铺满了迷雾。
我也不去思索这是为何。
许久过后,主他竟然问我,我侍候他多久了。
我自是回答:“已有数万年之久。”
有一天,我去给红珠姑娘送吃食,竟是听到她在喃喃:“为什么他也要囚禁我?”神情间说不出的失落与迷茫,还有似乎镌刻进了骨血的伤感。
见此我不由问道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对于我的到来红珠姑娘已经甚是无所谓了,她只是轻轻瞥了我一眼,便自顾自地发呆去了。
事实上主将她带回来后,鲜少来看她。
她不言,我却接着说道:“你可知我师父是真的爱你,所以才将你从魔界带回来。”
闻言她突然冷笑一声,算是回应:“爱?如果他爱我,为什么要将我带回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然后将我囚禁起来?”
我依旧面色温和,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变化,良久才道:“因为你把我师父忘记了。”
“哦?”这一刻,她脸上出现了一种介于嘲讽质疑还有悲悯之间的情绪。她缓缓道来:“你可知,这话我天天听玄冥说,他说我忘了他,可其实我只是他心爱之人的替身。”
她的话倒是让我震惊,不过我还是替主辩解道:“可你并不是我师父的替身,你只是忘记了在凡间与我师父相处的一切,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冷淡。”
红珠闻言倒是一愣,“你的意思是——我去过凡间?”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红珠沉默起来,而我则是取出一样东西,悬空在她的面前,说道:“我父亲曾给我留下一物,只要你想便能知晓一个人他过去和现在的一切,你可以借由它看看你与我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红珠惊讶完,我便催动术法,让红珠的记忆潜回到她进入凡间的那一刻。
良久,红珠才回过神来。
然而紧接着,宸寤宫外便传来了打斗声,我心道不好,便不管红珠本人出了门去应战。
来人是魔君玄冥,他已与主斗在一处。主本比玄冥强悍数倍,但是因着天地法则对上古神祗的压制,主并不能发挥所有的实力,不然会引来无法预料的灾难。
不过主依旧比玄冥厉害,可耐不住玄冥带来的诸多魔兵,极东之地人不算多,所以很快玄冥便占了上风。
我加入了主与玄冥的打斗,玄冥见到我的加入,眉眼皱起来,我却是焦急地与主说道:“师父,你赶紧去保护红珠姑娘,莫要让玄冥将她抢去!这里有我应付!”
主只是微蹙眉间,并没有因为我说的而离开去保护红珠,而是渐渐将我带出战圈,道:“红珠就拜托你了。”
我无法,只得再次返回红珠所在的房间。
然而进入房内,只闻一股诡异的奇香,刹那间一把寒剑朝我飞射过来,险险掠过我的心脏,插入了我之前受过伤的手臂。
只是片刻,我便被红珠迅猛的攻势逼出了房内,红珠也跟了出来。
玄冥见到红珠不由分神,被主劈了一剑。他索性一晃虚招,朝着红珠这儿飞身过来。玄冥加入了我与红珠的战圈,然而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红珠不再攻击我,而是转而攻击玄冥。因此玄冥大惊,直呼:“红珠,我是玄冥!”
见到红珠转了攻击的对象,我便也借助红珠对付起玄冥。然而玄冥始终法术高深,我一掌被他打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玄冥想要去制服红珠,然而紧接着红珠便倒了下去,落在了他的怀抱。
这时主逃脱了玄冥制造的困境飞身过来,提着剑,冰冷地对着他道:“把红珠放下,本帝便不计较你们魔界私闯极东之地的事情。”
然而玄冥只是冷笑一声:“休想。”
这时,主竟是说起了在凡间的事宜:“你在凡间扰乱本帝历劫,还抢走了本帝心爱的人,这笔账本帝可还没好好跟你算过呢。”
玄冥狠狠地瞪着主:“你可看清楚了,她是我魔界红莲幻境的主人,而不是你在凡间爱上的那个祸国妖妃。”他低头怜爱地看一眼红珠,又残忍道:“若她真是你心爱之人,为何你总是画不出她的面容呢?”
闻言我猛地看向主,只见他呆愣在原地。然而玄冥也是趁着这个空隙,带着红珠消失在原地。
“师父,玄冥逃了!”直到我咳血喊出声,主才回过神来。
他只是看着玄冥离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俯身扶起了我。
“你受伤很重。”他像是在复述事实,听不出对我的多余的关怀。他将我送回房内,只道让我好好养伤,便转身离去了。
我想唤住他,却始终说不出口。
这次我的伤势恢复的很快,而主一直在忙碌着。因为魔君带领魔兵进入极东之地在天界已经人尽皆知,对于魔界这般猖狂之举,天界自然是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主作为这次事发之地的主人,在商讨对战魔界之事上自然少不了他。
在十数万年前,天界和魔界还发生过战争,众人都以为可以一直平静下去,毕竟当初魔神帝俊与天界订下过协议,要让魔界安乐一方,而天界不能对其痛下杀手,毕竟双方实力悬殊。
可时过境迁,现在的魔君早已不是魔神帝俊麾下之人。
待得我伤势养好后,主还未回宸寤宫,我便留了书信给他,自己独自前往了魔界。
我轻车路熟地找到了红珠居住的地方,她依旧坐在窗前发呆,眉眼带着忧郁,面容十足的寡淡。
见到我来,红珠甚是惊讶,良久后才用嘶哑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只是轻轻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抬起她的下巴,低沉着声音跟她说道:“你可还记得是谁告诉了你,你只是玄冥心爱之人的替身?你可还记得,是谁给了你带有异香的胭脂,让法力低微的你无往不胜?”
我眼中的红珠瞪大了双眼看着我,她结结巴巴道:“你、是你、你竟然就是……”
“对,是我。”我摸着面颊,“难怪你认不出我,毕竟玄冥也没有认出我来呢。”
不等红珠出声,我便又柔声道:“我送你去和我师父在一起,可好?”
红珠听闻我师父,脸色瞬间又变了。她哆嗦着唇:“送去又如何,我是魔界之人,能待在极东之地多久呢?”
我嗤笑她:“我不就在极东之地呆了数万年吗?”
“你变成我,不就可以了?”
“我近身侍候师父多年,这个位置我早替你准备下了……”
没有花费多久的功夫,我便与红珠互换了身躯。将她送入了极东之地后,我便回了我许久未回归的地方,我身为魔界幼君的时候所居的幽冥殿。
此时,玄冥早已在幽冥殿内等候多时,见到我,只是眸子更加幽深了几分。
“你没想到我会回来吧。”我走近他,在他身旁坐下,“或者说,你以为我死了,所以才急着造出红莲幻境,找了一个我的替代品出来?”
玄冥沉默着,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你在恨我追杀你?”他良久才道。
我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平静地述说着他的罪行。
“你杀了我父亲,这是其一。”
“你隐瞒我此事还将我养大,这是第二。”
“你爱我,却为了我父亲的命令杀我,这是其三。”
“最后,我也要让你知道被心爱之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玄冥凄惨地笑了起来,“是啊,你让青华大帝将红珠带走,便是让我连一丝牵挂也无,你可比你父亲狠多了,他给我出了道难题,而你却是给我出了道谜题。”
看着他失落的面容,我也不由叹息造化弄人。我贴近他,环住他的脖颈,侧耳贴近他的心脏,听着那有力的跳动。这件事情,我曾做过许多次。
我喃喃自语起来,跟玄冥一件一件说着曾与他度过的欢快时光。
最后倒是他来了一句结尾的:“可惜我们回不去了,不是吗?”
“是啊。”我微笑着,转眼目光便像淬了毒一般紧盯着他,将锋利的剑气送入他的心脏。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喷薄而出的鲜血,我惊讶地看向玄冥,而玄冥也正在好整以暇地看向我。
“失望了?”
我赶紧飞身离开他,逃出了幽冥殿。此刻的我像一个瞎窜的老鼠一般,紧张地躲避着猫的追捕。
我一直在想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玄冥杀死不了,就如同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我不提前知道真相,那我还能知道为什么父亲要让玄冥在杀了他后接着把我也杀了的原因吗?
我之所以恨玄冥,是因为他明知道我将要死在他的剑下,他还要将我养育成人,犹如将肥猪养成了宠物,十足的讽刺。
这也让我在爱与恨的交织里,煎熬了十几万年。
不知不觉我便跑到了红珠诞生的地方红莲幻境,看着这鲜红而又燃着熊熊业火的地方——一面面水晶镜面竖立着,四处倒映着我的身影。
在幻境的中心,仅仅留了一座小岛式样的台子悬在空中,那上面正停留着一只被锁链束缚住的凶兽。
这是自我出生起便一直游荡在我周围的凶兽,而那一天采摘丹华时,它显然认出了我,所以用那哀鸣的声音向我求救。
它被玄冥控制住,让它燃起红莲业火,让玄冥创造了这红莲幻境,然后硬生生撕裂了我一半魂魄,铸造出了红珠此人。
那凶兽见了我,低声地嘶吼着。
我只是看它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游走在诸多水晶镜面之间,看着我的身影交相叠加,扭曲变换。多少次玄冥也走在这里,缅怀着我跟他逝去的情感。
不多时,玄冥也追到了这里来,但是他的脸色并没有多好。
我只是笑看着他,问他毁了这里是不是就能毁了他?
玄冥只是面色更沉,站在原定一遍遍重复“你过来”。
我自是不理会他,径自取出了昆吾剑,在他的面前将水晶镜面一块块地敲碎。
每敲碎一块,玄冥便面色发白一分。
正准备敲碎最后一块,玄冥不顾口吐鲜血,嘶喊道:“住手!你这样会毁了红珠!”
这么一说,我真就停了手,与他道:“我还以为毁了这里能杀了你呢。”顿了顿,“不过,比起杀了你,将你和青华大帝同时深爱的女人杀了,应该更能折磨你。”
“而且,红珠死了,我也活不了,也能全了父亲的心愿不是?”
玄冥瞪圆了眼:“原来……原来你竟是这样的打算?”
我挑眉,算是回应他的话。
此时,有人也进入了这红莲幻境,我转首看去,不出意料的是青华大帝和现下跟我同一张脸的红珠。玄冥见到红珠和青华大帝,面色更白了几分。
还是红珠先发话,她抚摸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你为什么利用我?”
我不答,只是看向了曾被我默认为主的青华大帝,“因为我也曾爱上救我一命的男人,你爱他,便是我爱他。”
青华大帝依旧冷着那张俊脸,我再次道:“不知师父是否画出了心中所爱之人的容貌?真的是红珠吗?”
这次青华大帝倒是说话了,沉沉道:“不是。”
话音落,肉眼可见地红珠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青华大帝,“你、你爱的人是谁?”说着转首看向了我。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是我得不到的男人,又怎会是我。”若是我真能得到青华大帝的爱,又缘何兜个圈子利用能迷惑人心的胭脂,将青华大帝的心俘获,让身为我另一半的红珠得了他的喜爱,同时也报复了一颗心扑在红珠身上的玄冥。
我目光犀利地看向青华大帝,青华大帝竟也直直地看向我。
他目光复杂,但我也能看懂他表达的是为什么我知道他所爱之人是谁。在极东之地,除了一直陪伴着他的九河神女还会有谁呢。
我和红珠,也不过是他生命的过客。
在他们沉默间,我再次抬起了昆吾剑,轻轻抚摸着剑身。这把剑是在拜青华大帝为师的时候,他亲手赠予,据说是九河神女游历三川五岳时带回来的神剑。
九河神女将此剑送与青华大帝时,便说过若是青华大帝收下女徒,便将此剑赠予她,算是给她独一份的殊荣。自青华大帝开山收徒以来,还从未收过女徒,我便是第一个,只怕也是最后一个。
不过,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做他的徒弟。
有时我也在想,他为何会收我为徒呢?
我十分歉疚地对着青华大帝说道:“我本魔界废主幼君,并非什么去极东之地拜师学艺的客人,此剑乃大帝收徒时所赠,如今我已不是您的弟子,此剑当物归原主。”说着我手中的剑便消失了,紧接着剑便出现在了青华大帝的手中。
他不语,只是皱紧了眉头。
玄冥一时猜不透我的想法,却还是问道:“恤儿,你想怎样?”
我不答,只是看了正在低吼的凶兽一眼,然后毅然决然跳下了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
为什么父亲要让玄冥杀了他,因为他是魔神帝俊的麾下之臣,帝俊与天君做交易,让天君不得肆意践踏魔界,可帝俊已亡,天君随时都会撕毁约定,对魔界进行杀戮。
然而魔界只有培养出新君,才能不受约定,才可让魔界真正壮大起来,能与天界对抗。
那为什么连我这个幼子也要杀害呢?我隐隐约约记得,有一只声称烛龙的凶兽诱惑我与它签下契约,若我能用血肉替它解开封印,它便能保魔界太平。
这件事情被父亲知晓了。
母亲在天魔战场上刨腹取子生下了我,而我天生聪慧一出生便有记忆。这记忆超群的坏处便是,天魔之战的血腥和残酷,从我一出生便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无数魔兵被绞杀,包括我的母亲也凄惨地死在我的面前。
是以我才受了这凶兽的蛊惑,与它订下契约。
何为烛龙?
它便是龙凤麒麟时代陨落后,天地孕育出的具有毁天灭地之能的神祗。
有人将它封印,必有人将他解封。
尤记得烛龙蛊惑我的理由:“我什么坏事儿也没做过,伏羲凭什么要封印我呢?”
待我跳下红莲业火里去后,烛龙挣脱锁链在幻境里幻化出了真身——一条生有飞翅的青龙。
待得烛龙变出真身,青华大帝也是吃了一惊,他并没有想到销声匿迹许久的烛龙,竟然会被封印起来,成了魔界一头被困住的凶兽。
“青华大帝,好久不见。”
青华只是略略颔首,远没有玄冥来得震惊。玄冥突然想起来,前魔君与他提过烛龙的事情,他说他的女儿紫恤与烛龙有关,烛龙有毁天灭地之能,他死后,紫恤也不能留。
想通这一切,玄冥只觉得悲哀。再看青华大帝身旁,也早已没了红珠此人。
玄冥无可奈何地朝烛龙挥挥手:“你走吧,你自由了。”
烛龙却道:“吾与她订下过契约,有吾在的一天,定会护佑魔界平安。他伏羲陷吾于不义,也休怪吾与他作对到底。”
才说完,烛龙便消失了。
红莲幻境依旧燃着熊熊业火,无数水晶镜面只留下了一块完整的。
玄冥上前抚摸着这块水晶,嘴角带着苦笑。如果紫恤将这块水晶镜面也毁了,那他的生命也即将终结,她到底是没舍得杀了他。可她已经死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连最心爱的人都护佑不了,还拿什么守护魔界万千子民?
……
像是过了很久,也想是才过了一时半刻。我于梦中醒来,入目的是锋利刺骨的一室玄冰。脑海里是身为紫恤时的种种记忆,但是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走马观花地观看着所有,不增带入一丝感情。
若非帝俊暗中相助,我早已羽化净化世间,是他顶替了我,让我只是沉睡。可谁知灵魂离体转投,投在了魔君之女的身上,目睹天魔大战,也目睹了不久后帝俊羽化的场景。
离了玄冰室,我直接去了宸寤宫,打算跟青华说明原委。
步入他的寝宫,少了常点的安神香的味道,没了熏烟袅袅,偌大的寝宫更显寂寥。
此时青华正支着胳膊打盹,面前的桌案上还铺着那幅他曾一度画不出面容的美人图。
我凑近一看,首先入目的是画中那柄熟悉的昆吾剑,一时有些惊讶,待得看向美人的面容时,才算是震惊在原地。
周身波动的气息惊动了青华,他缓缓睁开眼睛,我清楚地看见他看我的目光从惊讶变成了惊喜,最后归于平淡,只余好友归来的淡淡喜悦。
略微苦笑,只叹道我终究也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