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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线香燃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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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陶二爷才从徽州回来,胡乱洗了澡就合衣躺下。不过是几盏茶的时间,便有小厮偷偷从门外说出了事情。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心中烦乱。脚刚踏进院子,他就见过了老太爷,老太爷拉住儿子的手,向他说了大兴的景国公府里来了人,这一说竟是吓住了手脚,他一向见不惯北方大兴世家,此时听见景国公府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老太爷拍了他儿子的肩头:“外头那些个再怜惜,怎么对自家媳妇竟是苛待起来了。”
老太爷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陶二爷心中惊慌不已。又是额头抹汗又是说话磕巴,还未说出个所以然,老太爷便挥了手让他回去歇息。
自陶老太太去世后老太爷对这个二儿子更加心软了些,便觉得景国公府里来人这一桩是个好事,对着临走时的儿子嘱咐道,歇息完了便去正院看看媳妇,外头那一个往后再说。
陶二爷虽爱美色,倒也知悉孰轻孰重。传了话给小厮就让那是孤女住在别苑里头,先闲认字儿读书,等介时抬进来后别几个字儿都认不全乎,小厮自然是明白其中深意,其中两个福贵福和跟着陶二爷经常往那孤女走。
时间一长俱是熟悉,也是可怜孤女遭遇,到都叹一回。
如今且看是一时半会儿定接不进来的,却隐隐俱是把这错处都归在了何循的身上,福贵还说:“也是委屈了月姑娘,哪里知道府上的事情,若不是那景国公府来了人,怎么也轮不着二夫人在老太爷面前道个是非,这娶进去住的院子都弄好了,偏是二夫人说丁是丁说卯是卯的,倒累得咱们爷听了训。”
他们嘴里的月姑娘便是那孤女冯氏,单名一个月字。陶二爷常唤她月儿,那二人便称呼一声“月姑娘”。
两人给传了话给冯氏,偏又在屋外说得多了,那奶妈妈在里头咳嗽一声,福贵福和这才惊觉捂住了嘴,只好匆匆而去。
这才有了奶妈妈来东宅大门拦住何循的戏码。
烟草开了箱子捡出一套衣服,何循原吩咐了叫她送去,可她既是知晓那妇人是谁,心里着实厌恶,又不耐烦见。忽的捏了捏袖口的那封信,隔着几层布,还能觉着烫,思来想去若是何循不知总归不妥。
她眼儿一溜,廊下几个丫头都还未办过实差,年岁既小又不稳重,看到逝雪,微微一笑:“逝雪,你去一趟下房,把这套衣服给那奶妈妈穿上。”
这趟差事本就是个不讨人喜的,又是棘手。冷香虽是稳重,可不如逝雪机灵会说话,只拿手肘碰她,凑了嘴巴过去轻声说了几句,让她看看那个奶妈妈甚么个神情,一丝儿细节都别漏过,好回来告诉她。
逝雪手上捧着那套衣裳的包袱,知道里头是何循不穿的衣服,小心捧了往外头走。那奶妈妈所在的下房并不是在正院里的下房,而是在外院的下房,人多复杂,等她到了那里,就不再进去了。
里头的奶妈妈正在撒泼,捂了脸哭个不停,只额头还留着一片血。
地上散着鱼粥的腥味,也不知陶二爷甚时候来的,正叫了小厮去喊大夫来,何循包袱里给的是好衣裳,拿在手里轻飘飘的。逝雪进了屋内,给陶二爷行礼,见着这般情况,反倒没了以往的嘴快。
陶二爷看到她手里的包袱露出来的一截儿袄衣,看着像是今年新裁的,略一想就明白了,这是何循怕她难堪,给送过来的。
那奶妈妈见着她,看她腰间别的青鱼丝绦,知晓这就是那大妇身边的丫鬟了,撇过脸装作见着她害怕。
逝雪也不板脸,只依旧给她问好了。笑了一声儿捧起来往她身边走,还没靠近,先听见奶妈妈唉哟一声叫软了腿儿,整个人扑倒在地,手上勾住逝雪也一同摔到地上,包袱也被摔开了来,里头的袄衣就直接沾在了地上。
奶妈妈这下更是白了脸抖着嘴。逝雪无辜这么被耍了一棒,只得把包袱衣裳从地上捡起来,搁在桌儿上,伸手过去扶,奶妈妈这么一扑力道不小,她身上穿的是薄薄的丝绸,年岁看着不小可身上衣裳却是轻盈的颜色。
一瞬明白了这又是个爱俏的,心里倒是讥笑了起来。
奶妈妈挨在地上脸色煞白,逝雪叫一声妈妈,伸过手去,竟让她一把拉着推到地上。
逝雪是小丫头提上来的,仪态规矩像了烟草五分,抽出帕子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瞥了那奶妈妈一眼,返身拿了东西,往陶二爷面前行礼,问了一声好,一径把东西递在了头前,垂了头把事回了:“我们夫人吩咐送了东西来。”
陶二爷伸手接过去,问明白了是何循送来的。道一声谢,倒是替那奶妈妈道了一声谢,自然使了眼色给小丫头,小丫头拿了衣服连连推了奶妈妈进隔壁的耳房换衣裳。
逝雪脸上团团笑意,知道那人是陶二爷看重的,赶紧道:“这怎么使得,夫人一向见不得旁人受冻挨饿,奴婢也只是得了夫人的嘱咐。”笑眯眯的避过去,又加上两句:“姐姐们吩咐我了,看看妈妈可还短些什么,好赶紧补过来,妈妈回家时便一同带了回去。”
陶二爷原来就是抱着同何循和好的意思过来的。自嫁进来后,何循的脾性不知怎的像足了宫里头坐上位的那个,他只有幸见过一面,便是吓得两腿发软,若不是因在宫中,失了礼仪是要投罪的,咬着牙只差一个没忍住就跌在了地上,出宫时后背湿了一片。
自此,见着何循就会想到那次的不堪,这才不喜何循的。
因如今岁数越大,周身那散发的凌厉才慢慢消退,后来又朝夕相处过的,看着虽不可亲,可却同他印象里的母亲有几分相像处,心里倒是真的存着有心讨好。脸上微笑,又是一声谢:“劳姑娘走这一遭,实是让你们夫人受惊了。”
逝雪眼儿一溜,瞧着陶二爷匆匆让下人准备的有些俱是全乎的。笑着点一点头,退了出去:“二爷赶紧歇着罢,奴婢先回去回差事。”
她走的时候奶妈妈才换好了衣裳进来,也不知陶二爷同她说了些什么,身后传来一阵阵抽泣。
刚进了正院的门,就见着烟草站在廊下似是等她。
逝雪告诉她那儿没少什么,又留了个心眼,进了耳房才把事儿告诉了她:“那奶妈妈果不是个省心的,也不知为甚见了我就弄起幺蛾子,自个儿摔在地上,还把好好的袄衣也扔在了地上,若是那一个真给抬进来了,夫人指不定要受什么委屈呢。”
烟草抬眉看她,点了点头:“怕是来看二爷的意思,不是个安静的,我知道了,你去罢。”知道奶妈妈的性子必让二爷同夫人生起嫌隙的,让厨房安排了饭食送到下房奶妈妈那个屋子里去,自家立时往佛堂去找何循了。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更别说了她对着夫人来本就是示威,再者二爷去了徽州许久不到她那里,心里再美也是担心害怕,恐二爷不再管着她了,不止是失去倚靠,还没了进宅的机会。
何况二爷还曾答应让她嫁进来,而不是一顶青轿子抬进来的,又知二爷回了陶宅,正碰上二爷的正室夫人,奶妈妈这才折腾了一番,想是用手段活生生拆散两人呢 。
她想着越觉得心里不妥,加快脚步一路往佛堂去。才推开门,就见着里头香烟儿飘起,何循就跪在案前,手中一串油光华亮的佛珠,闭着眼睛正念清心咒。
烟草轻手轻脚的立在旁边,等案上的半柱香烧完了,上前扶她起来,把这事儿告诉了她,接过何循手里的佛珠供在案上:“是个有心思的,能动就好,就怕她听见了响儿,还不肯动的,只在那妈妈袖口发现了一封信,想来是要给二爷的。”
何循这才睁开眼儿,问:“可带来了?”
烟草把信从怀里拿出,递了过去。
不过是薄薄的一封,经得那奶妈妈的打滚,她拿到信时已是褶皱一团,如今虽已抚平,但还有些折痕依旧在。
何循打开信封,里头的字迹儿却是让她皱了皱眉。
烟草见了何循的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外面那个写了什么污言秽语。开了口安慰:“怕个甚,既是老太爷说的意思,我看她还敢不敢往夫人院子里闹,不说咱们二爷不是等闲之人,就是这院子里的丫头们,她要是敢进来掐了,奴婢定不会让她好过。”烟草在外是个稳重识规矩的,可在何循面前是个嘴快的姑娘,何循向来就喜欢她这份分寸。
何循听了烟草的话,眉毛又舒展开来。把信装好放在了桌儿上,她伸手拍一拍烟草:“不怕,她不敢闹。”
虽是如此说了,可隔天早上,外面又闹了起来。这次却不是那奶妈妈,而是那正主冯月儿,装成丫头模样就这么闯进了正院里来。
冯月儿装得丫鬟很是像,连着底下的小丫头都被骗了去,还当是外院又新调进正院里来的。小丫头们几个围着她赞她长得漂亮。冯月儿也是个聪明的,说了自个儿是新来的,要去夫人屋前磕个头,几个小丫头正值天真烂漫的好时候,其中一个瞧她漂亮又是怯懦的模样儿,露出来一句,说太太在佛堂礼佛呢。
又是给指了路去,冯月儿年纪渐长,心思也涨。她混进来,就是拼了最后的希望。
想同这个还未见过面的大妇站在一处,问一声何循怎么就看她不上,还要送些东西回去打她的脸,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拘了二爷不肯让她进门。
一扇门,不过是是两个世界的人。
佛堂里,何循连眼睛都没抬。这会儿正是她以往陪着老太太念佛做功课的时候。
何循嘴里念着经,耳朵只当听不见。冯月这打了这一盘噼里啪啦的算计落了空,只还在屋外头哭得梨花带雨。
何循身边的烟草对着她笑一声:“姑娘再有甚个急事,也且等等,夫人念经的时候,你闹得动静再大也是听不着的。”
冯月一张脸瞬间变了青白之色,盯住关住屋里头的那扇门。
逝雪从耳房搬来了一圆凳,就让那冯月坐了等着。
等到里头线香燃尽了,槅扇开了脚,里头传来一阵烟香。何循这才睁开眼儿,逝雪托了她的手扶她起来,推了门,又请她进去。
何循拿眼儿一看:“冯姑娘,怎的一身丫鬟打扮,送去的衣裳可是不合你的眼?”
冯月儿当然不肯罢休,指了何循说她丫头欺人太甚,把奶妈妈推伤如今且还躺在床上,还被抢走了一封信。
何循托了茶盏,拿盖儿撇一撇浮在上头的青梗:“你既是来了,正好也该见一见二爷再走才是。”
陶二爷同何循闹了这许多年,除开新婚蜜里调油时期后,才第一次进了何循的正院,就被丫头给请到了她的佛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