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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景国公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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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北边陆家来的人是何循相熟的,是陆老太太身边的常嬷嬷。早年间又是在陆府里头惯着何循长大的,进来一听底下人在嘀咕陶家人要属猴属兔的丫头,立时皱了眉头,脸上却是团团的笑意,哪家大户人家会这样不守规矩任下人讨论起了主人家的事情来,虽是不满,可听来的事儿,她心里门清,不过是为了新进门来的那个。
在北边,纳侧最是正常。也有进门两个同时为正房的,实称呼为平妻,不过那是寒门人家的事情,一朝为官为富,发达起来,不落忍抛弃糟糠之妻情义,又心想为自家提高门第,这才在原配基础上,再迎娶有门第的姑娘。
只这一个如今还未过门,就引得陶家下人如此趋炎附势,常嬷嬷只肖的在正院里头那么一站,便心知何循在陶家过得是个甚么样的日子了。
何循昏昏沉沉这么些日子,难得遇上开心事情,常嬷嬷来得第二日,她一大早就起来了。
昨儿就在内室里同常嬷嬷说起了许多事情来。外头冷风噗噗作响,烟草拿了斗篷披上,紧紧扎了带子,冷香还在院子里修剪常嬷嬷带来的常青树,正院的院子其实不大,可何循就是喜欢这些花草,所以草木甚多。
何循一面喝药,却让烟草开了窗户,病人怕风,烟草不敢开大,只得推开一点细缝。虽是要到冬日了,树枝里藏着的鸟雀们沉默了几日今早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吵得整个院子里生气了不少。
她喝药喝到一半儿,伸手便让药碗撤了下去。烟草给她散了头发拧热帕子梳洗,逝雪早就把小厨房早烧好的热水送了上去,风絮捧了铜盆出去,常嬷嬷过来拎了全套的妆梳进来替何循盘发。
逝雪就站在廊下等着,树上的鸟雀还在咕咕的叫着。她送水的时候,进门被那常嬷嬷与烟草的仗势吓到了,倒一时让她忘了何循原本就是出身在望门。
冷香站在另一侧,转过头便与逝雪对望了一眼,谁也不曾说过话,平日里爱说话的逝雪都出奇静得很。
陶家老太太还未去世前,每日何循都要给这位老太太请安的,再陪着一道用膳。陶老太太生前极其信佛,一日是要念上好几卷经书,晨昏跪拜,何循进门后,陪着念经礼佛的便是她了。
时间一久,何循便也成了礼佛之人。
后来老太太一走,何循便也病倒了,陶家老太太虽说生前对何循不喜,可架不住爱面子,经不得外人看她热闹。何循作姑娘时千里迢迢从北方来到南方,谁人不知那是今上给陶家的恩典,本是许给自家儿子的,没成想却是被人劫了胡去,闹到最后可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里头既是尝了黄连苦,外头还要把这黄连当做莲蓬来吃。
进了陶家门,是陶家的媳妇。闹出去,终归到底还是她陶老太太的儿媳妇,既是有前面那一出的风波,更加不好摆出姿态脸色来,照样出嫁前那样疼爱。知道些情况的外人,看着婆媳和谐慈爱,反倒是赞起了陶老太太的大度。时间一长,还真是处出了些感情来,儿子再亲再好,陪她念经捡佛豆,照顾伺候她的还不是这个不亲的儿媳妇,先前有些做作的姿态反倒是真实了起来,何循心里未尝不明白,只佯装不知。
院子树上的鸟雀“扑棱”几声飞走了几只。里头这才打起帘子,外头那些小丫头全都躲在稍远的走廊处,只几个打杂的还跟在逝雪后面,打头领在前面的便是冷香,风絮先是出来撩了半开的帘子,逝雪同冷香这才瞧见了何循打扮完后的模样。
只瞧见那翡翠撒花的裙子随着脚步摆动,绦环平安祖母绿,锦缎烟霞红的牡丹花褙子,头上红翡滴珠凤钗,个头虽不高挑,可凤眼飞扬,滚着狐狸毛的大红斗篷斜斜的绑了个结,端得是富贵逼人。
这跟逝雪冷香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完全不一样,莫不是脸上还是苍白了些,再也不信病重的人也能这般光彩夺目。
何循出了屋门,一院子的大小丫头婆子这才急忙忙的排了队就侯在两旁,但是站姿就分了好几拨。乍看院子里显得比平日里热闹上了几分,可跟还未病时着实差距许多。
何循冷眼凝视前方,并未停留下来。
在外头旁人如何克扣正院用度,在正院里头,她也从不苛待这些下人,还是一如往昔,这才安抚了不少人,否则底下哪个还能听她身边丫头的吩咐。
小二房里既是景国公陆府中来得人,理当去拜一拜陶家老太太的,正好去请安陶老太爷。
常嬷嬷虽是陆家下人,可情面堪比陆老太太。她可是打从十一二岁起就跟着景国公陆府的了,更别说她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还依旧伺候着陆老太太,什么场面经历没见识过。
老太爷虽不善后宅之事,好在也不是个拎不清的人物,早早就遣丫头来请人了。
何循一席人一路从东门到长廊,向北行走左转有一大湖。这湖比着何循院子旁的甲山湖还要大,右有一个平桥,过桥就是平屋,因着桥的另一头靠着黄砂石墙又种满了竹子,叫做“群林阁”,而湖前建有亭、台、馆,堂后一轩,引水而建,称为“方圆轩”。每逢下雨,陶老太爷必招老友坐在方圆轩中,听雨声而谈古论今。
过了桥,走近那黄砂石墙,一座小门楼上,有一个匾额,写着“生息”二字。两扇园门,半开半掩。
何循撑着烟草的手,向常嬷嬷解释:“这是老太爷住的小院子,老太太逝世后,老太爷便再也不住在醉古堂了。”
正说着,里头出来一个半老徐娘,这是陶老太爷唯一的妾室王氏,她见着何循便弯膝行礼:“二夫人,老太爷请您进去呢。”
何循侧过身子点点头。虽是妾室,却算半个长辈,不敢受了全礼,走近扶了那王氏的手拍道:“婆婆一去,公爹就托姨娘照看了,姨娘只管好好照顾。”
何循同常嬷嬷陪着老太爷在生息园用了午膳,歇晌的时候才回东宅的正院。
陶府分东西二宅,陶二爷同何循自然是住在东宅里。陶家大爷是庶出,成家立业之后便单独出去开府,并不在陶府内居住,而陶老太太亲生的陶三爷占了西宅作陆府,只因着陶家两老所住的醉古堂就在西宅的中央。
老太太去世后何循大病,陶府中馈便落在了三太太手上,何循确实不耐庶务,也懒得同这三太太打机锋,干脆直接一把手全扔给了她,三太太一向精明能干,到手的中馈权利,自然是没道理再往外推的。
何循才刚在榻上阖眼,东宅的少爷姑娘们就都往何循的院子里来,若是平时,这儿要多清闲有多清闲。如今再也不似往常一般,正院憋了这许久,手底下的丫头婆子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没一刻,烟草领着搬了一个大箱子的婆子进来,身后还跟着逝雪冷香两个,叫了管事婆子过来开箱,逝雪口快:“这是景国公府里给少爷姑娘们的年礼。”
烟草挥手让婆子下去,便道:“少爷姑娘们来得也正好,夫人正想叫着你们来呢,这会儿可是赶巧了,这些东西,你们看看可有喜欢的。”
东宅里的姑娘们都出生的晚,且这两年来得并不是陆府,而是何循的娘家人。南方世家多,大多百年世家大族,可世家再有底蕴,也比不上官宦人家,这些少爷姑娘瞧惯了世家子弟,早就寻常对待,只知坐在正院里的太太是北方世家里出来的姑娘。
何循的娘家在北方再有名望,在孩子们的眼里若是同镇守北方边境的景国公陆府一比,这何家的门槛可谓是降了不少,那样的朝廷贵人,寻常世家怎能相提并论。
东宅的小姑娘们把这景国公府里来人送礼当作新鲜事瞧,哄着自个儿的姨娘们许她们来正院,何循从不管那几个妾室如何,也很少拿捏孩子作态。孩子既是她们生的,自然也是她们亲力养着,每月的例钱又是从公中走的,待到她们长成人,再平平安安送出嫁,这已是她这个做嫡母的在尽责了。连着请安礼节,何循也是能减就减,这么一算下来,一年中也是见不着几次面的,孩子们对她自然也不是很亲热。
何家里曾来人劝过她,不能把正经的姑娘们都养在姨娘们的裙下,若是定了性子,哪里像是大家子里出来的人儿,姑娘们是正经主子,怎么能听奴才的话!
何循性子再柔,也不听从娘家劝告,只管自个儿吩咐了屋子铺盖再点了人去妾室们的院子侍候姑娘。这么多年下来,反倒妾室们都老老实实的,姑娘们也都平平安安的,甚至在前两年的时候,两个妾室还一前一后生下了小二房的庶长子和庶子。
只何循的肚皮依旧毫无声响,年纪渐大反倒不如从前那般执念想要孩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人生不长不短,既是命里注定,何须强求,一切随缘。
烟草打眼瞧了一圈过去,见无人敢第一个出来挑东西。她没说话,还是逝雪快语道:“夫人才在老太爷那儿请安,乏得很,姑娘们尽管挑了礼物回去,姨娘们也能放心呢。”
陶老太爷在陶家族中极有威望,更别说在陶府里了。家里族里哪个不把他的话当做金科玉律来看,如今虽是致仕在家,年纪也大,本该祥和的老人,却对待这些孙儿孙女很是不耐烦,不同陶老太太那般爱孙爱热闹,老太爷平常不许他们来请安的,就是偶尔请安上一回,也是虎着脸盘要吃人的模样,小一辈的人儿哪个听到他不是害怕的抖肩。
逝雪话一出,底下小姑娘们果然缩了肩膀,不敢喘气,可是再想到后面一句“姑娘们尽管挑了礼物回去……”,这才一齐低低的欢呼了一声,全都聚在了大箱子前,开始挑起了心仪的礼物来。
烟草很是赞扬的看了一眼逝雪,何循向来不爱亲近这些庶出的姑娘们,很多话她也不好开口。
逝雪性格爽朗大方,天生的一张笑脸能亲近人。她自个儿已是端正脸儿成习惯,除开风絮,底下两个丫头中冷香太过安静,逝雪正好适合。先前还觉着夫人孩子心性,冷香也罢,“胡乱”指了一个爱折腾的丫头进来,如今心里倒是对夫人的先见之明佩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