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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遇见琴馆里清闲的时日,张小二也会到隔壁小酒肆里要两碟小菜,喝上一壶酒。这酒肆不大,却干净,饭菜也精致。张小二是个素爱斯文的,时常来这儿小酌,间或听听酒肆里头卖唱的小丫头弹着琵琶唱曲儿。
      说起卖唱的小丫头……似乎开了春之后,便换了个人。原先那唱曲儿丫头不知道上哪去了——那丫头唱的荒腔走板的,走了也好——新来的这丫头倒确确是一把好嗓子,黄莺儿一样脆生生的,只可惜那一手琵琶弹得不到家,时不时地便拨错了弦。张小二是懂琴的人,见她手艺逊色,心下总暗暗发笑。
      这天琴馆里生意甚少。张小二调了几张旧琴,便上酒肆里来坐着。往那酒肆里小台儿看去时,不见那唱曲儿的小丫头,却换了个穿着破长衣的小老儿站在那说书。那小老儿一张利落嘴皮子,哩哩啰啰地讲些个奇闻异事,甚么谁家的不孝子被天上的炸雷劈了死,谁家的妇人偷汉子暴毙而亡,谁家的地里结出了斗大的茄子,东家长西家短,说得口沫横飞。说了一阵子,便拿了个木碗,走来问酒肆里客人讨要铜钱儿。张小二见他市侩,心下生厌。刚要走时,平日里那卖唱丫头抱着琵琶大喇喇走进来,指着那说书小老儿大声道:“你这老儿好没规矩!抢人生意是如何意思?”
      说书老儿一看是这卖唱丫头,便涎着脸笑道:“抢人生意是没规矩了些,你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地卖唱卖笑,是有规矩了?”
      张小二看这二人争吵,料想饶这丫头泼辣,到底也是女眷,遭了小老儿这般羞辱,势必要落了下风。未料这丫头反倒挺直了腰杆子,抬手叉腰说道:“我不过唱曲儿讨个生活,也不是那倚门卖笑的娼家,怎地失了规矩?反倒你老儿没些廉耻,占了人家地方,使下三滥手段与人争抢!”
      那老儿听了,一张老面皮涨的通红,咬牙切齿地,便要伸手来打这姑娘。张小二眼见他动手,霍地站起身来,劈手抓住他腕子,说道:“你这老儿忒没行止!这样欺负个女子算什么男人?”那老儿越加动火,发急喝道:“与你有甚么干系,你来多管!”张小二只死死抓住他不教他动弹。酒肆里早有那爱起哄的,因时常见张小二,便帮腔道:“小老儿你莫拧,快些听了这张小哥的话走人是正经!这张小哥是有名有姓的少爷,有匹上好的大宛驹!”那老儿见无人帮衬自己,便将那些话信了几分,沉下脸来甩脱了张小二,悻悻地拿起木碗走了。
      那抱琵琶的卖唱丫头走近前来,对着张小二嘻嘻笑道:“这位小哥儿,今儿个可多亏您啦!”张小二平素只是听她唱几支曲儿,不曾细看这姑娘容貌。眼见得这姑娘站在身前,白生生鹅蛋脸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儿滴溜溜直往他身上瞟,头上梳了个双丫髻,白布衫子,海棠红裙子,唇红齿白地甚是可爱,心里头砰地一跳。
      这姑娘浑不是那正经闺里姐儿,见张小二陡然间讷讷地,心下明白了七八分,越发地做了些娇憨张致出来,扬起脸儿脆生生道:“奴叫做秦小怜,肃州人氏,却不知恩公小哥儿家住哪里,怎的称呼?”
      张小二见这秦小怜活泼泼可人儿模样,只觉得她眉里眼里俱是春水般风情,说不出地合意,便唱了个喏,微笑道:“在下名叫张小二,便是隔壁琴馆里头的师傅。”
      “琴馆师傅?”秦小怜歪头看了看张小二,又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琵琶:“小二哥即是操琴的,想必琵琶也是十分通的罢?我年纪尚小,手艺还不到家,日后劳烦张二哥多来指点琴技可好?”
      张小二浑不自觉露了笑容,清秀容颜尽数活泛起来:“好 。”
      打那往后,张小二往酒肆里走动得越发地勤。有三分是吃酒,七分却是来看那卖唱丫头。秦小怜唱曲儿,声音清脆,吐字流利,曲调婉转,端的是从娘胎里带来一副好嗓子。只是这后天却弱了些,一曲下来,错弹的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幸而这酒肆内多是些平民百姓,贫寒书生之流,不识甚么音律,否则那秦小怜早要给那说书老儿腾地方了。张小二看在眼里,时常捡了酒肆打样散场之时过来,劳心劳力,细细教导秦小怜一番。也是秦小怜聪慧,合该练这门手艺,每每张小二来教,便睁大了一双杏眼儿认认真真听着,不出一月,弹、挑、夹、滚,样样操练得熟络,再少弹错,卖唱的生意越发地兴旺。
      因着多了指点秦小怜这回事,张小二回家时辰日渐晚些。那张二秀才便有几分疑他去了秦楼楚馆,烟花胡同儿的意思,旁敲侧击问了他几番。张小二只推说近日琴馆里忙碌,敷衍过去。毕竟儿子大了,张二秀才不好多问,只得撒手不管。
      却说临近盛夏,天气日渐炎热。张小二书香出身,是个单薄身子,抗不过酷暑,镇日里恹恹的。琴馆里头诸位师傅管家见他这副模样,多有些体谅的,叫他早些归家去。张小二牵了马出门,路过隔壁的酒肆,却未听见秦小怜的唱曲儿声,心下一阵不安,栓了马掀了门帘走进去:尚未到饭时儿,酒肆里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客人,老掌柜百无聊赖站在柜台后头,平日里卖唱用的小台子空空的,哪有秦小怜身影?
      “掌柜,秦姑娘上哪儿去了?”张小二走到柜台跟前,问老掌柜。
      “你说秦小怜那丫头子?”老掌柜抬了抬眼皮:“这天儿忒热,大家伙儿都打蔫儿,那丫头子受不得热,上了邪火,在家歇着呢。”
      受不得热?那岂不是……和自己一样。张小二抿了抿嘴:“那掌柜可知,秦姑娘家住哪儿?我好去探望。”
      “你与她交情还真不赖。”那老掌柜笑道:“她是肃州人氏,在本地没有房屋产业,赁在东街平陵巷子里头第二个小院儿。”
      那老掌柜朝他眨眼笑了一笑,张小二只做未见。他出了门,跨上那匹年迈的大宛驹,奔着秦小怜赁的屋子去了。
      到了地方。那小院儿倒也干净宽敞,院里头拉着几根绳子,由着这些个住户晾晒些衣物被褥。张小二粗粗打量一番,却见十之八九都是女子衣物,有几根绳子上还挂了朱红色肚兜儿小衣裳。那第三间屋前的绳子上正晾着秦小怜惯常爱穿的白布衫子。张小二走到屋前头,刚要叩门,耳边子上一阵女子娇吟调笑声,唬得他吃了一吓,回头看时,却见旁边的门半开,一个矮个子男人一面系着衣带一面慢吞吞走出来,门里的妇人敞着衣襟,直露出半边胸口,笑吟吟对那男人说隔些日子再来云云。张小二好人家出身,哪里见过这般乌七八糟的东西,心下料想这妇人定是娼妓之流,惊得忙背过脸去。
      那门里妇人正待掩门,见张小二直愣愣站在秦小怜门口,背着脸不敢瞧她,探出了身子笑道:“这位小爷原先奴家可未曾见过啊,来奴家这坐坐尝个新鲜?”
      张小二低咳了一声,生了几分厌烦出来,也不去看她:“有劳姐姐。在下是来找人的。别的俱不相干。”
      “找秦小怜?”那妇人斜瞥了一眼秦小怜房门,嗤笑道:“那丫头还是个雏儿,长得干干巴巴,鬼鸡儿也似的,有甚么好?一样是□□,还是上我这里……”
      话音未落,却见秦小怜梳着双丫鬟,穿了白布衫子,蓝布裙子,脸色发白,蹭地一声开了房门,插了腰瞪了眼脆生生道:“谁要□□?你当天下人都和你一般卖肉么?”
      “哟?姐儿怎的单说到我头顶上?你秦小怜不是一样地卖?卖唱比卖肉好到哪里?一样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秦小怜脸色越发白了几分,脑门子上头细细密密沁出汗来,冲着那妇人“呸”了一声,一把将张小二拉进房里,咣铛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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