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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六天的旅程结束,在宽泛并趋于逻辑的时间概念上是短暂的,然而若以我的时间来定义无疑很漫长,我告别了众人坐上隆隆东去的火车,在嘈杂的车厢回忆这几日所经历的一切,发现它们在以一种无法用定式思维解释的形象浮现于眼前,那些原本鲜活的记忆在一瞬间统统化为死气沉沉的烂泥,连形状都模糊不清,这使我不禁怀疑起这次旅行的必要来。
      固然我并非为了了解它们而去旅行,但事实上,我的旅行因为有了它们才变得真实,然而这种纯粹表面化的交流,诉诸于现实后则被我头脑里保持距离的想法所扭曲,使我很难摆脱这层早已界定的框架去构建新的理解。我的一言一行始终渗透了这种瑕疵,以至于到最后我也未能好好地了解大叔的名字,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以至于分别前我也未曾知晓端木慕雪是何许人也,我们是如何相识,如何分别。
      对于这所有的问题我都不能好好解释清楚,并且连印象都模糊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死命抓住这些模糊的并更加模糊下去的记忆残片,如果不那么做,我此行的意义究竟又在何处呢?
      我并非深思熟虑,只是将简单而意向化的想法付诸于行动,草草下决定出门,然后又毫无头绪地带着这种想法归来,感觉自己实在是天下第一傻瓜。
      我带着不无凄凉的心情回到南京,到家想起的第一件事便是给空仁拨去电话,结果被他一通大骂,说以为我失踪了,害他和佘嫣担心了好些天,他们几乎都准备去报警了。
      我在电话这头一言不发,听他发完所有牢骚,末了,他心平气和地问:“那么,出去——回来,是不是想通了点什么?”
      我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盲音——空仁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没有任何头绪,所以没法回答空仁的问题。乱糟糟地想了几个钟头,始终都得不到一点线索,于是倒地就睡。
      我万般无奈的在床上躺了近半月,这恐怕是旅行归来的唯一收获——倒在冰凉的地砖上睡一夜,不病也是怪事。好在空仁每隔几日便会登门拜访,给我无聊的病假添点乐趣,眼看着八月在我没有一点作为的情况下接近尾声,不免有些沮丧。
      已有月余未和梦楠联系,这让我感到些须不安,然而打电话到她的公寓却没人接,之后又试了几次,始终只有绵长的盲音,我无法,只能作罢。
      如此带着无尽的未知进入九月,开学浑浑噩噩地过完一周后,突然接到梦楠的电话,
      “喂,江流么?”
      “是。”
      “前段时间不辞而别,真的对不起。”她说这话时感觉有些诚惶诚恐,“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嗯。”我想问她去了哪儿,但一时未能说出口,总觉得这里面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我先出门旅行而造成的,尽管也告知了去向,但毕竟与出游的人联系不是件易事。
      “你现在在哪儿?我想见你!”她如是说。
      我的头脑“嗡”的一声成为一片空白世界,除了去见梦楠便再无其他想法,甚至把还剩三节课的事也抛到脑后。我给空仁发去短信,告诉他我现在有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做的事,让他帮我点名签到。
      我急匆匆地赶往平日常去的新岛咖啡,梦楠一如往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照在她那身紫色开襟衬衫上,如艳阳下抽穗的麦草般悸动着,我不由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只为还能这样平和地看到她那恬静的表情。
      我在一旁悄然坐下,见她心无旁骛地看着当月的《东方》,于是不忍心打扰,便向女侍招手,叫了杯咖啡,默默地边喝边打发时间。虽然顶多只两月未见,但我仍以为此次的分别似有几世纪之隔,我不自觉地将目光定格在她齐腰的长发上,那一缕缕青丝镀了层光膜,若隐若现,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你不会是到了很久吧?”当梦楠抬起头发现我时,有些惊讶地问。
      “没,只是刚刚到一会儿。”我说,然后把还剩小半杯的咖啡一气喝干。
      “对不起,”她合上书,小声道歉:“我原以为你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到的。”
      “不要紧的,这样刚好。”
      我们简单地吃了些点心,喝完咖啡,然后出门,一如既往地漫步街头,走动不止。
      “对不起,”梦楠从衣袋里掏出右手挽住我的左臂,“这么久才和你联系,原本在出门前就该好好告诉你的。”
      “没关系的。”我安慰道,“我出门的那几天你也没法联系我不是?”
      “嗯……”她仰起一张楚楚可人的脸,凝视着我双眼,“可是……”
      我伸出手,轻轻捂住她那惹人怜爱的双唇,摇摇头,她便不再说下去。
      “江流。”
      “嗯?”
      “这次出行有趣么?”
      “当然。”
      “去了哪儿?”
      “漓江。”
      “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呦!”她搔了搔耳垂,“以前可去过?”
      “没有,不过确实个漂亮的地方。”我说。
      “是吧?我当时也这么想。”
      “当时?”
      “是呀!以前去的时候。”
      “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惊讶地问。
      “大概两三年前——”说到这里,梦楠蓦地合拢嘴唇,松开挽着我的双手,向前走了几步,这回答多少让她感到些须茫然,不免想起那些沉淀许久的往事——那些曾努力要忘却的东西,竟如此平淡而突然的浮出水面,实在让人觉得迷茫。
      我知道她现在思绪纷乱,理不清头绪,便也缄口不语,静静跟随其后。
      “那时候——那是我们一大家人的旅行,”少倾,她才接着说道,“那时候表弟还是个淘气鬼,为了看江里的鱼儿竟失足掉下去,少不了被舅父一顿训斥,我还帮他求了半天情呢——”
      梦楠抿了抿嘴唇,屏息看着脚尖,好似下决心一般,末了,她轻声低语:“要是他现在还那样活蹦乱跳的该多好……你瞧,他本该还是那样,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不弄个究竟不肯罢休——”
      我有些震惊,本以为她只是想到了穆勉,但没想到她说的是明木。
      “明木怎么了?”我的大脑忽然有些混乱,虽然如此,却还是发觉事情可能会比我想象得还严重,“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他——”梦楠的声音有些颤抖,感觉我的心也随之颤抖起来,她转过脸来,眼圈红红的,眼神有些迷离。
      我知道这个话题只稍再继续几秒那里便会泪如雨下。
      她再一次抿了抿嘴唇,洁白的门齿在下唇上刻出一排浅浅的牙印,“他出了车祸……在你,上……火车……那天!”
      我像被人从暗处狠狠地擂了一棍子般感到头晕眼花,感到茫然无助,“怎么会这样?”我无意识地脱口问道。
      “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他你要离开,他想去挽留你,他以为你离开都是他的错,真的,都怪我……要不是那样,他也不会匆忙到忘了看身后,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
      “不要再说了!”我轻声打断她,她的眼里噙满泪花。
      “为什么?”
      “就算时光倒流,一切都已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无论是你还是我,这无疑都是痛苦的回忆,若忘记是最好的选择,何不就此打住,与那些痛苦的过去划清界限。如此徒增烦恼根本于事无补,什么都不会改变,只会越纠缠越伤得深。”我知道明木出事的责任或许根本不在梦楠,而只在我,然而我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慰她,她现在这副模样实在让我心疼。
      “你怎么好说这样的话?”梦楠用异常干涩的声音问。
      “对,你说的没错,我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但又怎能简简单单用一句‘忘记是最好的选择’来逃避现实呢?即使无可挽回,即使听之任之,难道就能把这一切当作没发生过?就该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
      我默然无语,知道自己大概说错了什么话,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看到自己现在已然爱上的女人不再露出自责的表情,就算我被她唾弃也总比看她刚刚的模样好受些。
      “我没法以忘记过去为代价而活下去,过去如此,现在亦是如此,也许你可以如此逃避下去,而我则万万做不到,这点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还说要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说会照顾我一辈子?”我和梦楠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地上散落着法国梧桐卷曲枯黄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良久,梦楠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扳住我双肩,双眸定定地注视着我。
      “原谅我,”她温柔地抓住我胳膊,摇了几下头说,“我不是存心难为你,我这人总不自觉地把别人好意糟蹋了,我说的,你别往心里去。真的原谅我,我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也许是我没能真的理解你。”我说,“怎样也好,即使我仍旧在逃避过去,即使我头脑愚钝,但我总会想尽办法去理解你的,而且总有一天,会比任何人都理解得彻底,惟有这点,请你务必相信我。”
      梦楠微微一笑,点了两三下头,随后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我脸颊。
      我们没有再谈论明木的事,我许多疑问悬而未解,但以目前的状况,我只能等待,等待一切可以自然而然平淡地浮出水面之时。
      我讲了乱糟糟的私人旅社,拥挤的船舱,美味的土家菜,瓢泼的大雨……然而大叔与端木慕雪的事则只字未提。事实上,我不知该如何说起,也不知说这些是否有其必要,更何况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残片令我真假难辨,无法清晰地诉诸于言语。我被旋涡般消融的思虑包围着,模棱两可地又度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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