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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我无法清楚自己所做一切的意义,并且对遥遥无期的未来没有一点值得夸赞的思考,这样浑浑噩噩进入到七月,我仍不能看清种种发生在我身边那些变得越发虚实相叠的世界本质,而且随着我有意或无意地探究下去,这种沉溺于表面现象中的本质并非完整的展现在我眼前,那种对于只可得局部而产生的疑惑和不安,我只能任由其聚散沉淀于我点滴思绪中,并不断将这种空洞的累积诉诸于现实,将自己的思虑引入对死的执念里,再次循环往复地在没有退路的山崖上纠缠不休。
      当我意识到这种渐渐根深蒂固的想法正在我的意念中蔓延时,我整理了背包,尽可能简单地塞了些必需品,然后给梦楠发去一封简短的信,内容大致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买了张去桂林的单程车票,希望可以在风景绚丽的自然中找到一点答案。
      二十多小时的车程让我晕得厉害,以至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
      这使我有种远离尘世的洒脱感,似有灵魂甩下躯壳飘忽的错觉,这样浑浑噩噩地下车,花去一个上午的时间打听游漓江的路线和车程,买来地图挨个寻找自己满意的落脚点,然后找了个钟点房,头刚触到枕头眼皮就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了……
      我费了许多力气才从朦胧的睡意中解脱,当头脑完全清醒后,发觉自己已在去解放桥的车上,并且意识到自己并非正常的睡醒,而是被旁坐如雷的鼾声所打扰,于是厌恶地转头向那噪音的源头——一个中年模样的大叔,那惹人心烦的声音便是从他脸上盖的那本《古希腊神话》与脸颊的缝隙中传出,时断时续。
      我把他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终是没看出个究竟来,于是作罢,从包中摸出一支烟,赌气般的猛吸了一口,然后拿出CD,把音量开到最大,再塞上耳机。
      不知道是我的音乐声过大还是我吸烟的缘故,那位大叔竟睁眼醒来。
      “小兄弟,”他突然冲我轻声喊,“给支烟。”
      莫名其妙的开场白,我心想,不过并打算拒绝,于是掏出烟盒递给他。他也不客气,直接甩出一支。
      “借个火,”他用布满血丝的睡眼向我示意,于是我把抽了一半的香烟递给他。
      “一个人的旅途很孤单啊!”他点着了烟,顺势吸了一口,感叹道。
      “何以见得?”我不自觉地搭了他一句。
      “人是社会动物嘛!你不认为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独自旅行的人就像是离开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了么?怎会觉得不孤独呢?”
      “这……”我又看了他一眼,实在是个让人觉得奇怪的家伙,“我从没想过。”我说。
      “呵呵。”他吐了一口烟圈,那形状甚是完美,“喂!你不觉得我很奇怪么?一般人不会与陌生人要烟吧?”他看了看我笑道。
      “的确蛮奇怪的。”你不说我也发现了,我在心里暗想。
      “那你怎么不拒绝呢?”
      “觉得没必要,而且——”
      “而且什么?”
      “我这人不太会拒绝别人。”我这说的是大实话。
      “那还真是幸好了,不然我岂不是要讨没趣了?”
      我不禁笑起来,他也笑了,真是个奇怪而直白的家伙,我再次想。
      我们继续着交谈,他的确是个有趣的人,不管什么平白直叙的话,一经他说出,立马趣味十足,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
      “你刚才说一个人的旅行很孤独,为何还只身一人前来呢?”我问。
      “一言难尽。”他喟然而叹,拿出一张全家福照片,他坐在正中,一个中年妇人倚靠在他肩头,面目和善不禁让人想到温柔贤惠四字,他们身后站在着一个漂亮的女孩。
      “如何?幸福的三口之家吧?”他问。
      “嗯。”
      “可惜早已不复存在了。”
      “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并未回答。
      后来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情人,“这可不是电视连续剧呦!”他说。
      这的确不可能是电视连续剧,在我看来,这样的家庭能如他所说维持十多年很是不易,但他的女儿在一个月前终于发现这个看起来美满的家中所掩盖的秘密,大哭大闹,甚至以死相逼,希望他这个父亲能与情人断绝关系,回头是岸,可他没有给女儿一个明确的答复,于是她女儿找来打手将那情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我从未料到会变成这样,我深爱着我的孩子,也明白妻子为了维系这个家做了多大牺牲,我也尽了我所有努力去维持这个家,然而我同样不能放弃另外一个她,她同样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大叔说。
      “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做?”
      “或许会与情人断绝关系,”我回答,然而我这个局外人怎可能给出最佳答案呢?“但是谁知道呢?或许我会不要那个家。”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我做人做得很失败,是不是?作为一个男人,我没尽到保护的责任让她承受如此伤害,作为一个父亲,我让女儿承受的痛苦恐怕将是一生一世的,自始至终,就算我做过多大补偿,我都是个很糟糕的人,你觉得呢?”
      “或许吧,可又有谁能真正分辨这世界上的好与坏呢?人有许多时候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既然你问我了,那我觉得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其理由,你如果觉得那没错,并且相信当初你做的选择都是必要的,那么就该继续下去,不管别人如何看如何说。但是,若你已不能再肯定当初那样做的必要了,那么就放弃为好,因为没有坚定信念的人是无法把一切都看作微风细雨来处理的。”我掏出烟盒又递了一支烟给他。
      “这是我所听过最棒的建议了,”他顿了顿,送到嘴边的香烟又放下,“看不出你这样的年纪能这番见解。”
      这样的评价一时让我觉得很尴尬,也许任何一个旁观者在说那些跟他们本毫无关系的事时都是无比明了的,可当他们自己作为当局者时又从来都是迷茫的。
      我不知该做何回答,只得沉默不语。
      到目的地时天色已晚,我拿了行李下车,正要去之前计划的旅社投宿,被大叔叫住。
      “和我们一起怎样?感觉一个人实在凄凉的很。”与他一起还有十多个人,看样子都是单身修炼一族。
      “好吧。”
      经不住大叔再三挽留,我半推半就地与其同行,在一家私人的旅社投宿。
      这是一家略显寒酸的破旧旅社,而与其说是旅社不如说是临时的狂欢集会所,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他们其中一人的朋友家,自然费用低许多,对我这样的穷学生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吃饭时我发现,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像大叔这般年纪的不过三人而已,还有几个女孩子,年纪也都几乎与我差不了几岁。
      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也不等菜上齐就头也不抬的猛吃,自然没有与别人交流的闲工夫,于是等到饭后众人喊我去玩杀人游戏时一脸茫然。
      “小尹,过来一起玩吧!”大叔喊道。
      “我是没所谓,只是不会玩。”我尴尬的应着。
      “很容易学的,来吧!无非是考点智力的东西,还有就是演技,看你这样聪明的长相肯定无师自通。”一个长发女孩子附和道,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一直坐我身边女孩,模样甚是俊俏,只是奇怪她为什么总似有意地注视我的脸,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东西?”去客厅的时我忍不住问她,“刚才可能吃太快了,沾了很多东西,是吧?”
      “没什么。”她低头去看地上,把眼睛从我脸上移开。
      我没再多问,进客厅见一群人已经开动了……
      我终不是玩游戏的料子,不想再重蹈寒假当家教时被一个高中生数落的覆辙,于是借故早早退出,回房洗淑完毕,正要上床,传来敲门声。
      “有什么事?”开门看时,是刚才那女孩。
      “也没什么事,只是他们让我来问你是否还会再过去。”
      我们的目光不经意地交错在一起,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是在哪儿见过的呢?我不禁这样想,再次定睛看了看女孩,发觉她仍如刚才那样在我的脸上搜索着什么。
      “我脸上没什么不妥吧?”我再次问道。
      “我想应该是的吧!”她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长着你这副模样的人,竟然会跟他们那样一群人混在一起,好像在开玩笑一般。”女孩将前额挡住视线的头发捋到耳根后,露出耳垂上漂亮的耳钉。
      “这我倒是头一次听人对我说呢?”我笑道,“敢问我这副模样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你这不是在为难我么?我不过是这么说说而已嘛,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她做了个尴尬的表情,我便不再刨根究底地问下去。
      “你真的不来了?”到过道的尽头她又转过头来问我。
      “嗯,我想我没那个天分,所以还是不要来当笑柄的好。”我如实回答。
      “那么,就这样吧,晚安!”
      “晚安!”
      第二天五点半,我的酣梦被急促的闹铃惊醒,极不情愿地爬出被窝,惊奇地发现昨夜狂欢的一群人怪物般精神抖擞着,不可思议地早已整理完毕,让我不得不相信昨晚那女孩对我做的奇怪评价,我果然还是应该与他们同行吧!
      船六点准时在解放桥下水,天边泛着灰白的光,太阳还未出来,但我可以肯定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悦耳的鸟鸣声从未间断。尽管能见度不高,江面上往来的船只却络绎不绝。
      船上的人们各自想着心事并不说话,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见一团团黑影如石柱般分散在船舱的各个角落,随着天色渐渐变亮,可以清楚地辨别每人脸上的五官和表情,这实在是幅很不错的写意画,大家如此静默无声地坐着,并不时将此时所思所虑付诸于表情的变化,或喜或悲。
      我点燃一支烟,正要起身去靠近船沿的地方坐下,感觉到有人在后面拉我的衣服。
      “嘿!昨晚睡得可好?”回头看时,原来是昨天的那个女孩。
      “一般意义上很好,不过实际上并不好。”我说。
      “一般意义上很好,不过实际上并不好——”她如鹦鹉学舌般小声重复了一遍,“你这回答着实有趣,但还是告诉我你的意思为好,我听不大明白。”
      “也就是说睡得很好,但还没睡够。”
      “这样的说话方式真有意思,”她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仔细端详了我好一会,“这样的话可有人对你说过,从别人口里?”
      “没有。不过谢谢,”我老实回答,“我自己并未有这种感觉。”
      “他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大叔突然从一旁插话,看样子他似乎已一旁听了有一会儿,“刚买的,要来一支么?”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不急不忙的点上,又递给我一支,我接过烟,并不急着点燃。
      “这一船的人跟我完全不是同类嘛,看来我真是上错船咯!”女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感叹了一句。
      “我也有同感。”我将烟蒂扔掉,点燃刚刚大叔给的那支。
      “才不信你呢!你跟我肯定也不是同类,不然哪会这样——”她一边说一边扮鬼脸,“你总像这样,瞧!这样——阴沉着脸,对什么都无所谓,老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大概是你太敏感了,我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我被她那实在有点夸张的表情逗乐了。
      大叔的烟不禁让我皱眉,实在是很糟糕的味道,不知一旁的大叔是如何习惯的,竟还能一支接一支的抽个不停。
      “南京来的?”女孩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
      “不错,你是如何知道的?”
      “知觉,我的第六感很强的。”
      “这反倒是更为有意思的回答了不是?”我忍不住将吸了没几口的烟扔进易拉罐中,然后听见烧红的烟丝被冰凉的可乐淹没,发出痛苦的呻吟。
      冰与火的缠绵。
      “我去洗个脸,稍微清醒下!”女孩起身走去船尾,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跟随她,看她蹲下身子从江中捧起一汪清水。
      周围景色渐渐明了起来,阳光倾斜在江面上,泛着鱼鳞般闪烁的光影,江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晰地分辨水底鹅卵石上纵横交错的纹理,两岸的山峦此时也将先前模糊的轮廓褪去,换上它们令人眼花缭乱的姿色,倒映在水面上更显得奇幻,与江中历历可数的游鱼争相辉映,我如入仙境般的陶醉在如此秀美的景色中,却听见大叔那浓重的鼻音。
      “怎么不擦一擦呢?”
      “这样会比较凉快咯!”我回头看时,见女孩正对着大叔扮鬼脸。
      “几乎和我那以前的女儿一样淘气呢!”大叔这样感叹着,只是声音压在喉咙里,除了一旁的我,再无人能听清楚,他将那味道糟糕的香烟叼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忙到处摸打火机。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女孩挨着我坐下,小声问。
      “没有吧。”
      “那肯定是触到他什么痛处了。”她朝大叔扬了扬眉毛。
      “何以见得?”
      “当然还是那句话咯!知觉而已!”
      她前额和鼻尖的水珠四处蔓延,我凝视着她那淘气的表情时,忽然感到这张脸真是在哪儿见过,然而深究下去却总也没有印象。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当然的嘛!昨天不就见过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在这之前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或许吧。”
      “或许?”
      “很多时候人们都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也觉得我们以前曾在哪儿见过嘛,呐!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的呢?”
      “听你这样说倒像是确有其事的模样。”
      “嗯,不过呢!我也不能肯定,所以还是等你能回忆起什么再来讨论这个问题比较好!”她留下狡猾的一笑,我不由更加胡思乱想,久久不能平静。
      整整一天,我都在琢磨着女孩与我说过的那些话,然而怎样也无法弄出个所以然来,以至沿途如画的景致也未提起我丝毫兴趣,傍晚时分,船到达阳朔境内。我计划中的行程早已被打乱,当大叔招呼我再次与他们一群人合宿时我只得无奈的表示同意。
      “今晚的游戏你可一定得多坚持会!”他摸出一支烟来递给我。
      “我不想勉强自己,但我会尽量的。”我没有去接那支香烟,“可否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怎会习惯它那奇怪味道?”我指着那支被我拒之门外的香烟问。
      “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原来是这个,”他豪爽地笑了几声,但有些嘶哑,“老实说,从前我与妻子旅行结婚时在这买过它,当时我也跟你一样年轻,也同样觉得这奇怪的味道让人无法习惯,”他点燃香烟,猛猛地吸了一口,“可不知为何,这次来,我竟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像老朋友般亲切。”
      我不再说话,默默地接过那支刚被我拒绝过的香烟,点燃,吸了一口,不觉悲哀起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眼前这个与我素昧平生的中年男人,恐怕他已在潜意识里为自己找到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无论如何都一定无法回避“残忍”二字,对他而言,做出抉择是必要的,然而这个必要只能理解为必须伤害其中的一方去成全另一方。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品尝着那奇怪的味道,但还是禁不住产生无法抗拒的厌恶,于是一甩手扔去路边,一脚踩灭。
      我知道自己还未找到答案,所以我的旅行还不能结束。
      整晚的狂欢无休止地进行着,晚饭的时候我给自己猛灌了两杯啤酒,而后扮醉倒在桌上,籍此希望逃过一劫,然而这样的后果无非是——只有大叔象征性地把看上去踉跄的我扶到角落的沙发上,之后便再无人管我死活,这冷清的地方只我一个,而在几米开外的桌旁,一群人又吵又闹气氛沸腾。
      我果然是自作自受,这样僵直地躺在半人大小的破沙发上,既动弹不得又无法入眠,折腾了大半夜,艰难地熬到耳边响起破晓鸡鸣,终于连最后一点意志都崩溃了,思想再也无力控制意识,于是死一般地沉沉睡去。
      被叫醒已是午时三刻,阳光刺入眼帘的瞬间,浑身的毛孔猛地打着寒战,然而意识仍处于游离状态,对于之前是如何迷迷糊糊地随众人上船一事竟毫无印象。
      我这样半睡半醒地在船上又度过一天,时间不似寻常过得飞快,我在潜意识中唆使自己尽量远离大叔,于是专挑了个不很显眼的角落浑浑噩噩地待到了太阳落山,确定自己今天除了吸烟便再没动过嘴,很是满意。
      大概我是怕大叔再发我那味道糟糕的香烟,然后跟我唠叨一番让我无法不发表评论的话题。
      船在兴坪靠了岸,我径自下船,在古色古香的小镇中转悠一番后,走进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土菜馆,叫了两瓶啤酒和几个小菜。
      “喔呦——”长发女孩如魅影般出现在我眼前,“一个人喝酒可有意思?”
      我被吓了一跳,差点连人带座都蹦到桌上。
      “你怎么没同他们一起?”我问。
      “我喜欢独自行动嘛!怎么,不欢迎我?”
      “没,只是奇怪竟会碰到你。”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只是顺路出来转转。这古镇可是相当有名呦!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要四处看个够咯!逛到肚子饿了就到处找吃饭的地方,刚好这家土菜馆挺合我意,哪知刚一进门就见到某人在里面自斟自酌呢?”
      女孩从桌肚里抽出一张凳子,在我对面坐下,一面四下打量店面一面点头。
      “坐这介意么?”她问。
      “请!”我头也不抬的应着,注意力全集中在我面前那盘野笋肉片炒饭上。
      “老板——,来一份和他一样的!”我听见她朝厨房的方向喊道,然后小声问我:“这味道如何?”
      “还是很不错的。”我答。
      “我说,你昨晚是装醉的吧?”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问。
      “为什么这么问?”
      “你瞧,若你这么容易便醉倒的话,那这里的两瓶酒又该做何解释呢?”
      我无意反驳,只用筷子将最后的一堆饭粒聚拢,送进嘴里,然后起身径直去结帐。
      “是默认咯?!”女孩的炒饭也端了上来,却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在那盘饭中左挑右捡地检查了一番,仿佛有什么异物藏匿其中。
      “喂喂,这就要走了?”女孩呷了口茶,大声问。
      “当然的吧!不然还能做什么,吃都吃完了不是?”
      “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难道说——你想早点回去被他们的游戏折磨?何不多陪我坐会儿。”
      “呃……”被她一语道中软肋,让我浑身不自在,于是迟疑地又坐回原位,只是有些看不下去。
      “我说,你这样拨弄若被人看见,这家店非关门不可!”她那样对待食物真让我觉得罪过,于是小声提醒道。
      “是么?”她依旧心不在焉,提起筷子夹了一小口饭送到口中,玲珑的嘴唇不快地微微撅了撅,只是不再折磨那盘食物,“你是默认咯?”她又问了一遍。
      “好吧,我认输。”我面无表情地答。
      “那么——”女孩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看我,道:“吃完饭陪我走走好不?我一个人怕黑,但又不想就这么放弃游览夜景的机会,况且现在还早,睡又睡不着,你也不想回去被那帮人折磨,对吧?”
      “我想没什么不可以吧!”有美女主动提出要我陪她夜游,呆子才会拒绝。
      “这味道的确不赖!没想到你的品位还很不错。”
      “我想是的。”
      “你还真不会客气,好歹也谦虚下嘛!搞得我都没话好说了。”
      “接受别人的称赞难道不是一种美德么?”
      她咯咯的笑出声来,“我发觉我越来越喜欢你说话的方式了,真的感觉不错!”
      “谢谢夸奖。”我再次表示感谢,并悠闲地点上一支烟。
      过了约莫十分钟,她抬起头来,示意我去门外等她,于是我起身出门。
      七月下旬的兴坪街头,晚风夹杂着一丝温热的焦躁,蛙鸣伴着蝉声回荡在幽深恬静的古镇小道上,不时可以听到小贩们充满乡音的吆喝,甜腻的空气在没有月色的角落里无声息的膨胀。
      “今晚你不同他们去玩了么?”我问女孩。
      “偶尔出来转转你不觉得这主意不错?”她反问我,“倒是你,今晚肯定又要借故逃跑了吧?难道说连住处都找好了,要一个人独自行动了?”
      “本是有这打算,不过现在反倒没了主意。”
      “因为我的一番话?”
      “谁知道呢!”我说,然后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我的睫毛上,旋即随地心引力的作用又滴落在我唇上。
      “好像要下雨了!”女孩抬头向无尽的黑幕望去,伸出双手在空中挥舞。
      “恐怕……”我刚想说点什么,然而紧接着第二、第三滴雨便落在我裸露的双臂上,而后更多的雨点飘落下来。
      “看来不跑不行咯!”
      “不跑不行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向来时的方向狂奔起来,然而雨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速,丝毫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刚跑了半里不到,瓢泼的大雨就倾泻而至,我们不得不冲进一家正待关门的古玩铺避雨,我已成了一个落汤鸡,从头发上汇流而下的雨水使我视线模糊,女孩也活脱脱一副淹死女鬼的模样。
      我们相觑而笑。
      “我这回可真考虑晚上过去你们那一起住了!”我抖了抖粘在后背上的衬衣。
      “因为这场雨?”女孩大把大把地从长发上捋下水珠。
      “差不多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多热气大嘛,我可不想做冻死鬼。”
      “哦?难道说这种事你做过很多次了?”
      “怎么可能!”
      “那岂不是胡诌?”
      “你倒是不明白这是哲人的治理名言么?”
      “你这人,我本以为你很古板呢,没想到也会说出这么有意思的话来,哈哈,我越发觉得你有意思起来。”她忍不住笑道。
      “对了,认识也有好几天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端木慕雪,”她简短地答,“很奇怪的名字吧?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喜欢下雪。”她仰头望了我一眼,黑暗中只觉得她双眸清澈有如漓江之水。
      “怎会,很不错的名字!”我是打心底喜欢这名字,赋予了诗意的朦胧。
      “你呢?”
      “尹江流,很大众的名字。”我说。
      二十多分钟后,月亮终于摆脱了乌云的纠缠探出头,天色于是明亮起来,刚刚沉寂的蛙鸣和蝉声如默契般地在一瞬间同时响起。我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大方的女孩,不禁有些忘我,月光洒在她那湿漉漉的脸庞上,一阵晶莹,耳钉在长发下隐隐约约地闪烁着,透过浸湿的圆领T恤,可以清晰看到紧紧贴在胸前的文胸图案,这一幕我究竟是在哪儿见过的呢?
      “喂喂!帮我帮我!”她突然打断我的思绪喊道。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出现在店外的江岸处。
      “干什么?”我问。
      “拉我一把,我要那个亮晶晶的贝壳!”
      我顺她所指的地方看去,见不远的石壁上果然有什么东西被月光照得闪闪发光,只是那与我们落脚的石阶有段距离。
      “够不着的吧?”我小声提醒她,但她似乎根本未把我的话听进去。
      “够的着,绝对够的着!”她转过脸来很自信地说。
      “有点危险,这样的距离。”
      “莫不是你在害怕?”
      “不是,只是在说可能出现的情况。”
      “不要紧的,我去拿好了,你这样……”她说着做了个让我拉住她右手,然后自己身体前倾出去拿的手势,“瞧!这样,保证可以够着了。”
      “你确定你非得这么做?”
      “我想得到它!”她撒娇地看着我。
      我已经无话可说,只得照做。
      我竟在雨后的石阶上干这种危险的事,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是为了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女孩。要是我没疯的话,我保证我以后绝不这么轻易就被女人的撒娇表情俘虏,我如此想。
      在我为自己的行动后悔之际,端木慕雪拿到了那个亮晶晶的贝壳,她显然很高兴,一个劲地在我眼前晃动,我松了口气,没出什么事太好了。
      可我显然低估了各种突发事件的威力,正当端木慕雪吃力地一点一点往回缩身子时,由于愿望达成放松了警惕的缘故,她重心不稳一下子栽了出去,我本能地往后拉,可……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女孩子有这么重的么?我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身体随之“扑通”一声也掉了下去。
      好了,这下绝对是成“汤中鸡”了,我暗想。
      “喂喂!你还好吧?”我听到端木慕雪的声音,就在耳边。
      “总算没死!”我说。
      她嗤嗤笑出声来,“我说,这么浅,哪就能把你这么一个大活人给淹死了?”她显然没有为刚才那冒险的举动忏悔过哪怕一丝一毫。
      “这下高兴了?”
      “嗯,这还不是?高兴得不得了!”她笑着做落水感言。
      “得得,算是认识你了!”我边说边爬上岸,然后伸手拉了她一把,好轻,为何刚才她那么重?我不禁感到疑惑。
      “你又皱着眉毛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掉钱了?”我问,“比如金条银条之类的?”
      “为什么这么问?”
      “你比刚才轻了好多……”
      “哈哈……”端木慕雪几乎要笑得流眼泪了,“我说你这人,可真不一般呐!”
      “嗯?”
      “还没想到我是谁么?一年前你这没绅士风度的怪人可是害我多淋了一场雨呢,我刚才可算是报复呢!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呀!”
      “什么?”我开始头痛起来,等等,她究竟说得什么跟什么,感觉有什么东西前后顺序错了,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跳到我眼前来。
      “好了!我自己都快忍不住了,你这怪人!”她莞尔一笑,转过身去,“见过我还记不住我的人,你恐怕是第一个。”
      “你的意思是……我们真的在哪儿见过?”我似乎已想到了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呢?我还是觉得模糊不清。
      她没答我,自顾回转身来,用双手将头发向后捋顺,从口袋里掏出皮筋扎上。
      “这是?”我诧异地看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你呀!真是有够迟钝呢!”她径直走到我面前,凑到我耳边轻声问:“请问——崔羽翰是住这里么?”
      我愕然而立,在夜风中有如一樽雕塑。
      我以为这是整个夏季我所遇到的最难用简单思维定式来解释的事实,我以为这是梦里的奇遇,如同身处童话或漫画里一般不可思议的经历,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就好像全身的雨水已将我凝固成一撙冰雕一般,然后用人类引以为豪固有的思考方式去寻找一个可以让我满意和信服的解释。
      我望着端木慕雪,实在觉得这样的事太离奇了些,虚幻得有如天方夜谭。
      去年再晚上三个月的时候我正心烦意乱,并为眼前的这个女孩而胡思乱想,不知所以地将自己责备一番,而后无比确信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今后我和她不会有再见面的可能,这种可能在时间的流失下成为一种不必多做考虑便可简单下结论的真理,并且我深信这就是真理,然而今年的这个时候,我却如此真切地听到这漂亮的女孩与我说同样一句话,并且还毫无察觉地与她朝夕相处地一同旅行了三日,这难道也算是种循环往复的必然么?那么它轮回的这点与那点间的联系又是什么呢?我以为,我无法给出结论。
      我花去许多时间思考这样的问题,以至后面的事情,端木慕雪的事,我一概都没有印象。
      第二天醒来时感觉头重脚轻,四肢乏力。走出房间,见端木慕雪已整理好行装站在我面前,我意识到,昨晚一定是随她与众人合宿了一宿。
      “我们打算今天在这里多逗留一日,既然都说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一定要把所有景点都游个遍,你呢?”她微微一笑,问道。
      “还没决定。”我答,然而声音却不似平日,突然变得有些沙哑,喉咙也一阵刺痛。
      “我看你今天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为好,你好像在发烧。”她伸手在我额在轻抚了一下,“好烫!”她吃惊地叫出声来。
      “回去睡睡吧,别再消耗体力了。”她好生劝我。
      一定是昨晚的那场雨加落水留下了“后遗症”,我不得不接受事实,可为什么她没有像我这样呢?难道真是非人类?我的头脑胀痛得厉害,由不得我多想,于是只得无奈地点头。
      闭上眼,感觉脑袋像个充气铅球,里面巨大的压力几乎将眼珠挤压得要迸裂出来,于是又睁眼,却看见端木慕雪端了水和药,伸出双手想要扶我起身,我想躲开,然而整个人就像一滩软泥般毫无力气,只能任由她摆布。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我扶坐起身来。
      “先吃点药再睡吧?!”此刻,端木慕雪声音竟如此轻柔甜美。
      她小心翼翼地喂完药,帮我掖了被子,然后轻轻带上门离开。
      我突然有说不出的感动,只是萍水相逢的人,虽说造成我现在这般模样多少有她一些责任,可我竟能得她如此优待,若是可以,我倒乐得即刻死掉,是不是该算种最幸福的死法呢?我重又躺下,然后目送她从这个屋子里消失,合上双眼,屋子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活着的存在,什么都可以做,但又什么都做不了,这忽然让我想到穆勉,现在的他是否也正躺在与我一样空洞而昏暗的地方忍受着时间流逝的煎熬呢?也许比起来我是幸福的,也许又不是,我现在所有的感受恐怕现在的他也无法感受到,而这会不会也算是幸福呢?
      我胡思乱想起来,累了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隔天早晨,头脑的胀痛消失,感觉已好去大半,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听到外面云雀的啼鸣,那种空灵的声音,使心也随之婉转悠扬地直冲上云霄,而后缓缓盘旋下落。
      我打开窗,青草的芬芳扑鼻而来,柔和的阳光直射入眼帘,一日未见光明,此时有如见光死般觉得一阵刺痛,生病的滋味,我可不想再多经历了,我心想。
      我穿了衣服,又去窗前深吸进一大口清醇的空气,温热而平和的感觉随着鼻腔缓缓传遍全身,连活在最底层的细胞都觉得神清气爽。
      行李收拾完毕后,我起身开门,却与慕雪撞了个满怀。
      “你还好吧?”我一面揉着被她前额撞疼的胸口,一面惊异地看着她那几乎没太多变化的脸部表情,难道是练过铁头功的?我这样想,却并未说出口。
      “你这人,这么快便可活蹦乱跳了?不可小觑的生命力嘛!”她半开玩笑地说,“喏!这盒东西有人托我转交给你!”她递给我一盒精装版的香烟。
      定睛看时才知是前几日大叔总爱发我的那种烟,于是极不情愿地接过来,“他人呢?好好的怎么送我这个?”
      “走了,一大早就失踪了。”
      “失踪?”
      “是啊。”
      “报警了没?”
      “喂喂!你这人怎么老这样,真傻还是假傻呢,又不是真失踪了,我只是这么一说嘛!”慕雪笑着摇了几下头,“我的意思无非就是没见着他人,估计是觉得旅行够了,于是回家去了。他在桌上留了字条,说把这盒烟给你,我才拿过来给你的。”
      “什么字条?说什么了?”
      “自己看吧!”慕雪从兜里摸出一团被糅得皱巴巴的东西,若有所思地递给我。

      小尹,相处时日不多,承蒙照顾,多谢感言,所说极是,小小意思,权当礼节,后会有期!珍重!

      还真是不声不想的就走了!也罢!也罢!既然他做出了决定,尽早解决才是上策,毕竟他所剩的时日与我这等小鬼不可同日而语,若能在今后的人生弥补尽可能多的遗憾,未尝不是件好事,但不管怎样,我与他一样,现在能掌握的全部也只是眼前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所以我将那包东西装进背包里,决定不再去尝试那种味道,至少在这躺旅程结束前不会那么做。
      “你不是开玩笑吧?”当我再次回到船上时,吃惊地听慕雪说已经报考了我那所大学。
      “当然不是咯,下学期我们可就是校友了!”她很是得意地说,“能有我这样漂亮的学妹,是不是很期待?”
      “谁知道呢!”
      “口不对心可不好呦!”这是我记得慕雪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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