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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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尘谷是叶青羽所见过的除灵溪镇以外的另一处世外桃源。
虽是四周环山，与外世隔绝，可由于琅环与琴山脉络绵长，幽尘谷占地极广，涵盖了数块森林、河流、花海、田地，完全是在天正朝统辖之外的国度。
住在谷中的这几天，他已经弄清楚这里的居民便是当年慕容皇族及其家臣的后裔。慕容氏嫡亲一族每一代会继承家业，奉为宗主，管理谷中所有人的生活。不同于天正朝的是，这里没有赋税田租制度，可法制却很严，每个平民百姓都需无条件遵从宗主意愿，这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家训。因此，幽尘谷中人人和睦相处，鲜有争斗发生。
他与奕儿暂住的地方正处于幽尘谷谷底，慕容嫡亲的宅地。
这里的庭院建筑和天正朝的风格存在些许差异。
天正朝的建筑都设计得简单大气，普通人家的房屋多为砖墙瓦顶，格局分明。官员贵族的宅府则会在梁柱或门扇上添加纹案，有彩粉图画也有精致雕刻；庭院内多出大片池塘林园，只不过林园池塘离房屋建筑相隔较远，一般在两地间走动要花上半个时辰。皇宫内长街永巷纵横交错，各个宫殿就似宫外的贵族宅府，各自划分了占地范围，除了建筑更为精致华美、以金银玉石作为装饰外，每座宫中的任何一间殿房阁楼都可依照居住主人的喜好进行布置，包括园林花苑。
幽尘谷中的房屋只有木屋和石屋两种，但无论何种制材，墙壁上都会刻有繁琐纷杂的花纹，各户均不相同。这里的庭院是更加精致小巧的，花枝环绕宅屋，漫步长廊时都会见到白玉石般的柱上缠绕着姿态奇异的藤条植物，有些绿藤中还点缀着斑斓鲜艳的大苞花朵，煞是好看。
慕容宅邸相较于其他人家的不同之处便是占地最大，并且在府中专门开辟了一块肥沃之地作为药草繁殖区域。处于幽尘谷谷底，这府中的地形更显曲折迂回，又因为房间过多，假山林立，回廊凌乱，还未熟悉此地的人很容易在府中迷得晕头转向。
这日，叶青羽哄奕儿午睡之后一个人无事可做，出了厢房，想四处转转，顺便找块空地试一试自己武功的恢复状况。
结果便迷路了。
七拐八绕，始终未寻得归去之路。行于石林之间，忽闻远处有淙淙流水声，循声走去，便至琅环山脚下的一湾溪涧，清澈晶莹的流水汇入数里之外的石穴内。洞内隐约传来瑶琴之音，和着飘渺的歌声，时断时续，韵律不绝。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非常古老的曲调，似是很熟悉，仿佛在还未出生之时就已经听过千遍，但细细想来却未曾耳闻。抑或的确从未识得词曲，可偏偏这歌声就是深入骨髓，令人心驰神往。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岸边木桩拴着一叶木舟，叶青羽略一思索，解开栓绳，跃上木舟，木舟顺着水流，渐渐驶入石穴。他看清洞外凿着的“华落瑶”三字，心里暗暗惊奇慕容府内还有这么一块水月洞天。寒气夹杂着淡香迎面扑来，歌声愈加清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寒气越发浓重，从水帘入瑶内后，就如身处冰室一般。他不禁为眼前景象怔住，寒穴内居然如此宽广，种有花木，房屋长廊都是玉石打造而成，无光自明，映亮了整个石洞。
竟有有人居住于此？这里寒气如此渗人，只是短暂停歇一两日还好，长期住下去全身经络必定要被阴寒之气所伤。不过若不想损伤身体，内力深厚者需不停运功护体，因此虽说寒气伤身，高手在极寒之地却可使功力突飞猛进。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绕着长廊进入院邸内部，纱帘飘动，花香四溢，琉璃亭通体晶莹，倒映于水面，波光粼粼。
亭中纱帘内一白衣女子背对他而坐，乌发垂于脑后，并未梳髻，只以一根白丝带松散绑束，纤弱的背影盈盈动人，似曾相识。
叶青羽立于亭外阶梯上，不敢再动，害怕这是一场梦，稍微不慎便会惊离这梦中之人。
那抚琴的身姿，那白纱丝袍，那十指柔荑拨弦的动作，影影绰绰间逐渐与多年前另一名倾世女子的影像渐渐重合，分离，又重合……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韵儿……”
琴声停止。
慕容初起身回首，白纱轻飘，袍角飞扬。见一身着青白长衫的陌生男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下惊诧，但还是保持镇定微笑道：“这位公子可是个生面孔，敢问如何称呼？”
叶青羽神思略有恍惚，听见淡雅浅笑的女子开口，蓦地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发现这清秀女子除了身形神韵与“她”隐约相似，容貌气质全然不同。一时窘迫，心中暗嘲自己果真思念流韵成狂，居然私闯女子闺院，有悖侠骨常道。自觉理亏，他满脸愧色，对着眼前女子抱拳道：“在下叶青羽，被姑娘歌声引入‘华落瑶’内。是在下冒犯了，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原来是叶大侠。”慕容初依旧浅笑嫣然，宽袖轻挥，“阿初早闻叶大侠丹心仁义，气度不凡，颇具一代侠骨之风，为江湖中人称颂敬仰。此次既是被阿初歌琴吸引，便当做了一回阿初的知音，何来‘冒犯’一说？请入亭内坐吧。”
叶青羽见女子如此大方，自己也不再拘泥于礼数，道谢后进入琉璃亭坐在石凳上。
“阿初姑娘也是慕容家的人么？”
慕容初抬眸：“阿初姓慕容。”
“此次在下幸得慕容皇族所救，逃脱一劫，甚是感激。”叶青羽长叹一声，“悉归清源，平没百年。世人皆赞慕容氏六百多年前为免皇朝争斗，主动归隐。可后来启元大陆仍旧逃不过五方分裂的命运，却平白失去了天赐启元的‘神幻之手’，实在讽刺。”
慕容初神色不变，取石桌上的翡翠玉壶倒出两盏清茶，一盏放在身前，另一盏在叶青羽面前搁下，柔声道：“阿初这里只有冷花茶，还望叶大侠见谅。”
叶青羽尝了一口，温和笑道：“味道甚好，清凉可口，沁人心脾。”
“叶大侠喜欢便好。”慕容初听见叶青羽的评价似是很高兴，温柔流长的眼线略弯，如微风吹皱一江春水，波纹扩散四方，暖生心间。冲叶青羽盈盈一笑，她继续说道：“此茶主要由茉莉花瓣泡制，今日阿初加了一些碾碎的兰草粉进去，果然更为清香宜神。”
叶青羽细细品味，沉默一阵，忽然想起来开口问道：“阿初姑娘刚才吟唱的那首曲子是……”
“很古老的一首民歌。”慕容初微笑回答，“慕容家仍居皇室时，甚少理会朝廷中事，只潜心研究医术。所谓在野贤士，自比为鹤。鹤鸣于九皋，难掩风华。皇上逐渐失去臣民之心，朝中动乱，慕容氏遭皇上怀疑欲篡夺皇位，当时的宗主在宴上弹奏高歌此曲《鹤鸣》，随后便提出归隐之意。”
“慕容氏归隐，是为情势所逼？”叶青羽问。
慕容初摇摇头：“是为回避以全其道，只望启元和平永存。可惜世人野心勃勃，启元分裂了六百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以统一，居然有人开始怀疑慕容氏隐居以求其志，暗谋企图，惹得幽尘谷沉寂百年后又不得安宁。叶大侠你应该十分清楚外界动向，近年来一直暗潮汹涌，不会没有察觉吧？”
叶青羽眉峰紧蹙：“皇上身边的人确有心在寻慕容皇族的归隐之处，只是具体目的还不明了。”他停顿一下，很感兴趣地问：“阿初姑娘似是对外界情况也很了解？”
慕容初神态自若：“慕容宗主每三年会遣人出谷游历，阿初一个人住在华落瑶中，终日摆弄音律照顾花草，太过无聊清闲。有时游历归来的人们会入华落瑶告诉我一些谷外趣事，自然了解了一些。”
叶青羽略一沉思，心中总觉有异，可寻不出根据，不愿多言冒犯，于是只笑笑：“这石穴内寒气迫人，阿初姑娘为何只身居住于此？”
“阿初生来体质便大异于常人，极寒极热皆难侵吾身。”慕容初垂下眼帘，缓缓起身行至琉璃亭阶梯边，右手轻扶亭柱，眉间平添淡淡倦色，“而这华落瑶，是必须有人住的。”
叶青羽听出她话语中的寂寥，心下怅然，沉默无言。
慕容初望着亭外的花圃出神，一时间石穴内只能听见哗哗水声，隐隐风声，回荡耳边。
蓦然，她转身盯住叶青羽，轻声道：“叶大侠，阿初有一不情之请。”
叶青羽诚恳微笑：“请说。”
慕容初重新坐下，握紧茶盏，开口：“看气色，叶大侠的伤势已痊愈。玖夜宗主应该会在近日送你出谷，但是还请叶大侠于出谷之前再来一次华落瑶。”
“这自然可以。”
“已又过三年，五日后会选出二人出谷游历。我欲出谷，玖夜恐怕不会答应。但是若叶大侠你承诺护我周全，事情就有转机。”慕容初见叶青羽疑惑的神色，继续道，“阿初不能再等三年，只有此次机会。当然，阿初明白叶大侠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对我定是顾及不暇。叶大侠请放心，玖夜会派遣两人伴我出谷，只要能出去，定不会再麻烦叶大侠。”
叶青羽被她眼中的坚定震住，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不清楚原委，他点头：“姑娘放心，叶某定当竭力相助。只是姑娘别再说什么‘麻烦’叶某的话，既然叶某承诺保护姑娘，一定遵守诺言，不会让姑娘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愿尽力帮助这个女子，帮助这个神韵间藏着流韵影子的女子。虽只是初次见面，但那隐隐的相似竟让他觉得熟悉至斯，护着她，义无反顾。
慕容初怔住，过了一会儿，笑颜绽放：“多谢叶大侠。”
三日之后，慕容宗主玖夜收到谷外安插的家臣密报：皇都亓盛的官兵抓住两名自称慕容氏传人的行医者，送往丞相府，严刑拷问后，两名行医者招出他们从慕容皇族归隐处而来，并且画押承认慕容皇族近年来重新步入尘世，有入主皇室之意。丞相将此消息上报给皇上，皇上勃然大怒，痛斥慕容氏隐居六百多年，五国分裂和海国侵略之时未曾施以援手，竟然在天下刚刚平定之际意图再掀风云，居心叵测。他下诏全朝，全力查探慕容世家隐居地点，如再遇到自称慕容的人，一律抓获不赦。
慕容氏这个古老的皇族再次背上了觊觎皇位的恶名。
慕容岚只是冷冷一笑。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不可再避，只能迎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