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鲤鱼去（杀破狼 阿乐同人）》斜阳树先生

2、2.是否宿命，为我们预言？

　　（1984年春暮）
　　【上】
　　春日迟迟，初夏微曛。夜是寂静的，房间里有自己低浅的呼吸声。
　　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总是想要集中精力去想一些事，却潜意识地回避。有向往有害怕，似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样子。辗转反侧许久，小蓉坐了起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又是一个人了，明天就是自己16岁的生日，然而，依旧如往年一般，爸爸妈妈在忙，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她靠近窗户，拉开窗帘，清亮的夜空中有几点明星，渐渐越看越多，密密的浅绿色光芒点点痕痕。“不见北辰。”她轻轻念道。
　　静下来的时候会感到孤单，会恐惧，恐惧安静的感觉，觉得那里潜伏着太多未知的秘密。可是，偏偏又喜欢一个人在安静中思想，简单的，不必应对的。是不是每个生命都是矛盾的呢？那个人呢？阿乐，我看不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呢？还有爸爸妈妈，或许他们也不愿意让我一个人过生日吧。
　　转身看墙上的挂钟，指向了3时的位置，再过四个小时，阿乐会来吧。她不自觉地笑起来，像是有暖暖的软软的什么包裹着自己。怦然心动，难道自己——？
　　如果可以，等我们长大，也像现在这样吧。
　　窗外星光闪烁，只是，亦有流星划过。
　　如果时间停在这里，多好。

　　清晨的气息新鲜而洁净。
　　阳光渐渐灼热起来，在中天发亮。
　　西斜的辰光，快要变得黯淡。
　　阿乐依旧还在院门的台阶上坐等。他一早便来给小蓉庆祝生日，却发现她并不在家，问遍了邻居，说只知道天快亮的时候她家来了人，之后她就走了。
　　这么久还不回来，不是出事了吧。他皱着眉。如果再不回来，就该报警了。

　　“阿乐……”听到这声低低的唤，他抬起头来，心里“噔”地一声。
　　小蓉的长裙襟上别着一朵白色小花，她就站在自己面前，然而目光却茫然，像是走在黑暗中。
　　他惊而起身：“你怎么了？”
　　面前的人却不回答，只是咬着下唇闭上眼睛。
　　这是暮色吗？还是我眼中的暗夜？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是我知道，不会有答案的。
　　为什么？为什么只留下我？
　　我有罪。

　　“小蓉！”阿乐扶住她的肩膀，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她仿佛疯狂了的状态。血从她死命咬住的下唇上渗出来，她几乎已是颤栗的，喉头发出几个含混的音节。
　　阿乐才发现她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张纸，忙拿来看，却被震惊，半晌才回神。“叔叔阿姨，他们——”“他们再也，回不来了。”是小蓉。她终于睁开眼，终于开口。虽然那双温柔的藏着银峰的眼睛里全是泪水，虽然她似乎永远轻得不惊片羽的声音显得沙哑颤抖。
　　阿乐看着她，心底已起了海潮，汹涌而咸涩。“再也回不来”的意思是——死去，对吗？转而又惊愕于自己的迟钝。但是，这是，第一次与自己切肤相关的生死啊，就是，世界上，不再有他们了，是么？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想要抱住她，却不敢触碰。
　　她说：“阿乐，可以，抱我一下吗”
　　像是触动雪山崩塌的呼喊，崩塌了他的思想。
　　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揽过她，贴着胸膛，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肩上，继而濡湿了衣衫，她抽泣的声音就在耳边。他慢慢拥着她坐下来，慢慢用力安稳她的身躯。

　　又有寂静的夜降临。
　　人间，在我们不知晓的时间和角落，发生着多少无常呢？他想。
　　他不知道，其实无常才是永恒，没有结束，没有我们所盼望的尽头。
　　【下】
　　“阿乐。”她的声音依然轻灵，却添了一丝浅浅的哀伤脆弱，“谢谢你，这些天来如果不是你在，我不知道该怎样活下来。”小蓉看着远远的天际，眼中有种复杂的疑惑。
　　阿乐站在她身边。女孩儿的睫羽眨了眨，在眼中投下一片柔软的暗影。她比自己想象中坚强得多。
　　他记起那年在加拿大遇到的暴风雪，听说是有不少人和他们的家园因为那场灾祸而毁灭，他觉得惊心动魄，却始终遥远而模糊。他去过许多地方，听闻太多的故事，那里有生有死有欢笑有悲哀，直到现在，他才猛然惊觉，所谓为人传说的生死悲欢，不过转瞬即逝，徒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悲从中来。那么她呢？小蓉，你在想什么？

　　其实这时，她也在想，阿乐在想什么。
　　她有难言的话藏在心里，却终究要说出口。
　　“阿乐，我——我马上要离开巴西了，回到香港，和阿婆住在一起。”她艰难地表达，想要解释一个理由：“阿婆她年龄已经很大了，所以，我必须回去。”又觉得太牵强，又道：“以前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还可以请雇佣，但是——”她低下头，心中有各样的难过不知如何说。
　　阿乐有些怔忡。许久才反应过来，手早已下意识抓紧了栏杆。
　　小蓉看到他发白泛青的指节，鼻中一酸，偏过头不再说话。算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解释下去，那些所谓的理由，抵不过真实的分别。
　　这就是，死别，与，生离吗？

　　原来，刚才想到那些是有预兆的，它们是在向自己宣演序幕。阿乐渐渐冷静下来。他本来不是保守严苛的人，甚至喜欢冒险、渴望多变。但是现在，他无比厌恶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若是注定，那说好预期，我欣然接受。但我讨厌猝不及防！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折断的感觉。
　　或许这是人对茫茫人间匆匆人世的恐惧感，脱缰野马似的，就在毫无防备之时倏然变轨，不知来往何方，不知未来是否可期。只是，他自己那时刻并不明了。
　　他懂得了另一些东西，在那时更加强烈，像是从天而降的炽热火焰，遮掩了全部星辰的光。
　　他的手伸出去，轻轻放在小蓉肩上，转步走到他面前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迷蒙忧伤却坚毅清明的眸子，倒映在他的瞳里。他想起了那张蒹葭的水墨画，他唯一清楚记得的《诗经》里的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缓缓地念了出来，低低沉沉，国语仍旧不很标准，却念出了歌咏的味道。
　　“小蓉。我特意去查过这首诗，我知道了诗里的意思。我原以为来日方长，以为我向你念出这首诗是必然的，我以为至少我们两个，可以在许久以后一起回忆这几年的时光。但我才发现，我们是多么无力。来日并不方长，它很快就会发生变化，我们根本改变不了。”
　　他的目光，太过真诚，太过挣扎，却又像是透明深邃的蓝天。引人流泪。
　　“小蓉，你听我说一些心里话，不要生气。我，从前，很喜欢你。觉得你，像野百合盛开的感觉。但是现在，我爱你。”
　　“阿乐你——”小蓉心中一震，开口要说话却被他打断。“不，你先听我说完。我爱你。我不是试图留下你。我只是想说，你很厉害，你也有自己炫目的光辉，你让人喜爱，我马上就满18岁了，我说的‘爱’，是想要护着你陪着你一辈子的那种。我希望你就算到了没有我的地方，也知道有一个人远远守护你。”
　　他看到小蓉的眼里盛满的莹光终于滴落下来，给了他答案。
　　“我，现在珍惜，还来得及吗？”她问。她终于也抬起双手，想要拥抱他。

　　阿乐微低了头，闭上眼，轻轻地吻她的泪痕，渐渐覆上双唇。
　　微凉，软润，有一点儿泪的咸涩，带着拥抱和呼吸间的温热气息。
　　先不说告别，我们留一点难忘，给今后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