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与鸩酒》墨白藏

3、【第三章】彷徨

　　时间转瞬即逝——又是三四年过去了。
　　费尔南依旧寂寂无名地做着那个无关紧要的王子；而奥古斯塔的才华与声名却日益负盛。国王更青睐谁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嫉妒吗？
　　愤恨吗？
　　费尔南从来不逃避内心真实的欲望。

　　他想，虽然自己很擅长伪装和撒谎、却用不至于把自己也坑了进去。
　　王位？别开玩笑了——成为父亲那个样子吗？……

　　冷酷的费尔南、除了自保别无所求的费尔南，他心底最大的心结就是他亲生母亲的死。

　　为什么？……
　　费尔南想了十几年、想破了脑袋。最后，是女佣的一场窃语给了他答案：
　　“说起先王后……”
　　“哎呀，死在塔里的那一位？”
　　“不是说是疯子吗？”
　　“明明是陛下自己那时候喜欢拈花惹草，先王后出身大家闺秀，看不过眼，陛下索性把她关起来……”
　　“……最终还是扛不住……”
　　“真可怜……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啊……”
　　“哎哎，别说了！都已然是陈年旧事……陛下与现在的王后不是感情很好吗！”
　　“也对……说不定当年陛下跟先王后结婚是被迫的呢！”……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费尔南虚弱地扶在墙上，听着从自己胸膛传开的沉重呼吸。

　　复仇吗？杀了父亲？什么意义也没有……反而徒增恶名。
　　费尔南想，自己大约就是那种胆小的恶人吧。明明内心疯狂地诅咒，却从未真的实践过。

　　他更加逃避与父王、继母和弟弟的接触——尤其是弟弟。他那天真无邪的神情激发着费尔南内心的恶感，令费尔南理所当然之余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
　　……他本来是打算无所事事这一生，一切却自己送了上来。

　　他成为了欲望的帮凶。
　　那欲望并不属于他——不，是不完全属于他。

　　他一直以来逃避着自己也怀有欲望的事实；不仅是因为那欲望过于隐秘，还因为他的自私。
　　这份欲望的炙热，足以使他身败名裂，也会让奥古斯塔尽毁前程。
　　然而毁掉奥古斯塔的并不是他。

　　那天，修尔塞纳来到了费尔南的别院。
　　“你说有重要的事汇报给我，”费尔南冷冷说，“可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阿斯特梅洛，殿下总该是知道的，”这青年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双栗色的双眸微微地眯着，低垂的眼睑掩饰住眼底的精光。
　　费尔南立刻就知道，这是他的同类。
　　虚伪又狂妄的纵欲者。
　　只是他将此牢锁内心，而对方却乐于实现。

　　“知道啊，所以呢？”费尔南情不自禁冷笑出声。
　　“我是他的亲信，”修尔塞纳不动声色，“阿斯特大人现在是奥古斯塔殿下的护卫，但是属下私下里却希望能转而拥护您。”

　　这话过于直白，费尔南挑了挑眉，下意识环顾四周、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修尔塞纳一顿，露出了跟一开始截然不同的微笑：
　　“不愧是殿下您，真是可靠，适合极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要我怎么做？”
　　修尔塞纳眨了眨眼睛，嘴角依旧带笑地低声说道：“我可以帮助您彻底扳倒奥古斯塔殿下……”

　　费尔南挑了挑眉，开口嘲讽道：“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
　　“那群目光短浅的大臣根本没有看出殿下您的才能不是吗，”塞纳说，“不过您确实是应该多跟他们打打交道了。”
　　“你的报酬？”费尔南盯着对方悠哉的笑脸，竟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奥古斯塔殿下的把柄，”塞纳抬起眼，“就是阿斯特梅洛。”

　　费尔南的心脏停跳了一拍，随即压低声音吼道：“你不是在胡言乱语？”
　　“聪明如您，不也早已发觉了不是吗——那两个人的关系，”塞纳的声音里渗入凉意。

　　“我要的报酬，就是阿斯特梅洛——不错，就跟您能想象到的那样。”他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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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种关系的呢？
　　阿斯特偶尔也疑惑不已。
　　从小就常跟着父亲到王宫里采访，自记事起就成为了奥古斯塔王子的玩伴，十岁时国王陛下亲自钦点他成为了奥古斯塔的近侍卫兵；两年前父亲因旧伤复发而去世，他继承骑士长的职务和贵族头衔，正式成为了梅洛的当家。

　　随着年纪增长、身份日益尊贵、实绩也积累起来，却依旧跟随奥古斯塔。
　　他不在乎奥古斯塔未来会不会继承王位——只因已经习惯了作为奥古斯塔王子的骑士出席公众场合、也习惯了时时刻刻为奥古斯塔王子着想操心。大约早在孩童的时代，他就做好了为奥古斯塔献出生命的觉悟——为他披荆斩棘、舞刀弄枪，作为骑士、作为被主人需要的矛与盾……

　　这样纯粹的忠诚和友情，就是阿斯特一直倾注在奥古斯塔身上的情感。主人与家仆，王子与骑士，阿斯特本以为这样的关系会简简单单持续一辈子，直到他的后代继承他的位置、王子的后裔也继承了王子……
　　可是这种关系在阿斯特十七岁、奥古斯塔十六岁那年被奥古斯塔亲手打破了——抑或是他们一起打破的。

　　暴雨倾盆而下的时候，天幕只剩一整片抑郁的黑色。
　　奥古斯塔以前所未见的强劲抱住了他；而阿斯特还没有从唇边热辣的感触中回过神来。
　　震惊？疑惑？失望？……

　　奥古斯塔温热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肩头，他听到一向腼腆的王子热情的呓语：
　　“阿斯特……
　　“我喜欢你……
　　“我可以爱你吗……
　　“如果你答应，就不要推开我。好吗？”
　　隐秘的情感充斥了阿斯特的内心。
　　他接纳了，接纳了奥古斯塔。
　　从此奥古斯塔不仅是他的主人，还是他——阿斯特梅洛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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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让奥古斯塔知道，阿斯特却是每天都在担心受怕。
　　奥古斯塔身为国王与王后宠爱的儿子，不仅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又仁心宅厚、深得人心……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阿斯特也心知奥古斯塔势必是国王心目中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是以前，阿斯特本可以理所当然地期待自己深深敬爱的主人可以建功立业、娶妻生子……不，如果奥古斯塔想要作为无品亲王度过普通人的一生，他也依旧会随侍左右。
　　可是，眼下，一切都不对了……

　　“是不对的”、“是不正确的”。
　　可是无论怎样告诫自己的理智，无论如何也不能臣服的是自己的内心。
　　真是的，究竟在恐惧什么？
　　……如果可以顺利地分开就好了。
　　可恨！自己究竟是害怕王子失去前程、还是害怕自己失去奥古斯塔……答案明明是那么明晰。
　　阿斯特用劲甩了甩头。

　　“嗯……”奥古斯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抱住从床｜上坐起身来的阿斯特的腰，呢喃地问：“阿斯特……你不舒服吗？……”
　　“没有……殿下，”阿斯特怀着被看穿心事的疑虑、苍白着脸说。

　　奥古斯塔一愣，也从慵懒的睡意里支起身来，伸出两支漂亮的青年人的胳膊、按住了阿斯特的肩，委屈地望着自己的骑士兼恋人：“为什么？……明明答应单独的时候叫我的名字。”
　　他把下巴搁在阿斯特的肩上，温热的呼吸扑打在阿斯特的脸上。

　　他的双眸澄澈而专注，满眼里从来只映照真正想要的事物；如今，他迷恋的目光却让映满在他眼中的阿斯特备感愧疚和痛苦。
　　奥古斯塔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简直是个小孩子；自己为什么总是被牵着鼻子走呢？
　　“奥古斯塔……我……”
　　王子骤然把阿斯特的头扳了过去。
　　“嗯……唔……”奥古斯塔像是哺乳期的小兽一样吮吻着阿斯特的口唇，温情脉脉中又透着野蛮。

　　身为武艺高强的骑士，阿斯特本来可以那样轻易地推开——事实上他却觉得推开奥古斯塔的作用那样艰难。
　　奥古斯塔有点茫然地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胸口的阿斯特的手，身形不禁颤了一下；深深地注视着被压倒了身下的阿斯特苍白中透着潮红的面庞，姣好的唇吻病态地娇艳着……痛苦的心情仿佛就从中传递了过来。

　　“为什么……”奥古斯塔低声，手指抚摩着阿斯特的嘴唇。
　　“你已经快十九岁了，”阿斯特木木地说，“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奥古斯塔定定地听着，阿斯特又说下去：“……殿下，我是您的骑士，一直都是……身为臣子，我不能够让您的前程受半点威胁……”

　　狠下心拉开奥古斯塔，抓起掉在地摊上的衬衣，“天已经亮了，我要到位置上去了……早课的时候见吧，殿下。”
　　“阿斯特梅洛！”性格温顺的奥古斯塔生气得声音发抖，“我只要你就够了！”
　　“殿下，是我太放纵您了……一直以来。”

　　奥古斯塔拉住他的后摆，声音低低的：
　　“那怎样才不算任性？……只要你能接受这样的我……”阿斯特转过头。
　　仰视着阿斯特的那双眼睛依旧清明无比：“跟我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