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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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家的二姑娘（五）
尚岚终究伤了根本。那一战极大消耗了他的心力，加上后来看到凤瑾涉险，与她毫不犹豫的背影，一个想不开，就郁卒交心，陷入长时间昏迷中，不愿醒来。
太医花了小半年才将他身上的伤治得七七八八，断骨断筋重续起来，却医不了他的心。
凤瑾伏在他床边，拿帕子浸水给他拭面，轻轻道，他这是怪我，不要紧，只要人还在，我就等着他醒来。
凤元来看过她几次，想劝什么，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她这个妹妹，疼爱归疼爱，培养归培养，但终究不是一路人。何况她本来也不是多话的人。
凤瑾反而来宽慰她，说，姐姐，这许多年，我一直望着你，可他一直望着我。
说句不像话的，就是和姐夫比起来，他也不差什么。做天下第二能在武林里独善其身一呼百应，比那个只会拼命的成征有威望得多；做江南总管能在商海里如鱼得水功成身退，比那些世家门阀更不知强了多少。他过惯了江湖自由，如今宦海沉浮，他心里不喜，可是再不自在他也从来不跟我抱怨。我自私自利把他拉扯进来，用感情，用孩子留着他，他也从来不会怪我一句。
说到这里，凤瑾眼眶已是通红，她转头去看尚岚英俊苍白的脸庞，眼角每一根她无比熟悉的细细的纹路昭示着夫妻一同走过的岁月。
姐姐，说到底，这些年，从来都是我欠他。
凤元沉默地听着，半晌长叹一口气，道，如果他能醒来，你跟他，一起走吧，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凤瑾摇头，如今时局不同往日，这么多眼睛看着，陛下也防着，我们如何能走？我也不求多，只要他能醒来，愿意听我解释，不论他是否原谅我，我都让他带着女儿远走他乡。她顿了一下，看向凤元的眼睛，我还在这里，我陪着你。
凤元以手掩面，指间似乎透出水痕。
她出去了。
凤瑾一心一意守着尚岚，每日与他耳鬓厮磨，附在他耳边与他细数流年，每次都要跟他解释。
多大的人了，还胡思乱想的。你自己说，你那天是不是以为我压根没看到你，只随我姐姐去了？傻子，我怎么可能看不到你，你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我当然要给你去找太医……
你听到了吗尚岚，听见你就睁眼原谅我，或者睁眼打我一顿，算了吧你还是睁眼亲亲我吧，我想念你的吻了……
合德八年，皇长子夭折，赫连季将之厚葬，追封为太子，谥号琼元。
赫连季因儿子夭折心中愧疚，许给凤元一个承诺，凤元拿着求了一道恩典，赫连季终于同意放凤瑾和尚岚出宫。
她拿儿子的命换来的机会，就表明不允许凤瑾拒绝。
小太子下葬的那天，凤瑾没有跟去，她听着外头的哀乐，捧着尚岚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瑾儿。”
她不可置信般抬头，看见那个昏迷几乎一年的人睁开了眼，满是怜爱地望着她，唤她，瑾儿。
凤瑾的唇是颤抖的，大悲之后的大喜令她无法控制自己。她颤抖着手去捧住他的脸，泪水滴在他脸上，唇也印在他脸上。
出了什么事，怎么哭了？他虚弱地问。
没什么，她答，抹了一把眼睛，郑重其事道，我爱你。
出宫那天凤瑾情不自禁换上普通妇人的衣衫，靠在尚岚身边，微微搀扶着他。消沉许久的凤元也出来送别。
凤元跟她说，这么多年连累你有情人无法成眷属，往后你们二人天高任鸟飞，可要好好过。
她答，姐，我们俩好好的，你莫担心，千万珍重。
她言尽于此。其他的，她不忍心戳破。
于是她彻底离开了这座皇宫。离开了她的姐姐，离开了曾经的一切。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尚岚已经四十了。她那个大女儿，只想宠着，不想把她变成第二个凤元，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有韧性承担那样的人生。可尚岚与她总需要子嗣养老送终，光一个女儿肯定不够。
于是她趴在尚岚肩头，状似不经意，道，夫君，咱们生个儿子吧。
尚岚驾车的手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凤瑾却发现他耳朵连带脖子都红了。
凤元四十三岁时死于宫变，据说赫连季在她死后再无妃嫔。凤瑾想，她姐姐到底是个手段绝顶的，拿一场死亡，将赫连季的心彻底栓在自己身上，再也分不开。
她和尚岚果然一女一子，龙凤呈祥。女儿的确不曾吃苦，娇娇柔柔地舞刀弄棒，打遍天下无敌手。儿子身体不太好，偏偏又不定性子，出海行商，女儿每次都要跟着做保镖保护弟弟，两人别的本事没有，跟各地海盗倒是打得火热。
尚岚没等到女儿嫁人，那个时候凤瑾身体依然康健，伺候尚岚直到他去世，凡事亲力亲为，不假他手。
尚岚死的时候问她，瑾儿，你要走吗？
他一生无限包容宠爱她，唯独这一次想任性一次。他这么爱她，即便死去也不愿她去找别人。
凤瑾亲吻他的额头，如同安慰一个孩子，师傅，夫君，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陪着你，陪着孩子。
尚岚开心地眉眼弯弯，合上眼。
凤瑾再见到赫连季，彼此都已经迟暮。他想要一个有凤元血脉的孩子继承皇位，开口跟她要儿子。
凤瑾笑得很温和，一字一顿，没，门，滚，远，点。
然后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听说他立了她三妹做太女，这个太女还做了女皇帝。她那个神龙不见的母亲成了太后，又觉的辈分实在太混乱，就跑路来了她这里隐居。
凤瑾听母亲说了前情始末，神情微妙，半天叹息道，都是痴人。
都是痴人。红尘滚滚，万千大路，谁都躲不过。
唯独她，爱过，被爱过，没错过，坚持过，如今只有平和宁静。儿女绕膝，家财富裕，生活无忧。
只是在越来越长的梦中，梦见曾经，千里河堤，万盏江灯，火树银花，以及那个清俊男子，深情的，无悔的，在黑暗中光彩熠熠的眼睛。
她向往她姐姐那样的天人之姿，却也不愿飞升广寒宫，宁可低到尘埃里，与他携手一场人间烟火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