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深外传》瑞哥

2、第二章

　　书房里还是原先的模样，零落的棋子散在榻上各处，倒叫高云樗看得心烦，他陡然想起当日的光景，脸上无端地多出一种表情来，不觉拢了袖子，清了清喉咙：“晓福，那个人在做什么？”

　　好端端地称他为那个人作甚，晓福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怠慢：“整日呆坐在床上，并无异样。”

　　高云樗惊讶地咦了一声，想要抬步往前走，又从门口转了回来，甩甩袖子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他闷闷地坐在竹椅上，发出很大的动静，又站了起来，几次三番，叫后头垂眸站着的晓福看了一脸诧异。

　　“还是去看看他。”高云樗说着往前走去，今早他硬要换了一套水丝做的衣裳，夏日里几番动作，汗湿了衣衫，已经隐隐露出里面的肌肤来，他仍未觉，朝着“有朋轩”走。

　　不远，萧深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他有心从床上起来，却懒懒地提不起劲，还是硬撑着下了床，做好这一套动作，抬头正和门口的一双眼睛碰上。萧深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这一套蓝色的衣服很是适合他，初见时就已知晓那人的精致长相，如今只不过换了一套衣裳，越发觉得明亮晃眼，如若他要求什么，整个天下都想捧到他的面前。

　　萧深敛了心神，行了揖礼，“请公子安。”

　　即使养尊处优，高云樗也十分敏感，他立马察觉到萧深语气中的疏离，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却仍旧端着架子，“可要去街上？”

　　还没等萧深回答，跟在身后的晓福已经拜倒在地，“公子万万不可，你是金玉之躯，这里又是蛮夷之地，恐有诸多不便。”

　　萧深没有多少意外，虽然高阳国的风气越来越开明，但男子走在大街上仍然会被人指指点点。

　　“永嘉就是太偏塞了，不如京凉城，就是不戴面纱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云樗叹了口气，“要不是，”他猛的挺住了，看了一眼一旁的萧深，住了口，一脸悻悻。

　　萧深上前一步行礼，“若是公子不嫌弃，萧深倒知道一个地方，没有人，而且风景不错。”

　　晓福还跪在地上想要制止，那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晓福只好起来跟了上去。

　　“你就留在那儿。”云樗的声音传来，晓福的脚步愣了愣，不甘地站住了。

　　萧深落后一步走在高云樗的后头，出神地看着那人拖在地上的长衫，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不停地在他眼前旋转。

　　“你到前头来。”云樗往后撇了眼，有些不悦。

　　萧深上前了几步，跟云樗并行，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臂有余，他脚步不停，弯弯绕绕的院子不一会儿就在了身后。

　　出了后门，外面的空气也清新了些，云樗不觉长长吸了一口气，看着满山的竹林，提了兴致，“你说，这里在几百年前发生过什么？”

　　当时水里无法呼吸的感觉又上来了，萧深心一滞，差点喘不上气来，他的脸上多出了层层汗意，一下子攥紧了拳头，语气冷淡，“怕是还是竹林。”

　　云樗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身旁不远的人，撇了撇嘴，“你那天讲的故事一点都没意思。”

　　萧深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脑子乱乱的，似乎有许多东西一一涌进来，连日来的倦意渐渐清晰，他对着云樗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林子很深，夏日的烈阳也被遮的一点不剩，多了不少凉意，还有明明盘旋在耳边的鸟叫声，让云樗有点犯懒起来。他停了脚步，“我累了。”

　　萧深也站住了，“还有一些路就到了，很近的。”

　　云樗看了看虽然绿意盎然但仍旧荒芜的四周，只好往前走，心情却受了影响。突然，身旁多出了一只手。是萧深的，云樗想了想，就扶住了，将大部分的重量都往他身上靠。

　　“曾经有一座破庙，有个家主带着一个夫侍在这里躲雨，不料半夜的时候庙的东南角塌了一块，正好压在那个夫侍的腿上，家主怎么拉也拉不出来，最后，”萧深讲起故事来语气平平，毫无波澜，却硬生生叫人不寒而栗，想要一探究竟。

　　“后来怎么样了？”云樗急急地问，抓着萧深的胳膊一下子紧了，整个人贴着，眼神里有不自觉的兴趣。

　　“后来那个夫侍就不见了。”萧深淡淡一笑。

　　“怎么又是不见了。”云樗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身子离萧深远了一些，“怎么还不到？”

　　萧深抬了头，手指往前一指，“你看，那不就是吗？”

　　果然不远的地方，有一处草地，旁边有一条细流，偶尔与边上的石头碰撞，似乎还能听到清脆的敲击声。

　　云樗极力往前面看，“啊呀，原来是这样一个地方，哪有你说的那样美丽。”云樗扶掉萧深的手，快步往前走去，“不过是一条河流，和一片草地，还有几朵黄不黄红不红的小花儿。”脸上满是失望，想要往回走，却碍于脚酸，只好闷闷地站在原地。

　　萧深仿佛没有感到意外，仍然是一副聊甚于无的神情，“寻芳载酒浑年少，不意韶华俏。”他快步往前走了一段，“小时候，只要被阿娘骂，我都会来这，静静地看着这条河，好像所有的不快都能被冲走。”

　　云樗不说话了，他跟萧深并肩站在一起，“我不知道你这种感受，但是又好像可以理解。”

　　萧深笑了笑，眼神温柔地朝向他，“不如试着脱下鞋子往水里走一走？”

　　“可以吗？”云樗这才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不可思议地神情来，还没有等萧深应了，就迫不及待地脱了鞋子，一蹦一跳地往河里跑去。

　　萧深将云樗的鞋子放在干净的石头上，和自己的一起，才不紧不慢地往前跟着。

　　“扑通”一声，云樗没有料到河里的水深，一下子就没了自己半个身子，吓得连忙朝岸边的萧深喊，却不知道喊得什么。

　　萧深连忙也下了水，将云樗整个人拦腰抱起，仿佛无物一般轻松，他低下头看着云樗吓红的脸，“尚吉，没事了。”

　　云樗这才试探着睁开眼，胡乱挥着的手也停了下来，脸上全是水渍，他仍心有余悸，看着上头那张风轻云淡的脸，突然来了脾气，“你怎么不说那水有那么深。”

　　萧深有一瞬间的羞赧，“是我的记忆出了错。”说着，将云樗放了下来，让他踩在草地上。

　　大地突兀的安静了，云樗散了发，簪子掉在了河里，一脸狼狈，不说话。

　　“我帮你去取来。”萧深跳下了河，两只手在底下摸着。

　　云樗就在岸边看着，直到那人举起一只手来，对着自己露出笑容，那只玉簪在阳光下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辉，耀眼地很。

　　“可惜断了一瓣。”那只簪子上的花原本有五瓣，如今少了一瓣，便显得不完整，云樗想要将它扔掉，却被萧深拦下了，“好不容易取回来，你先将就用着，我用竹子再为你做一支。”

　　云樗只好罢手，心情还是不甚明朗。

　　萧深见状，将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平铺在草地上，“你坐在这儿，脚伸到水下，可会觉得舒服些？”

　　云樗照做，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碰着自己的脚，他惊讶，眼睛又亮起来，“深之，那是鱼吗？”

　　萧深往水里探去，原本被搅浊的浑水已经清晰了，能看到几条鱼儿围着云樗的脚打转，“是啊，你看它们多欢乐。”

　　萧深往竹林里取了竹子，掏出随身的小刀开始印刻，不出一会已经有了簪子的模样。在一旁的云樗看得惊奇，“你怎么会带着刀？”

　　“我为什么不能呢？”萧深随声应答，“你喜欢什么动物？”

　　“为什么是动物呢？”云樗不解，衣服湿答答的黏在身上，让他好不自在。

　　“为什么不能呢？”萧深回头看他全身不舒服的模样，“你再等一会，衣服就会干了。”

　　云樗不动了，仍旧撇着嘴，“我就不该跟着你来。”

　　萧深耸耸肩，手里的动作不停，“簪子快好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竹林里似乎在唱歌，远远地徜徉在头顶，眼前就是那条河流，似乎是善水的支流，不知疲倦地横亘在两边，云樗呆呆地看了会身旁的萧深，他的头发高高地盘了起来，不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却衬得他与别人不同。

　　“好了。”萧深抬头看着，对上云樗呆愣的眼，他牵起嘴角，将手上的簪子递给他，“你可喜欢？”

　　云樗看着手里的小物件，簪身被打磨的很光滑，顶头处是一朵五瓣的花儿，若不是材质不同，跟先前的玉簪倒一模一样，他随手用这簪子将身后的发绾了起来，却怎么也绾不起来。

　　“我来。”萧深半跪着身子，将半干的长发用手梳拢，一下一下，好一会儿才将前面的发聚起来用簪子固定住，却是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云樗不耐烦地抓住头上乱动的手，“你看，深之你也不会。”说着就用簪子往头上随意一绾，将萧深的手拉了下来。

　　萧深有点不稳，用另一只手撑住了地才避免自己倒在云樗的身上，对着头上的那双眼，萧深站了起来，语气平稳，“再坐一会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恩。”云樗闷闷地应了声，将双脚从水里抬了起来，让它们晒在太阳下，那双脚像玉一样圆润，白地过分。萧深只看了一眼，就错开了。

　　又安静地呆了一会，两人才起身整理衣服，云樗的眼又跟萧深对上，马上又转移到别处，“尚吉，你可是要上来？”萧深蹲下身子，回头看他。

　　云樗抿了抿唇，将两只手攀上了萧深的肩，然后是脚。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去，还是来时的路，竹林深处传来远远的歌声，萧深蓦地开口：“曾经这里有一座破庙，有一年闹荒，里头却被挖出不少食物来，很多人都说是菩萨显灵给他们生路。后来半夜有人去庙里偷食物，挖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怎么样了？不会又消失了吧。”云樗的声音闷闷地从背上传来。

　　萧深笑出了声，“那个人倒没有消失，是那些食物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