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城》黄金白羊女

1、缘起

　　明.崇祯年间
　　莲城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寒声，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那年她十八岁，而他十五岁。
　　他因为饥饿偷了人家一个馒头，而被几个人拳打脚踢，她正好路过，救了他一命。那时的他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和鲜血，穿着破烂，身上多处伤痕，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颤抖，可是那双眼睛却很亮，很清澈。
　　她找了家客栈住下，买了一身新衣裳给他换上，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饭，她才发现，在血迹和泥尘掩盖下的他剑眉朗目，气质不凡，可是却如此狼狈，感觉更像是落魄的官家子弟。
　　“你家在哪里？”她问。
　　他停下碗筷，沉默了一下，才轻轻的摇了下头。
　　“那你有没有什么亲人？我送你回去。”她眼光温柔。
　　他抬起头，默默的打量着她，半响再度摇了摇头。
　　莲城默然，又是一个孤儿。在现今这个混乱的社会，贪官污吏当道，战乱频频，贫苦的百姓都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他看着莲城，轻声问：“你可不可以教我武功？”他记得她打退那几个人的敏捷身手。
　　莲城讶然：“你想学？。”
　　“是，请收我为徒。”他的回答干脆，眼神坚定。
　　“你为什么要学武功？想扬名立万？”
　　“不是，我只想变强，然后可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怎么帮助？”
　　“我要学好武功，以后就可以上阵杀敌，驱除满人，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他大声的说。
　　“你叫什么名字？”她一笑。
　　“寒声。”
　　“好，那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莲城，是云流派的掌门，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
　　“是，师父。”寒声跪下，行叩拜之礼。
　　莲城带着他回到自己在月龙山的草舍，医好他身上的伤，等他的身体有所好转，莲城就开始教他打坐吐纳和一些简单的剑式。
　　月龙山地处偏僻，可是山势优美，为之一绝的是山上凤留崖大瀑布的美景，莲城每天就是在那里传授寒声武功的.
　　莲城看似柔弱，但是对弟子的管教极为严厉，每天早上在大瀑布下打坐练习内家吐纳功夫，腿上捆铅块绕山跑步两个时辰练呼吸和腿力，一个踢腿、一下反手都要反反复复的不停练习。
　　这样艰辛的练习一直维持了四年，可是寒声一声不吭硬是顶下来，莲城也不得不对他有些改观，她还以为像他这种看起来白净斯文的公子哥会受不了如此密集的训练。
　　时间迈入第五年春，等他根基扎好了，莲城就开始正式教他云流派的精妙剑招，寒声天资聪颖，对剑式领悟能力很高，而且虚心勤学，一招简单的下刺都会演练一天，一丝不苟。
　　看他每天刻苦练习，剑术突飞猛进，莲城心中欣慰，心想如果师父还尚在人间的话，可能会欣喜云流派的剑术终于后继有人了。
　　在山上的日子千篇一律，除了练功就是读书，每年会下山一次采买日常必需品。
　　每当下山的时候，莲城就会发现，原来人长得帅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因为山下的小村姑娘见到寒声总会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价钱便宜很多不说，有时候还会收到很多意外的爱心礼物，看着寒声被姑娘们团团围住那手足无措的表情，莲城会想，这个当年还瘦弱的少年已经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变成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了，令她感叹岁月的不饶人。
　　这一年不例外，两人又是满载而归，看着莲城一路上不停的轻笑，寒声脸上的红潮就没退去过，他简直尴尬得要死，想不到那些姑娘这么的热情，他差点就脱不了身了。
　　“怎么了？别这副模样啦，受欢迎不好吗？连师父也跟着受惠了。”
　　听出莲城话中的调侃，寒声脸上更烫了：“师父就别取笑徒弟了。”
　　“你今年应该满二十了吧？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她感叹。
　　“是啊”他低头应了一声。
　　“你的剑法已经学得不错了，等再过些时日，我就传授你云流四式吧。”
　　“谢谢师父。”他知道云流四式是云流派最高深的剑术，每一招都变化繁复，舞起如行云流水，快如闪电，是最致命的杀着。现在莲城愿意教他，就是已经认可他努力的最大表现，怎么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你为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心细如尘、善良正直，相信教会你云流四式，你会凭此行侠仗义，为天下穷苦百姓多谋福利，如果你多行善举，师父在天之灵都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是，师父，我会谨记师父的教诲。”
　　两人走到山腰，坐下歇息，迎着微风，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欣赏着月龙山的美景。
　　“月龙山的景色真的很美。”寒声由衷的感叹。
　　“是啊，天下之大，最让我百看不厌的，就是月龙山的景色了。”莲城轻声附和。
　　“师父，你在月龙山长大的吗？”
　　“其实我是一个孤儿，一出生就被扔在月龙山，师父和师兄路过把我收养，教我武功，还教我认字，后来大一点了，我才知道师父以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侠，后来看破名利，归隐山林，渴望过些平静的日子。”
　　“原来师父也是孤儿啊。”寒声惊讶，他从来没听莲城提过自己的事情。
　　“对啊，所以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自己，如果当初没有师父收养我，我可能就没命了，所以对师父，我充满了感激，努力的学好一切，来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莲城想起小时候和师父相处的快乐时光，眸色柔和，嫣然一笑。
　　寒声默不作声，第一次发觉，平时严厉的师父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这一刻，他发现，原来莲城笑起来这么的美。让他不禁有些怦然心动。
　　回到山上，莲城开始着手教他云流四式，云流派的云流四式分‘斗转星移’‘明月留痕’、‘长河落日’、和‘步步生莲’，都是艰涩繁复的剑式，每一招都变化无穷，厉害非常，自然练起来需要加倍的艰辛。
　　从莲城传授他‘斗转星移’开始，寒声就不分昼夜的留在凤留崖练剑，无一刻松懈。
　　一晃一年的时间过去，他已经将‘斗转星移’和‘明月留痕’练得娴熟流畅，可是第三式的‘长河落日’却一直无法心领神会、融会贯通，他开始烦躁不安，对自己怀疑起来。
　　看到寒声这样，莲城不禁有些忧虑，觉得自己是否太急于教他云流四式，而坏了他的修为。
　　莲城信步走上凤留崖，远远看到寒声英挺的背影，立于大瀑布下，一动不动，想必又是在研练剑式了。
　　“寒声，过来坐一下。”莲城坐在岩石上对他招手。
　　寒声应声回头，看到莲城，便依言走到她身边坐下，表情依然有些迷茫：“弟子资质驽钝，还不能领悟‘长河落日’的意境。
　　莲城看他如此沮丧，微微一笑。
　　“这第三式‘长河落日’并不同于之前的两式，‘斗转星移’和‘明月留痕’是师父早时所创，汇集了云流剑法行云流水的精粹所在，基本上原理是相同的，你几年来都是练习云流剑法，只要多些钻研，熟练掌握这两招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长河落日’和‘步步生莲’就不一样了，这两招是师父晚年所创，不但剑式繁复，而且杀着极多，要领会，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这么急，只会欲速而不达，对你一点帮助都没有。”
　　听到莲城这么说，寒声的挫败感更深了。
　　“我还记得我当初学这一招的时候的情景，当时师父不在山上，教我这招的是我的师兄，也就是你的师伯长河”
　　“长河？”
　　“对，其实他也是从小就跟在师父的身边，师父创这招剑式时就顺手取了他的名字来替剑式起名，师兄很高兴，所以他学这招学得特别用心，所以师父就让他教授我了。”莲城眼神迷朦，沉浸在回忆之中。
　　寒声抬头看她，发现她又露出那种温柔似水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些不快，觉得那个世界他无法介入。
　　“这招我也学了半年才能学会，每天师兄都很有耐心的教导我，这招最重要的精髓在于变化，明里看去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剑，但是内里藏有幻变无数，无论敌人怎么还击，都可以瞬间变化，让敌人防不胜防，懂吗？”
　　“是，师父。”
　　莲城看他重新打起精神，满意的点点头。
　　“师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长河师伯现在在哪里啊？”
　　莲城一怔，眸色低沉，好一会才低声说：“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联系了。师兄从小就很向往外界的生活，喜欢热闹的环境，那时候我很笨，也没想过太多，不过师父却看出来了。”她顿了顿，握紧手中的佩剑‘碧水’，
　　“师父病重的时候，把我们叫到他床前，把他从不离身的佩剑“碧水”传给了我，这个举动就等于宣布我是云流派的掌门了，我知道师兄很不高兴，他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比我优秀。第二天他就不辞而别，再也没回来过。”莲城抚摩着剑鞘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字，神情哀伤。
　　“哦” 寒声心中了然。难怪，难怪她总是在无人时练起‘长河落日’那一招。难怪她有时抚着碧水剑总是神色忧伤。难怪她总是很少提起师伯。可能在莲城的心中，对那追求名利的师伯是有情的吧。
　　“那你有试图找过他吗？”一阵沉默后，他问。
　　“找过，又如何？师兄渴望扬名立万、希望将云流派发扬光大。可是我和师父的想法一样，只想平淡度日，不喜欢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或许我们要走的路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她眼光如水，看着天际幻变的云霞，寒声看着她，没再说话。
　　当莲城回过神，水眸对上他的黑瞳，不禁心中一跳，他眼中有着太复杂的情感，她不敢往下探视，匆匆的别过眼。
　　“你对我........好奇过吗？”他问
　　她微怔，不知他所说为何。
　　“其实我不是孤儿，我姓傅，出生在大户人家，在江南，我家是书香门第，代代为官，最高做到我父亲那一代，我父亲是太子太傅。我父亲很得太子的欣赏，在我十岁那年太子登基，皇上有意重用我父亲，不过我父亲是一个性格平实之人，最大的兴趣就是沉迷在书的世界，对官场上的纠葛一直都适应不了，就婉言谢绝皇上的美意，辞官回乡。”
　　他停了下，继续说：“在回乡的路上，我们不幸遇到山贼，那些山贼豺狼性子，不但把我们的钱财洗劫一空，还见人就杀，奶妈带着我慌不择路，逃回了她的苏州乡下，她刚开始对我还不错，后来收到消息，知道我的家人几乎都在那次的劫难中死去，她怕我成为她的包袱，就骗我到一家大户人家，预备把我卖了，还好我发现得早，在途中趁机逃走，然后就一直流离失所，直到遇到了你。”
　　他神情木然，声音平稳，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想不到你真是官家子弟，怪不得你的气质与人不同。”莲城叹息。
　　“小的时候我以为我会衣食无忧，平安到老，谁知道一夜之间就失去所有。后来我流落街头，忍饥捱饿，但是我没有放弃过我自己，我对自己说，我不会死，我要努力活下去，要靠我自己的力量找回我的家人。谁知道又遇到了你，意外投入云流门下，以前我连剑都没拿过的。”
　　他侧头看她，目光温柔：“所以说，人生祸福难料，变化无常，既然无法改变，就只好坚强的接受，该努力往前看才是。”
　　莲城惊讶的看他，自幼锦衣玉食的他目睹了亲人被杀，然后差点被卖，再沦落街头，这一切他就这么默默承受下来，如果不是遇到了她，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的苦。这些事情他一直都没有提过，今天却为了让她释怀，主动的说出来，她心中一酸，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希望能给他支持。
　　寒声一震，抬头看她，眼前这个女子眼中有泪，冰凉的小手握住他的，似乎他的痛她全部都感受到了，他所说不出的苦，她也体会到了，这一刻，两人彼此对望，似乎能看到对方的心里去。
　　好一会，莲城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被他这么长久的看着，她有些不自在，尴尬的别开视线，却发觉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莲城脸上一红，似有所觉。
　　他的眼神炽热，默默的看着她，她面上发烫，微微用力挣脱他的手，轻声说：“那你继续练，我不打扰你了。”然后回身往草舍走去，直到走出很远，她似乎还能感觉到寒声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背后。
　　莲城的心很不平静，其实一直以来，莲城都觉得寒声对她很好，但是她一直都把他的关怀当成是徒弟对师父的敬慕。她也知道这个徒弟长得很帅，自己偶尔都会被他电到有些闪神，更别说每回下山采买食物，那些姑娘都会对他神魂颠倒的，但是自己比他大，又是师徒名分，无论怎样，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话虽这么说，但是她却无法阻止内心萌动着对他的感觉，眼前老是闪过他的身影，诉说往事的哀伤，鼓励她的言语，凝视她的眼神。她心如鹿撞，这脸红心跳的举动让她不由得不正视，难道自己对他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