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嗣》九有秋

6、入京

　　梁玉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头也不是假的，众人到昌江码头时，已有大船相候。船上少不了还有些官兵，这倒符合梁家人的做法，梁玉所到之处，无不顾及周全，唯恐这独子有什么闪失。

　　“月兄，就此别过。若来京城，定要相告，我也好一尽地主之宜。”梁玉与月一痕同行近一月，倒生出些不舍和江湖气，尤其在听到月一痕与来俊臣论各门派武功时，更是对月一痕佩服得五体投地。

　　月一痕淡笑回应。冷凝霜送别梁玉，对月一痕道：“月帮主，后会有期。”
　　月一痕道：“十三娘这是在邀月某入京一叙？”
　　冷凝霜道：“赵凉和亲一事闹得如此之大，又在月帮主地界儿上，只怕月帮主想撇清也难。”说着也不等月一痕答话，抱拳告辞。

　　玉笙道：“咱们何必要偷偷模模？”
　　月一痕笑道：“青石帮虽然主要在庸随许沅四州，但金锡之路直通京城，也有我帮所设的歇息之所。咱们不过是去京城办点帮中之事，哪有像你说的。”

　　玉笙猜不透月一痕入京的目的，但就目前来看，并非因着和亲的队伍在赵境被杀一事。一路上，月一痕所表现出的文治武略足以让玉笙对他产生好奇，一个双腿残疾的人，读那么多兵书武功秘籍做什么？她被宣告死亡，虽然没有异议，但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若不是需要他手中的药，哪会想陪他游山玩水。

　　玉笙此时还不明白，自桐庐而出，她的身份如今只能是一个，那便是姜诚也就是月一痕的未婚妻苏芷。那柄短笛并非常人所能拥有，非富即贵的人大多在京都，她也是想利用月一痕的力量顺利入京寻得生世。

　　月一痕似看穿她一般，淡淡道：“没有我，你入不了京，更没办法立足。”
　　被别人说到痛处实不是什么好事，玉笙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把疑问深压心中。一行人第二日在昌江码头乘船，经昌江到申州，取官道行至京申大运河，再坐船直抵京城。

　　当金嶙城巍峨的正门耸立在众人眼前时，月一痕脸上带了些沧桑感，还有一分难以察觉的悲切。门口等了许久的贵公子金一鸣赶紧迎上前来：“想来路途辛苦，你竟如此憔悴。”
　　月一痕一丝笑容也没有，双手扶在软椅的扶手上：“二十年前月某师从张之清老先生，自十五年前之事后，老先生被贬，我也再也没进京了。再次入京，怀念先师，也感叹世事变化，往事不堪回首。”
　　金一鸣轻声道：“原来如此。不过，十五年前之事，月兄休再提起，以免惹祸上身。”

　　月一痕满眼淡定，只眼中有些许的疲累感，引了话题道：“桐庐到底是个小地方，只看这金嶙城门，便可想到其城内的繁华。”金一鸣满不在意：“你是不常来，所以有这错觉，要我说还是桐庐好，山好水好，人也好。”

　　月一痕淡淡一笑，知他所说是指月安，便道：“你瞧着京城已是倦怠，我等不知繁华为何物之人倒是新奇居多。你呢，就如同韩叔所说，大鱼大肉吃腻了，也得吃些青菜去去油腥。”
　　金一鸣突然正色道：“月兄此言差矣，人的偏好不一，我偏与那些人不同罢了。”月一痕淡淡一笑不欲与之争辩。

　　金一鸣只觉月一痕是怜惜亲妹，倒也不存心，又道：“虽然你帮在京定有休憩之所，却比不过金府一应俱全。你也不用推辞，我已让下人将金府的客院打扫出来，一应事物也都准备妥当，你当自己家便成。”

　　月一痕笑道：“我什么时候要与你推辞了，能住进飞钱庄庄主家，多少人想都想不来。虽然我青石帮不缺银子，但要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再给我置个宅子，我还是有点舍不得。”

　　玉笙扶着软椅后把手，嘴撇了撇，暗道这月一痕是个无赖。
　　金一鸣这时才注意到月一痕身后的女子，问道：“这位是？”

　　月一痕低头不答，玉笙只好道：“小女苏芷。”金一鸣看了看玉笙又看了一眼月一痕，眼里的打量实是想问清两人的关系，可惜月一痕半个字也没说。
　　金一鸣倒也不好明问，一边往城里走，一边与月一痕聊天。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玉笙，便道：“听说那个和亲的女子死了？”

　　月一痕嗯了一声，不愿多说似的。
　　来俊臣笑道：“摔下来时便只剩下半口气，二小姐还没到便落了气，又是面目全非，全身血淋淋的，金公子不提也罢。”

　　金一鸣一听，倒没起疑，又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再有半月，三月初三，太后恩旨开宴，为十公主庆生，邀请了京官三品以上女眷入宫同玩，自然也少不了富家公子。”

　　月一痕笑道：“这倒真是大事。十公主的亲娘好似曾是容平大长公主府的侍女？”
　　金一鸣道：“正是。只是此女无福，生下公主后便归了西，连个封赐都没来得及受。”
　　月一痕道：“算来，十公主大概比你还要大上几岁，应该出嫁了吧？”
　　金一鸣道：“按说早在五年前就该成亲的，可惜我这个皇姐一心向佛，拒绝了圣上每次赐婚的提议。”

　　玉笙越听越觉得怪异，一个侍女所出，还屡次拒婚，这要放在凉国，早被强行婚配了，赵国皇帝好像还听之任之，如今倒还要给她做寿，恩宠非常，倒也是奇。

　　月一痕笑道：“只怕这次又是变着法子的给公主相亲吧？”金一鸣拍了拍巴掌，笑道：“还真让月兄说对了。十公主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哪有不心疼的。”说着又小声道：“太后年高体弱，只怕是在做最后的安排。”

　　月一痕眉头一拧，算来，太后确实是近七十的高龄了，便道：“十公主定是善解人意之人，陪伴太后老人家二十余载，感情自然是深厚。”

　　玉笙这回才听明白，原是这么回事。皇帝哪里扭得过太后，这太后宠幸的人又是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怎么任性怎么来。

　　金一鸣又道：“我倒是听说，凉国七殿下携其妻要来赵国，他那个九弟似乎也要来。看来两国似有意搓合。”

　　玉笙冷笑道：“前次和亲出事就没什么影响？”金一鸣道：“姑娘此言差矣，七殿下此来只怕正是为着此事。至于九殿下嘛，似乎是冲着皇姐来的。”

　　月一痕淡淡道：“和亲之人都被杀了，凉国就没一点儿反应？”金一鸣道：“此事我倒曾听母亲说过，前儿母亲去宫里给太后请安，听皇上说凉国是想以铜铁换取两国平安无事。”

　　月一痕冷冷道：“赵国地大物博，咱们皇上从来都大方得很。每年给出去的铜铁也不在少数，再多给些于凉国也不是大事。”

　　玉笙没听出月一痕言外之意，说道：“铜铁既可用于日常，更可用于军事，这把双刃剑，一个不好，被刺的是谁还不知道。”

　　来俊臣投来讶意的目光，倒不想这个赵国和亲之女见地是如此一针见血。
　　月一痕虽也意外，却很淡定：“一个和亲之女换得诸多铜铁，何乐不为？”
　　金一鸣道：“我倒听说圣上不想答应。”

　　月一痕淡笑不语。到得金府，金一鸣和来俊臣同时下马，黄三叔扶了月一痕下车，坐到他那把特制的软椅上，三婶又来扶玉笙。

　　早有仆人上前来牵了马，又听金一鸣道：“我爹可回来了？”仆人道：“老爷还不曾回来。”金一鸣便道：“先送客人至客院。”

　　月一痕也不与他客气，随他进了门。
　　按说，飞钱庄一江湖帮派，在京城哪里能建得如此豪宅，哪怕是娶了当朝圣上的小妹，也该住进公主府才是。玉笙正在纳闷，便听月一痕道：“庄主本也贵族，不想没入仕倒成全了一个江湖门派，令尊确实是个人物。”

　　金一鸣笑道：“月兄快别这么说，家父甚觉疲累，这飞钱庄多半还是朝廷说了算，我爹不过是个管家。”

　　众人说着，还没拐进客院的门，便听人说长公主派人来请。
　　金一鸣心怀愧疚，言语倒没了什么底气：“月兄有所不知，平素我爹不在时，我娘多半是住公主府的。这回大概是想见见月兄，要不今儿去公主府用膳？”
　　月一痕道：“客随主便，我恐怕还得打扰府上一些时日，自然是要拜见主人的。”

　　金嶙城最惹人的当属金砖碧瓦的皇宫，皇城正门往南，是京城人熟悉的皇亲所居之地，虽已在皇城之外，但建筑风格与皇城相似，俨然一体。

　　容乐长公主，当今圣上众多姐妹中唯一在世的妹妹，与两人最小的弟弟九皇叔比邻而居。先皇早逝，容乐又是最小的公主，其婚配理应由太后或者皇后做主。但圣上十分关爱，亲自给公主选了金廷和这个半江湖半朝廷之人为婿。好在容乐长公主也十分喜欢，两人恩爱近三十年，金廷和虽忙于庄中之事，对公主却是极尽温柔。

　　公主府于容乐长公主及笄时剌造，成亲后虽不常住，但公主是个知音识趣的人，在府中养着怜人，并着许多花匠，倒成了京城中少有的高雅之所。太后以及一众宫妃，一年中倒有那么几回，总要到她府上小聚。

　　虽然很是奇怪长公主的做法，玉笙仍十分有兴趣同行。凉国的贵族女眷中从来没有这么一位圣眷如此之浓的，享受着皇家的待遇，却不用被关在金丝笼中，更幸福的是夫家对她没有半点约束，哪怕直到如今也只有金一鸣这一子，也没听说金廷和纳妾之事。

　　“金公子，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玉笙问道。
　　金一鸣笑道：“正是，已经出嫁了，并不住京城。”
　　月一痕道：“令堂定是十分不舍，否则也不会以听乐养花为乐。”
　　金一鸣道：“是啊，若非此事是父亲唯一执意的，母亲哪会同意。那人家境实是一般，又是不入仕的诗书世家，真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想的。”

　　月一痕淡笑不语。玉笙也不明白，贵族之家，儿女联姻以强势是常有的，这金廷和好歹也算是朝廷的人，却把个唯一的女儿嫁于毫无地位的人家，不知是作何想。

　　“到了。”金一鸣道。玉笙抬眼便看见那镶金边的黑字匾额，上书“公主府”三字，巍峨说不上，却独有一种皇家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