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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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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随月一痕入京许久,也算弄清了身世,但却毫无归属感。在凉国时,她早已看惯了皇族间的争斗,尔虞我诈,胜者为王,本就是一场权力的争夺,没有所谓对错之分。是以,当她知晓自己是那争斗下的幸存者时,生不出太多的仇恨情绪。之所以还一直待在这儿,大多是因为她确实是无路可去,若说情绪,那种流落天涯无处是家的感觉倒比仇恨来得深刻些。
今夜,月一痕早已向金一鸣说过,帮中有事,会晚些回府。寄人篱下的感觉让玉笙更觉惆怅。那两柄短笛如今合二为一,声音何其美妙。
伴着月色,玉笙在问津阁的后院中,轻吹笛声。
容木原是在自己的房间做账,已有下人来问是否要摆膳。容木放下纸笔,轻声道:“告诉厨房,暂且等等吧。”她跟着先太子妃娘娘娘十余年,若非自己识字会算,天资不错,哪能得主子的欢心。如今听得玉笙吹曲,对玉笙的内心已有所感。
笛声悠扬,并非赵国常听之曲。
一曲完毕,月一痕已在玉笙身后不远处。月一痕轻推软椅上前:“倒是甚少有人会笛。你是如何会的?”
玉笙转身,曼声道:“赵国是礼仪之邦,乐器多以筝、琴、箫为主,怕是很难见笛一类。”月一痕低头不语,他起初也不太明白父亲为何选了凉人、越人所喜的笛为信物,如今想想,或许大有深意。却听玉笙又道:“自小我便知,与我身世相关的唯此短笛,凉人处处是笛,我便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赵国人。”
“阴差阳错,顾倾城一时任性,我竟有幸落到你处,也许这便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月一痕不插话,从刚才的笛声中,他已觉察出玉笙的情绪,他说不清,只隐约觉得她已萌生退意。他不该强求,他有满门的冤屈需得洗脱,但她却不同。便是多年前的惨事得已清白,以她的身份又该如何自处?夺回太子之位?那是绝无可能之事,不过是从另一处笼子钻进这一个笼子。
“近日遇得陈通,忽然就想过些平静的日子。那孩子,我一瞧便觉得心酸、心疼。你是没瞧见他提着两桶猪下水的样子,颤悠悠的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向前。”玉笙似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她虽被顾长青收养,一应教习与大家小姐无异。但她毕竟来路不明,府中诸人又怎会真拿她当主子看待,下人给些眼色为难些倒也罢了,府中小姐们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放过她。随着年龄渐长,她也学会了恩威并施,学会了后院各种争斗,这才有了一席之地。
“他天资不错,既是遇到了我,我也有这个能力帮他一帮。”玉笙转回头来,望着月一痕,淡淡笑着。月一痕心中顿觉凉意四起,玉笙何时对他如此冷漠疏离过,便是有过生疏,有过防备,也绝无有过现在的冷漠。
“我考虑颇久,你所说之事,我暂时还不能答应你。”月一痕思虑再三,仍是狠心拒绝了玉笙想要将陈通带在身边教养一事。
玉笙不再凝视他,笑得云淡风轻,“我知道你不会答应,这会有碍你监视金府,不是吗?”月一痕心中一抖,她竟是什么都知道的,可她是否知道,还有其他的原因。月一痕隐下心中的疼痛,口是心非:“我知你与我等一处,实非自愿,但你既是我未婚妻,便只能随了我。你如今,无处可去。”
玉笙着实恼了,讥笑道:“是啊,我如今确实无路可去。烦劳月帮主这些时日,玉笙心中实过不去,你我这婚约实可不算数,不若今日便了了此桩心事,也免得日后我拖你后腿。”她原以为不过是收留个孩子,等他大仇得报,再回桐庐过自在日子,不想他竟误她如此,若非自愿,他当真以为她是离不得他的?!
月一痕心里翻腾,艰难咽下难忍的咳意,只轻轻咳了两声:“你如何想,随你。但婚约既在,我便不能负了父母之意。你不用想离开我,那是不可能的。”
“月一痕,我理解你为父洗清罪名的意义,可我呢?我要为着我父亲与我爷爷抗衡吗?都是亲人,孰是孰非岂是我能分说的。”再者,便是当年的事一清二白后又怎样?她的父亲回不来,母亲回不来,她从小所受那些煎熬更不会平白消失。如今再提旧事,不过是在活着的人伤口上再撒下一把盐。
玉笙满腔愁绪无处可散,却还在月一痕这儿再受得一番气怨,再不看月一痕,抚袖而去。
月一痕静坐于院中,直到玉笙独自回了房,这才大力咳起来。
“公子,你知道她不是此意。”容木眼看着两个孩子般的争吵伤了和气,却又无力阻止。
“容木,她竟是半点儿不为自己家人所想?”月一痕恼她的何止这一点,他还恼她怎么就看不明白,如今京城的局势,他若带着她另择他府而居,还带了个孩子,势必引起各方注意,他们之前的努力很可能付诸东流,小则怕她清誉不保,更有可能一命呜呼,所有算计成空。
容木轻叹一声:“公子,姑娘打小可是在凉国长大。她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让她养成了如今的性格,你我未必尽知。于我等来说,大仇自然需报,萧将军的冤屈之名必然要洗清,可对她来说,十几年来,最牵挂的是什么?”
月一痕自小受父亲影响,忠义礼孝自是放在第一会,如今家族蒙冤,自己只能隐姓埋名,怎会活得自在?他最牵挂的当然是恢复萧家清白之名,还萧家、还先太子一个清白身后名。但玉笙最牵挂的是什么?他从来没想过。
容木推着月一痕的软椅往花厅而去:“依我看,姑娘怕是在凉国活得也不甚如意,如今正有机会可以退出众人视线,她怕是情愿与你长居桐庐,活得自在。”
月一痕心中一顿,他的确没去关注过玉笙在凉国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俊臣!”来俊臣时常守在不远处,刚才也是隐在一处,两人的争吵他听得真切,实是为自家主子冤得慌:“帮主。”
“去查,看看她到底想要的什么。”月一痕以手为拳,堵在嘴边咳了两声,又说:“再去查查那陈通,从他爷爷查起,若真无问题......”月一痕顿了一下:“再报。”
如此,两人竟是冷战了两三日,瞧见对方也不说话,哪怕月一痕想上去问得两句,玉笙却是转身便走,不给他说一个字的机会。
“帮主,黄清在狱中自尽。”来俊臣站在月一痕身后,两人同时看向玉笙消失的方向。
月一痕冷笑一声:“他这招用得倒好,死他一个,保了全族。”
“帮主猜得一点儿不错。黄清留下血书,历数自己在职期间的功与过,又极尽言辞自己的悔悟之心,大得圣上之情,留了他全尸,其家族子女不再受牵连,日后婚嫁入仕,与官家子女无异。”
月一痕眉头拧紧,如今看来,此人竟看不出来倒是是何方的人,九皇叔?或是太子?但似乎都不像。难道他真的就只是贪没而已?那青铜为何在那处没了踪迹?
“帮主,或许是六王子?”来俊臣猜测道。月一痕轻轻摇头:“傅叔在京城,观察甚微,万不会是六王子,再者,我们不也没查到他一点儿珠丝马迹。”再来,月一痕还是有些记忆,这个六王子与先太子关系甚好,是个耿直爽快的性子,虽是静寂了这些年,以他在军中的威望与品性,万做不出此等事。
月一痕问道:“陈通那边查得如何?”
来俊臣道:“差不多查清楚了。不过,我觉得帮主该先听听苏姑娘的事。”来俊臣叹得一声:“倒不曾想,苏姑娘竟过得如此清苦。”
玉笙被顾家收留并不像她说的那样轻松。起先她不过是与杜妈妈两人住在下人院里,虽没有正经派活儿,但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奴仆,有几个又是好心的,会白白放着这么两个劳力,自然是怎么折腾怎么来。
“六岁以前,苏姑娘过的就是下人的日子,饶是有杜妈妈护着,一年里总也会被打上个四五回,生病更是常有的事儿,下人院里折磨人的方法可多了,咱们的人说,这姑娘怕是那时便受尽了苦楚。这样熬到了六岁,被顾长青的夫人李氏要了去,给了个庶女的名份。顾家那几个女儿又岂会是好相与的,明里暗里不知给苏姑娘下了多少绊子。后院的明争暗斗我是不知道多少,不过想想那日咱们救下苏姑娘之时的伤,想来也不会让苏姑娘好过。”
“后来,苏姑娘长到十一二时,顾长青似对苏姑娘极好,琴棋书画无所不教,那时起,苏姑娘在顾府的日子才算好起来。不过,也是那时,苏姑娘唯一的亲人杜妈妈被顾家打了一回,不久便病逝了。想来,苏姑娘为何如此清冷无情,大概也是因着这些罢。”
月一痕冷冷一笑,来俊臣从小跟在他身后,萧家又是后院清静的,自然没那些个龌龊之事。但后宫之中,这样的事却是不会少,他常年行走于宫中,听的那些个事儿可不比外边儿的戏精彩多了。
这顾长青怕也不是个好的,十一二岁,那时的芷儿,怕是难掩其芳华,他心里多少主意打着,便是从那时起的吧。芷儿要防他,又要依靠他,还得讨好了李氏,才能在后院有一席之地,真真是苦了她一个小小女子。
来俊臣说道:“我觉得,苏姑娘怕是厌倦了大家后院的日子,经了成亲那事,对这世事已是心灰意冷了吧。”
月一痕不置可否,原就知道她定是活得不够开心,却没想到她活得如此孤寂。
“陈通如何?”
来俊臣道:“家世确实清白,陈老是十年前来的京都,在京郊租的房子,三年后,又在那给儿子娶了个哑妻,那哑妻生下陈通后不久也去了。陈通父亲像是有旧疾在身,常年卧病,前两年也病逝了。不过,陈老并非陈通的亲爷爷,据说,陈通的父亲是陈老买来的,如今是查无从查。”
月一痕淡淡一叹:“如此,你去置个干净的屋子给那爷俩住下,想办法给那小子请个先生。”月一痕看向不远处玉笙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来俊臣应得一声,心中直道,这两人竟不知,已互生情愫?当真是旁观者清。